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点,曦光初露。许多纵欲一夜的霓虹灯恹恹地,但还发着慵懒的光,挺色情的。
妓女尤环掀开被子,舒展了一下裸着的身子。用力深呼吸了两下裸着的身子望了望窗外几眼。
尤环面无表情僵尸般坐到梳妆台前。
她要开始化妆了。这是惯例。是这一行的必要准备,或者说工作原则。若不化妆,她那因纵欲过度的真实就会让顾客倒胃口的。换句话说,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就很难走近她的身体。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是现今社会最高尚无比的东西,才不愿轻易挨近她那骨子和彼肤都肮脏着的身体呢!
对于长期都在化妆的女人来说,化妆是一件多么单调乏味的工作。这种单调乏味的工作已让她做了好几年了,她厌烦得心里都生了茧。但是她不得不去做。她深深叹了口气。
谁叫你是做妓女!
她心里向自己怒吼了一句。
她从台上取了瓶专门涂脚趾的绿色油膏。许多人,尤环想,许多人,她停顿了一下,心里补充了几个字继续想,许多同行的女人都觉得脚趾化不化妆无所谓,反正穿上袜子套上鞋子啥都看不见。
这种理解多么偏颇!多么愚昧!多么无知!
尤环心里接连冷笑三下。她可不那么认为。如今她记忆犹新,自己至少有四宗大生意,就因了脚趾没化妆而功亏一篑。特别最后那次给她的记忆尤其深刻。外国人曾讥讽我们:“中国人只有流了血之后才能吸取教训。”尤在书上看到这句话后,为之足足心痛伤感了半年。
那是一个来自台湾的阔佬。以前曾数次找她共同跋涉过性爱之河,交易额颇可观,动辄上千元。尤环有几次居然怀疑别人付的是假钞,可拿到验钞机上检试,却是可能放开胆子用的那种。那次阔佬来找她,不知那条神经发杈生枝了,兴趣蛮高地要从她头顶吻到脚底。开始,那两片臭唇对她胴体的轰炸都未发生意外。当吻到脚趾时,阔佬伏住了没了动静。当时尤环还以为那色鬼的欲火炽热了,就在心里作好了随炼狱的准备。静静地过了足一分钟时间,那家伙猛然跳起,抓住尤环的头发,拳头雨点般落下。
尤环哭丧着脸抽抽嗒嗒问其故,那阔佬脸色铁青,指了两下她的脚,一言不发。
她俯首仔细观察自己的脚。没什么呀,光滑、白润、细嫩,完全符合审美标准的。她把迷惘哀怨的表情凄凄楚楚向阔佬网过去。
阔佬猛地蹿近前,粗大的手捏住她的脚趾狠劲搓揉。她忍不住大声尖叫,叫声比死了父母还惨。阔佬咬牙切齿地说:“臭婊子,你的脚趾怎么不化妆?趾甲又她妈的那么长!
那是一个可恶的变态狂。尤环想。
操他祖宗十八代。尤环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尤环想了,骂了从此以后,总不吝啬花一些时间在脚趾上。
台上密密麻麻地码放着四五上瓶瓶罐罐,全是化妆用的。尤环虽然每天都在用这些东西,但她却把这些东西的名称认不完。她只是要用这些东西,她的职业中与这些东西结下了不解之缘,或者某种誓规盟约。所以,她并不需要去认和得它们,只要会用就OK。她由此感到,人人,为了活着,所说的一些话,所做的某些事,是多么滑稽,多么可笑的无之举。无聊的程度,简直等于花费极大心神去思虑“放个屁是脱了裤子好呢还是不脱裤子好”这么个问题。
尤环感觉自己的眼角有一颗泪珠在向外使着劲儿挤。
该对膝盖进行化妆了。尤环抹了一下眼角,心里又叹息了一下。她想,在生意场上,在砝女的生意场上,膝盖是一个多么不容忽视的部位啊!膝盖,在两种(或者三种)情形下起着别的部位不可替代的作用。
不过,让尤环脑火的是,她冥思苦想了苦干时日,一直未能用合适的语言把这两种(或者三种)情形准确地诠释、表述出来。
当尤环把化妆这项“工作”做完了腹准备去侍弄肚脐的时候,电话铃催命似地响了起来。她停止了手中的忙活,也没立即去接电话。她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想,是谁这么早打电话呢?她心说,有可能是弹仔吧?
自一个月前他俩第一次愉快合作之后,弹仔就表示喜欢上了地功夫的娴熟与技巧。弹仔几次都说,那不仅给他心理上的满足,同时,也让他心里感到无比愉悦,心理上那种熨贴的感觉,就犹如两人裸体缠绵着时那般紧密。从弹仔隔三岔五驾着那辆豪华跑车跑一百多里路来找她这一点,似乎可以相信他的喜欢是真的。
弹仔是个不错的男人,才三十多岁就在这个城市商界中闯下了赫赫在声名。他有钱倒是次要的,尤环总这么认为。关键是他每次来找她,做爱之后或做爱之前,总舍得花时间费心情与她营建一种只有幸福伴侣才有可能培养出来的家的温馨氛围。这让尤环无比感动。在她几年的“卖肉”生涯中,谁个顾客把她当人看呢!大家只在意她的美貌,只在意她那没穿衣服的一身嫩肉。
在尤环的意识中,全身上下,最难侍弄的就是肚脐。作为妓女,没有谁不知道这样一种打扮方式,穿一件窄窄紧紧短短的上衣,衣服与裤子之间留个大约四五寸宽的间隙,雪白嫩润的肌肤就在间隙中大放春光。人一稍微晃动身子,那一眼肚脐就一晃一晃地落入旁人视野,很勾人欲念。尤环曾多次询问顾客,证实了那一眼肚脐居然对一宗生意能否成功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尤环感到既悲哀又可知。在实际生活中,许多人都能接受“你像个鸡巴”这么一句极具污辱性、刻薄无比的挖苦话,得绝难接受“你像个二百五的肚脐眼”这句话。究其因由,前者虽然丑陋,意念中是无比恶主的,但它却起着传宗接代这么重要的作用,肚脐眼呢?ⅹ用处都没有,简直是占了茅坑拉不出屎。
电话不屈不挠地响着。尤环慵懒地挺了一下腰,两手平举伸了伸,慢慢吞吞立起身,趿着没有后跟的绒布拖鞋“踢踢沓沓”踱到电话旁。抓起话筒,尤环软绵绵地“喂”了一声。
果然是弹仔。
弹仔请她出去吃早。
弹仔说想包她,希望她肯应允。关于具体事定吃饭时再商量。
尤环一口回绝。
其实,被一个既富有又年轻的男人包起来,是所有妓女都梦寐以求的好事儿,那是烟花行业中才兴起四五年的一种时髦的就业方式。在一个既像家又不是家的氛围中,许多男女,在钱和欲为基底的构建形式下,排演出了许多似是而非的,或许根本就是病歪歪的临时爱情。其中,有钱的男人获得了生理上的快意,没钱的女人获得了心理上的满足。彼此各有所需要,又都有其所获,多美妙的一件事儿!
尤环想,自己有可能是这个行业中最离经叛道的成员。她打第一次为男人松开裤带的时候,就下定决心不做别人的“二奶”、“三奶”什么的。笼中金丝鸟固然高贵,却是没有自由的。我尤环出租肉体维持生计不就力个自由吗?!尤环心说。当初,尤环就是忍受不了流水线上那一日以一日,束得紧紧的连放个屁都得赶时间没半点儿活着的滋味的烦困,才愤然脱裤成妓的。此刻,她心里痛了一下,问了自己一个问题:那些狗日的暴发户为何连一个躺着上班的女孩子的自由都想剥夺呢?
弹仔态度强硬,也很庆恳。他说,我希望你能答应我,相信我不但能给你钱,也能给你爱情。
尤环握着话筒沉默了好几分钟,才幽幽地问,可我能给我自由吗?
电话那端噎了一下。你还杨要什么样的自由?是不是除了我之外还想去抠别人的钱?或者不抠钱,只想能随心所欲地跟你中意的男人上床?
王八蛋,你他妈的知不知道老娘曾捐过多少钱给希望工程?你个狗日的暴发户!尤环突然愤怒起来,对着话筒大骂一阵,之后狠狠挂掉了,坐回椅子开始发怔。
电话铃存心作对又响了起来。
尤环一下感到烦躁无比,气咻咻地立起身,把电话猛地提起来又狠狠地掼下去,于是电话就挂断了。她立着思索了十来秒钟,纯粹把话筒提起来丢到了一旁。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一切的一切,包括欢乐,包括积郁,都随之消失。她感觉到了一种万念俱灰、空空如也的解悦。这样一种解脱居然让她心情畅快无比。
经过这么一搅和,尤环更觉站惫和慵倦,对化妆变得索然不起来。
窗外开始人声嚷嚷了,一些卖小吃的小贩推着流动餐车在街上流动,大声喝卖。尤环一下感觉肚饿,立起身打算出去吃早餐。
出门前,尤环习惯性站到壁镜前打量自己,才发现自己还未梳头漱口。她既伤感又无奈地自我嘲笑了两声,把已余挂在胸前的小坤包取下来,走进了洗手间。
洗漱完毕后,坐到梳妆台前梳好了头。尤环不经意地又开始了化妆工作。尤环仔细地为自己涂了唇膏,描了眉,画好颊,盘了个时下最为流行的发髻。之后,选了一瓶具有光泽性的油脂化妆品,均匀地涂在脖子四周及裸露着的肩臂上。于是,尤环整个儿就变了样,本就漂亮的脸庞更增了妖治、妩媚的魅力。
她又再次站到壁镜前照自己。她自我感觉非常地好。她张了张嘴,为自己能如期做好化妆这项乏味透顶的工作自赏了两个笑容。
笑过之后,尤环刚趋于舒畅的心情不禁又有点儿蔫了起来。她有两颗门牙没有排紧,你极了中中开着一扇小门,只要每张一次嘴,便会让她流光沂的姿韵淡许多。有十下。可要命的产,牙齿不像皮肤那么容易美化,惟一的办法就是连根拨掉,重新安装假齿。尤环心相,我的发肝受之于父母,我本就因了思想上的堕落让它们受到了肮脏尘俗的污染,如今,我再没有理由把它们抛掉!
可是事实是,她万如果要继续在这个行业里打滚,那么则无可避免地只有将那两颗丑陋的门牙拔掉。她已记不得有多少次了,顾客都投诉她的牙齿。在新吻的时候,顾客的舌都是平衡着伸进她的嘴腔的,进入嘴腔后,两人的舌头当然不可能静止不动,当然会横、竖、斜地翻转缠绵奔突。在这样一阱,两颗门牙把他舌头片儿卡了一下,或者卡了两下……
尤环还是去把它们拔掉了算了。否则,那些出手大方的老顾客真有可能把业务另外拓展的呢!
尤环酸酸地笑了一下。
从脚趾武装到牙齿!
尤环脑海里冒出了这么句莫名其妙的话。
尤环的泪水一下涌出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