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原来的厂房一大半给乔勇让他做门面,后面的楼房也给了两间让他有时在这儿吃住。亲兄弟,明算账,该给的租钱一分都不会少的,老孙说,要是紧张的话,可以先打借条,乔勇说这办法我想,我绝对不能欠你们的钱啊!老孙带着一帮老工人作为甲方草拟了一个协议,乔勇作为乙方在上面也签了字,说明协议正式生效。
乔勇还问了一下善武,问这事是否可行!善武不置可否,最后说你先弄着再说,给那帮老工人换点租钱也不错,当然如果规模大了,能解决几个工作的话,那就更好,我现在一看到他们就想躲,你能把他们安抚下来就是大功一件。乔勇也就这样先弄着,只要手续齐备就等于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
乔勇这次也不是办什么厂了。他给自己新的工作定位是日杂公司,主要经营所有的日杂用品,范围不等。他的宗旨是老百姓有什么东西想卖,他就收购;老百姓想买什么东西他就卖。
乔勇也不是一时冲动做的决定,虽然谈不上考查,但是他的确注意了很久,也思考了许久。集镇上倒有个供销社,可那里面只有售货员没有买东西的,偶尔进去感觉身上都冷飕飕的。储贵据说现在都不在上班了,现在的模式好像叫值班!也就是说看着那几幢房子,不让房子坍塌就行了。集镇上小店生意倒还还不错,可货物单一,主要就是烟酒之类的。有很多东西还是要进城的,比如,总不能买一把铁锹,换一把锄头就得进城吧,还抵不上车费的钱!再说,农村里还有不少东西,比如那些苎麻,还有山里的草药都是值钱的东西,大家也卖,不过值多少钱就完全听别人的,那是在吃亏,他看着就心寒。
是要挣钱,可也要为别人想想,既要挣钱又能为别人做点事,那是最好的。他现在做这点小生意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姿态:他不想发大财,只要能挣点钱为家人和别人做点事就行了。
他和叶梅两个人讨论过乔庄的现状。他的想法让叶梅吓一跳,他说,我实在不明白,这几年富裕了带来了什么?
叶梅说带来了楼房,带来了彩电,带来了好的生活啊!
乔勇说带来了一批胖子和一批赌鬼,还有就是为富不仁的蠢蛋!
叶梅不想争论,因为她从来没有想到那么多,再说乔勇这话一出来她总是下意识地想到她的那两个哥哥。
那现在好,你倒是菩萨心肠,看你怎么弄这个日杂公司?
乔勇知道叶梅暗示他没有钱,所以什么事都办不成。
乔勇跑了趟信用社,主任换了,不认识他。提到贷款的事情,主任面露难色,说现在什么事情都要讲究规范操作,你必须要有个抵押,否则不能办理,借出去的钱要是追不回来的话,我们的工资就得扣,你必须提供有分量的担保人才行!
乔勇说我家有楼房,主任说农村的楼房不行!听他们说你和韩书记关系不错,他出面也行!
乔勇说我正正当当贷款,我找什么书记啊!
主任说那我爱莫能助,扭头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乔勇也气呼呼地往外走,叶强进来了,门口停着他那辆二手轿车,车是他自己开的。
叶强看到他很奇怪:“今天怎么肯出山了?是不是借钱啊!多少?”
乔勇说没事,叶强说怎么可能没事呢?这是银行又不是庙会,咱们是兄弟,不至于那么生分吧!有什么困难跟我说,你别看他们这帮人守着国家的钱比自己的钱还紧,拿着我们的利息,还这么不待见人,你跟他们玩什么啊!
他呼啦从皮包里抽出厚厚的一沓钱,在手里抖了抖,撇着嘴说:“我是每月给他们送钱,他们拿我的钱生钱,他们还这么不冷不热地看着我,真是世道炎凉啊!”随后干笑着,柜台里的人又马上和他客气了起来,请叶总里面坐。
叶强继续用嘲讽的语气对他们说:“你们别忙活了,这钱我今天不存了,我兄弟要用!下个月吧,走啰!”不由分说拉着乔勇进了车子,开到了自己的小煤窑里。
小煤窑离集镇有二十来里,建在半山腰,一条三米宽的土路开车可以直达。一块阔大的场地窜入眼帘,平平整整的,搭建了一排平房,主要是食堂、办公室以及浴室。叶强车门一拉,乔勇跟着下去,跟着叶强进了他的办公室。
别看外面不怎样,这里面可是相当豪华的。地上铺了地板砖,顶端吊了个实木顶,一个圆形的吊灯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两套皮沙发分列左右两侧,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安放办公室的正中间,后面是一张柔软的皮椅。叶强招呼乔勇坐在沙发上,自己往椅子上一坐,皮鞋一踢就脱掉了,一只脚就搭到了办公桌上,大喊了一声:“小杜!过来,来人了!”
乔勇还在适应中。这几年他还真没有到这儿来过,两个人散伙之后,见面的机会都不是很多,逢年过节也就是一些礼节性的往来,相互不怎么打听!而且乔勇在内心里始终认为叶强是不会把任何一个企业搞好的,今天看到这个场景之后让他感觉到恍恍惚惚的。只见门外进来一个年轻的妇女,头发挽得高高的,脸上划了一层淡淡的妆,不过由于只涂了脸蛋没有涂全身,所以黑黑的脖子依然能够看出英雄本色。她上身穿着套头的紧身羊毛衫,下身穿着厚厚的紧身裙子,凸显出她厚厚的胸脯和粗壮的小腿,蹬着穿着高跟鞋,走在地上有节奏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吵得乔勇很心烦。
这个女人他认识——杜红!
杜红一进门看到了乔勇,连忙热情地招呼着:“乔厂长,您好!”从过长的袖口里伸出了五个手指,如同几只鸡爪似的,伸向乔勇,那是要握手。
乔勇只能伸出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礼节性地碰了一下杜红的爪子。
“让你来泡茶的,你在瞎忙活什么!”叶强撇了杜红一下,杜红自然照办:“我怎么见到老厂长客气一下都不行啊!”言语间有点矫情。
杜红出去后,叶强顺便介绍了一下情况:“这丫头真精,那回事之后她一头就耗上我了,没办法,就把她弄到这儿了,每月给俩钱,出门陪陪酒,干正事不行,歪门邪道本事大得没边!”
“那她结婚了没有?”乔勇有点担心这样下去会不会把事情闹大。
“结了,结婚前还问我什么意见,笑话,我能有什么意见,我巴不得她早早滚蛋,可她能干吗?这下可能是前世欠她的了。于是我就在这矿里帮她找了一个!很好的,特别受用!叫他到东他从来不向西!中午我请你吃饭,让他过来给你敬酒!”
“那他知道你们以前的事情吗?”乔勇这个没做贼的心反倒发起了虚来。
“可能知道吧!他又不是傻子,可知道又能怎样啊!别忘了原先他是一个人,现在他们可是一家人吃我的、喝我的,他敢对我有意见!笑话!”
“咱别扯她,扫兴!像这号人物,现在满世界飞,为他们伤脑筋不值得!钱你带着,不过意你就打个欠条,要是还不过意的话,你就按照银行利息付给我,我总不能为了借钱给你向你磕头,再说,你当我巴结你,这个镇子上,我没有人需要巴结的了,我看不惯我妹子受罪!”
男人的自尊在那一刻受到了创伤。可他还做些什么呢?信用社不贷款,韩书记他不愿意去,欠老工人的租钱必须要给,协议都签了啊!总不能到姑姑家把姑姑从碗底里抠出的那点钱拿来让他做生意吧!再说姑姑家能有多少啊!
毕竟是大舅哥,大舅哥帮他不算丑事,以后又不是不还?
“你在磨蹭什么啊!我老早就说过你,念了几年书,脑子都坏了。这借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谁在外面做生意买卖的不指望着别人的口袋?没有人在娘胎里顺道还带点钱出来!我就告诉你吧!就这钱我往路上一洒,一百块钱叫一声爷爷,马上就能过来二百,你信不信?没劲!”
乔勇不能拒绝了,工工整整地写了一张借条给叶强,叶强看都没看,一把就把它窝在一起,扔到垃圾桶里。
杜红过来招呼说,饭好了,可以开饭了,他俩也就跟着到了食堂里。
食堂里坐满了开矿的工人,一个个换了衣服洗了脸,已经看不出煤黑子的模样了,只有很少的几个人由于脸洗得匆忙,脖颈等地方还可以看出黑色,不过大家不会介意的,也就是划两口饭,休息一下下午还得进去,没必要穷讲究。
食堂分里外两间,外间是工人们吃的地方,里间是一个小房间,里面配置了一套桌椅,上面铺着桌布,还有电扇、冰箱,冰箱里还储藏这啤酒、茶叶什么的,地上放着几箱白酒,有几个价位的。叶强解释说,没法子啊!什么人什么待,都喝好的,我也掏不起啊!你今天来,咱们就最高标准吧!
一听到最高标准,杜红就明白了,毫不犹豫地开了两瓶“剑南春”,桌上放了两包“中华”香烟,对乔勇说:“上次县里的吴副县长来的时候,我们用的就是这个档次的烟酒,你就当自己是副县长吧!说完”咯咯“地笑了起来。乔勇也就随后干笑了几声。
叶强把矿山的会计、安全员也叫来了,人少了喝酒没意思。人多了又不畅快,五六个人正好。小杜男人也点头哈腰地过来了,叶强示意他坐下,他惶惶恐恐地坐在了最下面,主动地拿起酒瓶,挨个给大家斟酒。乔勇仔细看了一下这个年轻人,长得文质彬彬的,面相和个条都不错,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时也想不起来。
那个年轻人自我介绍说,我姓李,乔厂长,我认识你,我就是乔集镇上的,初中毕业没有事做,在外面漂了几年,叶总对我不错,把我带到了山上,就让我在外面跑跑采购,工作量不大,人很舒服,咱们叶总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人啦!
叶强侧过头看了一下他:“小李啊,就没有啦!我还帮你娶了十里难找的大姑娘,你怎么越是关键的东西你就越不提呢?罚酒!”
小李脸居然都红了:“对、对、罚酒、罚酒!”一仰脖喝了个底朝天。
乔勇在心里嘀咕:就是这个镇子上的,不会吧!按说这个镇子上当时对这个事应该知道啊!即便是杜红堕胎那事不知道,可当时叶强成天骑着个摩托车把杜红带着四处跑那可是尽人皆知啊!这事怎么就能让叶强安排的那么一团和气呢?
小李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之后装作哑巴吃黄连呢?有点意思。
喝完酒之后的乔勇特别想到矿井里看看,叶强说我可不进去,一进去就头晕,那也不是人待的地方。杜红说叶总要休息,雷打不动,每天睡一个小时,底下人都不敢叫醒他,一叫他他就骂人,所以,他下午的工作时间是两点以后,不管是谁遇到了什么事请也都改不了的。乔勇我还是想进去看看,杜红说要么我陪你,乔勇说不用,我就在外面简单转转就行了,你忙去吧!
矿井并不显眼,只是山中间露出了一个黑洞,那就是矿口,虽然远处看不大,可进出一估算,总该有个两米高、四米宽吧!那矿井并不是从上到下的,而是从外到里的,就像是一个深深的岩洞。矿井的四壁都是用木料支撑的,不时地滴着水,在安静的矿井里显得声响特别大,像是来自遥远的古代。沿途每隔个三五米就安装着一个电灯,进进出出的人基本上能看到路,乔勇也能看到推着小车的煤矿工人,可大家无论是认识还是不认识,一律都不打招呼,似乎没有任何必要,因为这个时候,大家长的是一样的,都是黑子。大家的情绪也是一样的,就是等待着什么时候下班,他们此时大概只想着洗一把澡而已,除了杜红的小男人还能想着其他。可那小子压根都不需要下井。
乔勇走不进去了,他越走心越慌,他不知道里面会不会随时出现什么危险,尽管他知道里面还有很多人。
走了不过二十米的样子,他还是匆忙地跑了出来,放眼看着眼前的风景:真好,一片碧绿,苍翠欲滴,间或有奇松怪石点缀,还有云蒸霞蔚缭绕,兼有叮咚溪水与鸟语相伴,俨然是人间仙境,这要是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定能羽化成仙啊!
可这山中间的那些矿工偏偏以那样沉重的步伐来注解着各自的艰苦人生。而他们的苦难竟然能让叶强觉得这不是人待的地方。
乔勇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说这些矿工很多都是外地的,常年不回家,就这儿挣点钱过年带回去。尽管他们带的也不多!
乔勇也听说过这里面死过人的,但是叶强据说处理的很好,第一时间内给点钱就解决了,给钱的条件是从此之后彻底掩瞒真相,谁都不能说,否则一分钱都拿不到!这招挺灵!
叶强还说,这几年弄一些钱全部让死人给挣去了,这叫死人和活人抢饭吃!
乔勇那副伟大的好心肠又要发挥作用了。他开始同情这片美丽的小山,让这些人划得七开八裂。现在还在剖腹挖心!他同情这些从外地赶来淘金的矿工,他甚至还同情那个在叶强身后屁颠屁颠的那个小杜男人,不至于这样吧!弱智?可能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