书城武侠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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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5

“整个世界总是迫害我们,驱逐我们,因此我们退到一边,费尽心血建立起我们自己的小型独立泡沫,我们在这里可以过上纯洁自由的生活,我不允许有人轻飘飘一口气就把它吹破!我们不能继续以我们莫须有的原罪,受无尽期的迫害和驱逐,世代忍耐,永恒忍耐,以期用我们的血泪来求取别人的怜悯和尊重——这是永远也不可能的!我们必须像尼摩船长一样,不再是无助的受难者,而是要运用我们富有创造力的才智,武装我们的‘鹦鹉螺号’,无人胆敢再次算计我们,若有必要,我们的长臂会抵达世界的尽头!”

他的声音颤抖暗哑,随时在崩溃而不是爆发的边缘,伏翼觉着有必要让他的情绪稍稍冷却一下,而兆学疚却在给他鼓掌鼓劲,不知算不算暂时放弃了与老姜头之间刀刀见血的对决。

“说得太好啦!对很多人来说,勇气可不是一件说有就有的东西,非得从做中学习不可。有人说你做梦、荒谬,那都不算什么,所有的历史变更都是这样,但是一旦发起,就变成了历史的必然。逃避是懦夫的行径!”

阿罗有些急了,但他仍然只是温和而忧伤地反驳,那认命的自制让人动容,而他那讥讽的冷嘲又让人动怒。他用随意的语气掩盖着伤心。

“发起就会产生混乱,混乱……我们犹太人吃够这个苦头了,你觉得那是轰轰烈烈的牺牲,但对另一部分人来讲,却是破坏和罪恶。你别火上浇油了,中国秀才,大国泱泱的子民,半个世纪的混乱已让你们屈辱痛苦、不堪忍受,犹太人的两千年的大流散不曾属于你,那根本不可比拟……”

兆学疚不得不把那丢弃许久的欧式优雅找了回来,冰冰有礼地道:“那就请别让我去拿两种不同的悲伤来作比较吧,这不合理,我年轻的先生,耶路撒冷的荣光可能一直在犹太人的心里照耀,但现今它在物理上只幸存了一堵哭墙,且在政治上还不属于你们。犹太是一个悲惨的民族,却不尽是一个英雄的民族。你们两千多年的民族苦难是悲惨而无名的,只纪念着别人的狭隘和残忍;然而中国的万里长城不一样,即使它破旧了,它却是切切实实地存在着,属于我们,守护着我们,也值得我们舍命去守护。我们守护的是中国的历史关键,即使是死难,也是壮烈伟大的,代表着中华儿女在这个时代的奋斗和功勋,这是代价,更是意义。”

兆学疚的话如同博大深奥的蓝色情怀,不分你我地映入了天和海,静谧地引发了群体的感伤。

刹那,一群中国人的脸上,以老姜头为首,他们露出了一式一样的神色,那是遭放逐者的微笑,酸楚、辛辣、甜蜜、灼热、恍惚,犹如他们爱不释手的朗姆酒,犹如婴儿睡梦中温柔摇荡的摇篮,犹如搁浅的海军回想起了海防。

阿罗淡淡地点头,他双眼反射着天空的温柔,而他的心,却像地狱一样紧缩着。忧伤沉船一样,无可救赎地覆没在深海——这时,他比任何时候都像个无助的孩子,未成熟即沧桑的孩子,远比孤儿更早熟苍老。

“我明白,我们的以色列的荣光只属于过去。哥哥说,每个人都要受苦难的煎熬,也许到末了苦难就是一切,而一切就包容在苦难之中。”

兆学疚不是不忍,而是不忿,不忿他的消极,于是他飞快地加了一句:“过去的已过去,现在没有,不代表不可以为未来努力。毕竟,记忆是永远不会停止的,它使死者和活人,真实的与虚构的人,梦幻与历史相互对应——从长远观点来看,你们从未真正战败。”

阿罗怔了一下,没有回应,他转过去,对随着他们的对答一惊一乍、暂时还没来得及插话的黑胡子,露出了一贯轻松愉快的笑容,那一段落就这样过去了。

他扬声道:“好了,我的黑胡子哥哥,我们还是各自各努力,你完全可以秉承‘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的做法,可你也得讲道理、讲规矩,对不对?不管怎么说,我们只有一个上帝,既是你的,也是我的,我们不能教他为难,对不对?”

黑胡子的眼睛狡猾地转呀转,最后定在兆学疚身上,兆学疚马上回他一个热情的笑容,他满有把握,他跟他是一类人,也自然而然站同一阵营。

然,出乎意料的,他忽然不再愤怒,反倒愿意讲道理、讲规矩了,他滔滔不绝地讲——

“好吧阿罗,人你带走,反正是带走一个,小和尚留下,你把这家伙带走,呐,学者,很能说的学者,犹太风俗很尊重这样的人呢,你更愿意当个温和的老派犹太人对不对?像我们的哥哥那样!那你一定不反对这样的合理分配:中国学者归你,中国功夫归我!没办法,可有时候恶更需要力量,进攻的力量,而善,只需要忍耐的力量,忍耐,以自身的痛苦去感化,最不济也能感动一下对方。我受够这样了……反正这世上到处都是文弱的知识分子,总想着轰轰烈烈杀身成仁,脑袋中却有614条互相矛盾的论点禁止自己动手,上帝作证,我们不需要再制造一个这种人。”

阿罗哭笑不得地怔在那里,他那么痛苦地与兆学疚对视了半晌,最后,他也叨念着上帝,并以上帝给他的勇气和智慧,摇摇头,坚决拒绝了。

兆学疚的笑容一直尴尬地凝在那里——他从来没被人这么明目张胆地嫌弃过,太伤面子了——也让他们的上帝作证。

于是兆学疚抹了一把脸,懊恼地念叨:“借尽这海水,难洗今日羞。罢罢,被嫌弃成这样,再无颜见人了,我跳海得了。”

说着,他真个转头冲到外面,半点不做作地跳了下去,“嘭”的一声,干脆地砸进了海里!

这时,浪正一波波地往外推送,顷刻就把他推出了去、淹没在暗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