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强终于当上了乔集煤矿的矿长。
乔集煤矿并不大,就在集镇东面的乔王山上。很早以前人们发现了露天上有些黑色的石块,估计着里面可能有煤炭。报告给政府之后,上面就派人进行了勘探,花了一年多的时间,确定了这里面还真有煤,不过存储量不是很大,开采的价值也不是很大,对付个十年八载的应该差不多,先把它搁在那儿也行,是不是开采那就是政府的事情了。
煤炭那是重要的资源啊!哪能不开采呢?于是,当时经过储书记的努力这个煤矿也就上马了,修了一条进山的石子路,再搭建了几间平房算是办公用房,请了几个技术员,招了十几个矿工,这个摊子就是搭起来了。至于矿长,就在镇内找了个老退伍军人,一干就是十几年。现在年龄大了,实在干不下去了,是善武书记提到了叶强,大家觉得也行,叶强干过大事,有经验,是一个人选。
许多事情看起来真的很难,解决起来竟如此的容易,只有权力才会由此魔力。
矿山上虽然效益不太好,但是待遇好,福利高。工资到月一个子都不少,平时矿山包吃包住,洗澡那儿就有现成的澡堂子,冬天防冷,夏天防暑,绿豆汤当茶喝,除了工作时间看起来狼狈之外,其余的时间,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人上的人。
叶强当然想当这个矿长,用的是国家的钱,亏本不用自己掏,赚钱的话是自己有能耐。再说,说起来是国家的钱,那究竟怎么用还不是我这个一把手说了算?
于是,叶强每天清早从家吃过早饭之后,骑上自己的摩托车,一阵黑烟,就到了矿上,烧水、扫地、泡茶,看报,再打打电话,联络联络感情之类的,日子过得像个神仙!
乔勇就不同了,田里的事情他要育苗、插秧、灌溉、收割、进仓。山上的事情,就更加多而且细致了,果木树怎么栽,棉花和苎麻怎样搭配才有更大的效应,他现在一天到晚就操这些个心,还有就是姑姑和姑父年纪也不小了,有时还应该过去帮帮他们。
乔勇晒黑了,但结实了,叶梅打趣说他怎么看都像一个正宗的庄家人。乔勇说咱本来就是庄家人,你哥才是老板的架势!叶梅知道他现在相当地看不上叶强。他说叶强路子走的有点偏!
虽说成天在山里田里从事着最为繁重的体力活,可乔勇很惬意,白天虽然累得精疲力竭,可晚上倒头就能睡,连个梦都不做。而且让他欣慰的是,只要在家里呆着,只要离姑姑和姑父他们不远,他就觉得自己还没有长大,自己还是姑姑和姑父的孩子,他们的关系就依然像小时候那样的和谐,融洽。
叶梅也挺享受,再也不要记那些烂帐,不是一包烟多少钱就是一顿饭多少钱,然后就是欠别人多少或者别人欠厂子里多少,像是空中飞人似的,经常把她弄得晕晕乎乎。两年的会计经历,她好好合计了一下,就觉得没有一分钱用在正事上。她一说,她哥还指责她说她不懂,那就是应酬,不应酬谁都不认识你,你那叫妇人之见。气得她又一个礼拜都没有理叶强,甚至想撂挑子,但是她又体谅乔勇,还是忍住了。现在好啊!不要看到那些变形的脸,也不要挤那个小房间,就在家专门看小孩,一点都不闹心。尤其乔勇有时还喜欢搞一些恶作剧,童心尽露无遗,点缀着相对平淡的生活。那次,她在锅下烧草,乔勇在二楼上晒稻,可能是有点乏,一看到烟囱乔勇居然兴奋起来了,顺手找到一片黛瓦,把个烟囱盖得严严实实。叶梅在下面觉得不对劲,怎么有那么多回烟啊!一下子整个厨房都是烟雾缭绕的,自己呛得眼水都快出来了,一声声连续咳嗽着。正当她纳闷时,烟又出去了,她出来一看,只见乔勇在上面露出诡异的笑容,原来是他搞得鬼!叶梅没好气地一拖鞋就扔上去了,然后小两口只有轻轻地捶打嬉闹,享受这一刹那的从容。
而且,有时夜晚看到乔乔睡得很熟,乔勇还想到村子里转转,叶梅有时陪着,有时就乔勇一个人。乔勇不到半个小时就能把这个庄子绕一圈,主要是绕着这个水塘一圈。他缓缓地走着,路上还是那样坑坑洼洼的,摸摸那棵老槐树,触摸树皮就像触摸着千年的老茧。这棵树看着他牙牙学语,看着他蹒跚学步,看着他漫长的求学,看着他幸福的婚姻,看着他起起伏伏的生活。现在他的手也布满老茧,可是在柳树的身上,他的手还算是嫩的,就像一个小孩在母亲身上寻求着慰藉。
夜晚依然如平时般恬静,只不过现在庄户上更加安静了,因为还是有人住在蟹塘里,当然回来的也有不少。部分家里的窗户下发出五颜六色的荧光,是黑白电视和彩电的光泽。这几年,房子长高了,住楼的有了不少,家电也在更新换代,彩电再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有钱的当然也买,那是配套。再说,你即便没钱,娶媳妇的时候,人家就这么提要求,你没有别的选择,东拉西扯都得盖楼房,都得买彩电。所以又有一种说法,叫做钱多了,债也多了,这两者居然能和谐地统一在一起。
乔勇是幸运的,他娶叶梅的时候还没有这样的风气,或者说风气还没有这样厉害,再说自己当时也能周转过来,也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他现在至少不需要考虑这样的问题。他就这么心无旁骛而又胡思乱想地在这儿转悠,感觉很舒服。
人在这种状态下最容易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小时候。小时候的丑事现在都是美好的回味,他给叶梅弄得恶作剧就是他小时候亲自干过的。此外,他小时候特别喜欢玩水,就这个庄子,一到下雨以及雨后他都特别兴奋,他经常在家里用白刀到小山上砍了许多小竹子,做成许多小水管,天晴的时候他就在田野里放水,用他的竹管当作水管,再把水管埋在泥里,这样人家田里的水就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看到水汩汩地以抛物线的形状往外喷射,他就能手舞足蹈。而到了雨天,整个庄子到处都能看到水,他的舞台就更大了,他喜欢带着其他几个小朋友,看看这个平时干涸的小水沟,再看看那个小水凼,他经过规划设计,用许多竹管把整个庄子都围了起来,这样就在庄子的四周建成了一个环形的水池,源源不断地把水引到最中间的大水塘里。
那也是生活,小时候无忧无虑充满着奇思妙想的生活。
那样的生活已经远去了,还可以那样吗?有些东西只能是一去不返,还像自己曾经极度热爱的水一样,逝者如斯啊!
尽管,他有时也觉得生活真的可以就这样,至少可以偶尔这样。
但是没有几个人能做到这样,这样的状态更多的时候只是一种休整。更多的时候,人都是想着更高、更远以及更前方的。否则人们就说你没有什么责任感,没有什么人生价值观,最最主要的是这样的一种状态只是看起来很好,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服穿,不能让自己更体面,不能让孩子过的更好,而这些无疑是最重要的。
即便是乔勇,也未能免俗。他更多的时候想的也并不是田园的惬意,而是前程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