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回不去的铭心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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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待来(二)

叶梅在庄子里是有很多人惦记的。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天经地义的,只不过在农村,人们把年龄提前了不少,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做父母的一般从孩子十六七岁的时候就开始考虑这样的问题。

现在,叶梅十八岁了。十八岁姑娘一枝花,叶梅就像那朵花一样,热烈地绽放着,香气撒播在属于叶庄以及四周的天空上。

庄子里差不多的男孩也不下于十来个,可是能进入老叶视野的几乎没有。不是长得不好,就是家庭条件不好。他非常想让自己的姑娘以后能找个特别优秀的女婿,那样的话,姑娘到人家就不会受罪的。虽然自己表面上对姑娘挺凶的,实际上,对于这个老姑娘,他是最在意的。

自己有两个儿子,一个姑娘。对于两个儿子,他没有什么担心的,两个儿子从小就让他管得服服贴贴,二十多岁的一个人,从来没有什么劣绩,打架赌钱的事情从来都没有,为人老实,做事实在,还都能吃苦,自己看得很满意,说媳妇绝对不会有问题的,那只是老叶老两口选择与决定的事情。可这个丫头,读了一点书,说话做事好像挺有主见,自己的话都不怎么听,而这正是让他最为担心的。

自己庄子上看不上,那就把眼光放远一点,比如邻近的乔庄啊、杜庄什么的,更远的也行,大家看着中意就行,姑娘原本就是人家人,没必要太在意远近的。杜庄书记倒有一个儿子,初中毕业现在在当兵,模样家庭都不耐,是一个人选。至于乔庄的那个孤儿,自己姑娘倒不嫌弃他,可那也不行啊!总不能嫁个孤儿吧!也就是说即便攀不上书记,但也不能嫁给那个孤儿!实在不行,就在叶庄找一个,西头还有一个小伙子叫韩善武的,虽说是一个外地人,可在叶庄落户也有不少年了,小伙子初中毕业,现在有时在外面做着手艺,有时在家里做活,对自己也尊敬,叔前叔后地喊着,听着也舒坦。这天上没有掉下的馅饼,善武这般殷勤不会是毫无目的的,他算是一个人选。

叶朝举把姑娘选婿的思路定了下来,首选杜传,次选善武,乔勇是进入不了他老人家的视野的。不过这些都是他一厢情愿的事情,与当事人关系不是很大。

杜书记经常到各个村子里转悠,很多时候都是为了工作,比如,要收农业税还有什么提留的书记都要亲自去的。让人家掏钱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手下人经常无功而返,可他书记一出马,不但事情能办成,经常还有人留饭,尽找好的招待他。他常常为此而得意,这是什么?这是功夫!交粮纳税是天经地义的,那是要交到国家的。至于提留顾名思义就是,还要从上交的那部分中留取一部分维持大队里的开支,也就是他老杜说了算,他大笔一挥,写个“报”字,在再加上自己的名字,那玩意就能从会计跟前拿到钱,其他人不行。做了十几年书记,他知道有权实际上就是能做钱的主人,权力真是个好东西的。

早上在叶庄的时候,那个叶朝举看到自己像见到了亲爷爷一样,那么客气,偏要留饭,中午就在他家吧!他家过得其实挺实惠的,吃就得在有钱人在吃。哪些过得不好的人家,自己吃得都不香,实在躲不了就应付一下,能躲就躲,想吃还不容易,自己让手下在谁家买只鸡不就解决了,所以到了叶庄,叶朝举家是首选。

老叶家果然准备得很丰盛,老叶女人都快把锅给烧通了。叶梅一肚子气,在锅底下烧了小半天都没有闲时,狠命地将树棍子往灶膛里塞,自己也可以抽点空。母亲大概也能感觉到叶梅的怨气,在上面一边挥舞着炒菜,一边还得安慰着丫头,好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姑娘啊!人情大似债,头顶锅要买!咱们把饭菜弄好了不就行了吗?总不能让你爹把一双手给人家吃啊!”叶梅的回复更激烈:“干嘛要请他吃饭,他不就一大队书记吗?那算个什么啊!”

大队书记是不算个什么官的,老叶心里也不把大队书记当一回事,嘴上奉承不代表内心的认同。他今天请老杜吃饭,就是套点近乎,探探老杜的口风,看自己的姑娘和他家那个当兵的儿子之间有没有什么可能性。这才是真正的目的,无利不起早,老叶很少做吃亏的事情。

实在不行,还是那个想法,就是到学校里带个课也是很行的。

事在人磨。老叶不指望着一餐饭就能解决问题,不是三下五除二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于是今天的这餐饭只是客套着、寒暄着。老叶的计划很长,他有的是耐心,他要让杜书记自己亲口告诉他一些什么。女人知道他的心思,所以很配合;叶梅也知道,但是不屑于父亲这样去做,所以每次杜书记以及大队里的那几个干部在家里胡吃海喝时,她总是不冷不热的,她似乎通过这样的行为来向其他人传递出一种信息。不过显然大家不太在意她的信息。

老杜还是开口了,现在他已经和叶朝举两人称兄道弟了,有时两人相互称对方“老家伙”。这个老家伙已经开始为老叶操心了,他非常关切地说:“你家姑娘读了那么多书,不能在家歇着,要不到大队里当个会计什么的?”老叶看起来很感恩,也作出了感恩的神情,但是没有接话,只是逢迎,一个劲地说感谢,老杜倒糊涂了。

老杜似乎是明知故问地说:“这样不行吗?就这我都还要向公社里的干部去汇报的。”

老叶说:“一个姑娘家的,社会经验不足,又不能喝酒,当个什么干部!谢谢你这个书记的好意了!”老叶实质上是回绝了。

老杜倒着急了,头动尾巴摇的,那怎么办啊!

老叶看到了自己预设的结果,好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姑娘就是书读少了一点,可那也是怪我啊,那是成绩多好啊,我就封建!搞成现在这样的情形,要不当个老师还真行啊!”

老杜忽然明白了老叶的用意,他好像也暗示过自己的这一个企图,怎么一端酒杯就把这茬给忘了呢?他长出了一口气,没有多余的话,陷入了沉思。

他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答复这个问题。他明白了叶朝举原来是在给他下套,不幸的是,他已经有半个脖子被老叶套了起来,至于那半个脖子是不是继续让老叶套,这个主得我杜仁发表态。我就是让你姑娘当老师,那也是我做的主,绝非是你叶朝举三餐饭、两顿酒把我摆平的。

可是,他必须要掩饰,不能让老叶看出端倪。

杜仁发书记不缓不慢地喝了一口酒,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是个好主意,可姑娘愿意吗?”

叶朝举像是拿到了尚方宝剑,站起来一饮而尽:“当然愿意,她不去,我打断她的腿!”

杜书记依然保持着自己的镇定:“姑娘呢?听她说,教书不是一件小事的。”说得依然很镇定。

姑娘在厨房里忍不住了,她听到了所有的发言,算是知道了父亲的苦心,这是轮到她表态了。

“我愿意啊!”三个字低沉但是依然很清晰地蹦了出来。叶梅不是特别想当老师,但是如果别人让她当,她也是不会拒绝的,再说,她就不想给台阶给杜书记下,她挺可惜家里长流水的席子。她站在自家公鸡母鸡的立场上,对杜书记和那一帮陪着吃喝的人很排斥,她总觉得,她家母鸡的屁眼都被母亲为了抠鸡蛋抠出血来了。

老杜毕竟是老江湖:“那就好,那就好,过两天我得和公社里的宣干事说一下,我一定帮忙!”

宣干事是公社里的文教卫干事,权很大,安排个老师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情,那些公办老师见到他都像见到了阎王。宣干事是部队转业的,行伍作风,喜欢喝酒,酒一喝还就多,多了还不走,名声弄得不太好。不过很多人对他依然敢怒不敢言,唯有走路的时候尽量离他远点。

老叶知道老杜不太愿意担当,按说在村子里的学校安排个老师大队书记是完全可以的,这个老家伙说找宣干事实质上是在踢皮球。

老叶心心里的想法和脸上的表情总是不能统一起来,他依然笑咪咪地略显谦卑地对老杜说:“那您就费心了,我的姑娘就是你的姑娘,你可要主动操心的!”老杜不住地点头。

晚上,老叶和女人商量当然更像是宣布,你找宣干事,我也能找,我还就不行,我叶朝举想办一件事都办不成!

叶梅有时会憧憬着当老师的情形,那是自己一定会骑着自己的自行车,穿着连衣裙,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夹上几本书,然后往讲台上一站,那些拖着鼻涕的孩子会像家雀似的纷纷围过来,老师前、老师后地喊着,那时人们见到她会喊她为叶老师!还有自己上学时还没有见过几个好老师,就知道打板子,都很凶,自己一定不能那样!要对学生好,毫无保留地好,那样才像一个真正的老师。叶梅越这么想,当老师的冲动就越大,她居然从一开始不太愿意到有点迫不及待了。

所以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事情,奇怪的根源在于很多人在很多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或讨厌什么,直到走得很近时才逐渐地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