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回不去的铭心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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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乔庄激变(三)

漂亮的女人叫秀姐,大小名都一样,农村的女子,名字仅仅只是起着区别的作用。

秀姐是外省的,据说离乔庄有两千多里那么远。那个地方解放前人们就经常逃荒,但是在逃荒的过程中,人们意外地练就了一身好本领,那就是唱戏。

讨饭的形式有很多种,最低级的就是端着一个饭碗,往别人门口一靠,喊两声:给点吃的吧!然后就看别人的脸色,别人要是给最好,别人要是不给,那就再喊两声作一下抗争,依然无果的话,只能另找下家的,一般的只要是不要钱,别人给一口吃的问题并不大。比这高级的形式还有很多,比如还有就是拿着一把胡琴,挨村串户,往人家门口一靠,也不经过别人同意,吱吱呀呀地就拉起来,全是凄惨的调子,不是《二泉映月》就是《江湖水》,引得其他人来围观,以为这家出了什么事,主人没好气的,只好掏几个毛票往那人的口袋里一放,那人也不看径直就到下家去了。还有一种叫唱门歌,有的自带乐器伴奏,有的就是清唱,还是靠在人家门口,还是等待着别人用钱打发。显然这后两种形式已经不太像讨饭了,但是在乡里人看来,他们本质上就是讨饭,与叫花子无异的。

至于唱戏的算不算讨饭的是有争议的,有些人说这是凭手艺吃饭,三百六十行,这也是一行,这是支持派;也有人说再怎么着都是戏子,那些戏子在台上今天和这个人结婚、明天和那个人结婚,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不是讨饭还是个什么,这属于反对派。

秀姐不知道这唱戏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反正十二三岁的时候,舅舅就对她说,这姑娘模样很周正,嗓子也不错,要不就跟着舅舅到外面唱唱戏吧!学戏学了两年,也算是学会了几出,可是上面不许唱了,说这是四旧,就又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舅舅的家里。跟着舅舅一家人勉勉强强糊口饭吃。

秀姐不是孤儿,相反的姐妹五六个。那时爹妈养不起,就送给舅舅养,后来舅妈怕丫头长大了往回跑,就一下子搬走了,还糊弄说她就是一个孤儿,爹妈都死了,让秀姐死了心跟着舅舅一家过日子。所以在秀姐的心目中,自己就是一个孤儿,虽然她到舅舅家的时候自己已经开始记事了,可那两个不要她的父母在她心目有和没有一个样,舅舅和舅妈就是她的再造双亲,她也没有那个兴趣问自己爹妈的事情,呆在舅舅家里也能过日子。

舅妈当初同意养秀姐,那是因为那两口子结婚都四五年了,怎么折腾愣是生不出个孩子,气得舅舅整天瞪眼看着舅妈:好歹哪怕是泥鳅你只要给我生一个出来啊!或许是受到了刺激,秀姐到家后的两年,舅妈“呼啦”一下子就生了双胞胎。一家人又犯愁了,孩子多了负担也就重了,这个外来的丫头又成了舅妈的眼中钉。舅妈一逮到机会就梳理舅舅:“你不是说我连个泥鳅都生不出吗?现在儿子丫头都有了,我看你拿什么养活他们?”舅舅理亏啊!却又坚决不肯把丫头还回去,只能暗暗地护着秀姐,好歹算是把她扯大了。

舅妈看来是拗不过舅舅,转念一想家里也就多张嘴,再说,一张嘴能换两个保姆也不见得吃多少亏,也就算了。说两个保姆,一是因为秀姐一个人既要洗衣做饭,二来还要照应表弟表妹,干的是两个人的活。时间长了,倒把个秀姐培养成了从小就能里里外外的一把好手,而且,令舅妈不能理解的是,就这么个丫头平时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学校门都不知道向哪个方向开,可是,居然长得水灵灵的,小脸盘长得都能汪出水来。反过来看看自己的两个孩子,怎么看都觉得都像两个野孩子。

跟着舅舅跑江湖对于秀姐来说成了一种解脱。几年来走了不少地方,舅舅也会给一些零花钱。班子的人对她也不错,舅舅多了一个心眼,姑娘大了怕出事,所以在身边盯得很紧。秀姐唱得好,悟性也高,一字不识居然能背出整段的台词,到哪个地方都很受欢迎。她要是唱到伤心的时候,台下就有人往上面砸“彩”——也就是扔钱,通过扔钱的形式来表示自己的喝彩就叫砸“彩”,老太太们最喜欢干这样的事情。

不过秀姐有时也落寞,一个班子里的人多半就是常年在外漂的,有的就没有家,戏班就是自己的家。他们一卸妆,然后就分钱,然后就赌钱,几乎所有的人都参加,半夜半夜地不睡觉,尤其是到了雨天,连盘赌,饭都划不上嘴。舅舅也赌,不过无论输赢,自己总留点,要不然回去也不好交代。秀姐的钱在里面算第三高的,比舅舅高,可是绝大多数都交给舅舅,因而舅舅的子弹最充足,赌起钱来底气很足。剩着秀姐在那儿站又不是、坐又不是,睡还睡不着,除了上台的那一刻光鲜一点之外,其余的时间里她都是多余的。

可到了乔庄,她看到了和自己放佛的年纪的在枝和在天,玩得很开心。在枝原本就是一个热心人,和谁都能相处,加上父亲的招呼,自然对他们很好。那些人是不需要服侍的,赌钱的赌钱,扯闲蛋的扯淡,自己都把自己忙活了一点空闲都没有,哪有功夫搭理在枝兄妹。想来想去,还就秀姐孤单一点,自然就围在秀姐的身边。两天下来,两人就成了好姐妹,秀姐就开始叫在枝为姐,顺便也叫在天为哥,在天父亲自然而然的就是伯父,一家三人回应得很自然。

起初秀姐对在天是有防范的,舅舅一到空闲的时候就经常招呼她,要注意那些陌生的男孩子,别看他们对你好,人家那是有混心思,不怀好意的,你要是耳朵根子软的话,后悔药都没有地方买。所以,刚到的时候,她只是和在枝说说话,可后来发现在天老好人一个,从来都不主动搭讪,和她说话都脸红,根本就不像一个什么坏人,戒心也就消除了。

既然是一家人那就不说两家话,秀姐也摆脱了老戏中的小姐角色,在家里也帮着兄妹两人干着各种各样的活儿。看着这姑娘眼珠这样灵活,乔老爷子看得很高兴,直夸秀姐能干。在天更是不时地跟在秀姐后面,秀姐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不管干什么,他都浑身是劲,而且总是傻呵呵的。

在枝看出了哥有点喜欢秀姐,她没有想到秀姐居然也有点喜欢在天,原因是秀姐从一开始的不理不睬到主动找在天说话干活了。可事实上也就那么三五天的样子,两人见面秀姐也开始脸红了,说话也别扭起来了,莫非这就是戏文上说得一见钟情?

秀姐搁在什么地方都有人喜欢,这很正常!可自己那哥怎么就能让她看上呢?莫非这丫头原本就是多情的种子?见一个爱一个,这唱戏的就是不一样!

这个情况还是把她弄傻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这秀姐是漂亮、是勤快,脑子也活,可人家不蹲庄啊!今天云南明天贵州的,那怎么行?再说就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一眨吧,哥魂都没了,就是他俩好上了,哥也镇不住她啊!这个事弄成了,老头不责怪自己吗?看来,还是自己的错,自己的热情让他俩有了机会,还是得疏远一点。

好在戏唱完了,在枝从心里喊谢谢,心想大概没事了吧!

有事!乔庄唱完了,叶庄上的人说咱们也唱,他们人多唱得起,咱们人少也不能丢这个面子,杜庄的人说,书记都在咱们庄子上,我们还能输给乔庄和叶庄!于是乔庄唱的是五天,叶庄唱了八天,杜庄索性连唱了十天。无论在那个庄子,秀姐都不愿意在人家那儿睡觉,她就要和在枝在一起,省得天天跟你们在一起乌烟瘴气的,不是扯那些不好的就是赌钱,简直就没有一个好人。舅舅觉得也对,毕竟是小丫头,不能让这拨人给带坏了,也就同意了。

于是,每天晚上,在天和在枝两个人就去叶庄和乔庄去接她。后来,秀姐对在枝说,姐你就不要来了,我一个人行!在枝心想你可真直接啊!那是怕麻烦我啊,你这是想把我撇开,让哥一个人接你的,也就撤了。

漆黑的夜晚,蜿蜒的小道,远处昏黄的灯火忽闪忽闪的,每个窗户下都发生着这样那样的故事,倦怠的人们准备着各自的休息。在戏台上折腾了半天的秀姐感到了久违的一分宁静,喧闹之后的宁静又显得尤为闲适,她跟在在天的后面,聆听着前面这个健硕的汉子呼哧呼哧的气息,两人在沉默中缓步前行,但是在各自的内心里无疑是波澜阵阵。这么一个俊朗的汉子,憨厚的像乔庄路口上的那颗老槐树,似乎只有起风时,他才微微地抖几下枝叶,平时沉静的像一片山峦。还有这家那么好的几个人:老人很慈祥,成天忙前忙后,招呼这个、安排那个,什么人有事都找他,他什么事情都帮别人帮忙。他一出门,庄子上大人小孩都以不同的称谓来表示着各自的尊敬,小的叫爷爷,稍微大的叫伯伯,平辈的都叫老哥,这和舅舅以及舅舅村里的那些精于算计成天想占人便宜的人简直有天壤之别。那个在枝也好,心直口快,有话就说,从来不藏着掖着,到哪儿都有一串银铃般的声音,一个人能抵上一个劳动力,家里里里外外操持得仅仅有条。至于最最重要的这个眼前人,高大结实,憨厚善良,是个百里挑一的汉子啊!自己开始还不注意,后来一见到他那手忙脚乱的做派她心里就知道八九不离十了,就这会儿,他的心跳可能比别人至少要块一百倍,鬼都知道,他这是对自己有意思,偏偏还不敢说罢了。

秀姐就在这段时间内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就是想停下来,留下来,就在这儿,就留在在天家,再也不用面对舅妈那张刻薄的脸和鄙夷的眼神,也不愿成天与那帮戏班子在一起厮混,乌烟瘴气的一开口就没有好话,更不愿意在戏台上整天穿插在与自己狗屁关系都没有那些个重复陈旧的故事当中。至于谈婚论嫁,她知道很多小青年乃至中老年人看自己时,都能流出口水,可她知道,那种眼神与感情无关,因为那眼神里只有贪婪、没有怜惜,只有在天的眼神里有这种东西。难道就像戏文中唱得那样,在天有可能就是她的真命天子。

显然,现在她想留都留不下来,那个戏班子是不可能同意的,势必会闹得满城风雨,只有和在天约定好了,另外找个时间这事才可能办好。

乔在天狂喜,这是自己多少辈子修来的福气啊!怎么可能呢?他反反复复地提醒着自己,可那话的确是秀姐说的,秀姐还说一定会回来,只要他能等,不出一年,秀姐就会回来,就会和他结婚,如果能开到证明最好,即使开不到证明也结婚!那一张纸能管住谁?只要鞭炮一响就行了。

那就等吧!每升起一个太阳就意味着自己更接近幸福一步!

两人约好之后,秀姐依依告别了在枝一家人,继续着自己的走南闯北,庄子里的人谁都不会想到再后来的事情。再后来就是一年过后,秀姐一个人背着一个帆布包来到了乔在天家,说是和在天结婚。乔老爷子说,这事和你家人商量才行,秀姐我是孤儿,那个戏班子也不知道我现在在哪儿,他们不会找也找不到的,我来就是嫁你家在天的,您只要是不嫌弃我就不走了,您要是嫌弃,我就回去!

老爷子说我们哪能嫌弃你了,只要你们两情相愿的我同意,事情我帮你们操持。

婚姻是简单的,没有任何仪式,两人各自做了一套新衣裳,请了几个主要的长辈吃了一顿饭就行了。至于婚房老爷子说了,你们就住在我这一间大房间里,我过去住你那小房间,我一个人不要这么大场子。老爷子实际上是考虑到这小两口的婚房不能与在枝的房间太近,有个什么响动的不太好。

乔在天那晚根本就睡不好,他自始至终提防着窗户。那几个愣头小子一看到秀姐就能流口水,晚上肯定要来听墙根,自己要是出了丑,那不让人说一辈子?于是夜里他蹑手蹑脚地跑出来几趟,赶走了三四批前来听墙根的小青年。直到他确信再也没有人在附近溜达时,他才回房,行使自己作为新婚丈夫的权力与义务。

乔老爷子那天晚上也睡得不太好,他是在担心,他担心这两个小的能不能长久。

他在背后还是和在枝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丫头啊!你这个嫂子是留不住的,你这兄弟以后可能要吃亏啊,丑妻、薄田、破棉袄那才是过日子的样子啊!可是人又都喜欢个面好的,没法子啊!”说完,叹叹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