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雌雄双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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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哪都得意(1)

台风“麦莎”一来,农村数千房屋倒塌,数万农田受灾,给江山市带来了数亿元的损失。但对在城市里的人而言,最切身的感受是,天气凉爽了一些。

天气一凉爽,钟情的心情前所未有地好。最近以来,钟情真是情场得意,官场也得意。和文心悦的秘密恋情让他兴奋得半夜都会笑醒,陈玉敏便会说:怎么啦?梦见大元宝啦?

昨天,市委组织部正式发文任免了一批干部,钟情为政策研究室副主任。从正科级到副处,钟情整整忙了五六年。还好,钟情对做官兴趣不是十分浓烈,没帽子他心里也没感觉不平衡,有个帽子带,也就是说起来好听些,在研究室,是半点实惠也没有的。

把消息告诉陈玉敏时,陈玉敏不置可否。其实陈玉敏是非常看重钟情的每一次进步的。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冲突也主要在这一点上。

结婚以后,陈玉敏一直在医院,很快就成了一名出色的外科医生,经常被各地的医院请去会诊、做手术,挣的钱便远远地超过了钟情,现在钟情上下班开的那辆马自达,也主要是靠陈玉敏挣的钱卖的。

钟情很喜欢教师这一岗位,和一群天真的孩子在一起,工作得心应手,闲时吟诗作文,下棋弹琴,又有两个假期,周末从东洲赶回江山和妻儿团聚,真是神仙过的日子。但陈玉敏说他没出息,一个大男人怎么就没一点儿抱负呢?没一点儿追求呢?对他闲云散鹤的生活态度极为不满。

在陈玉敏的规划下,钟情没有实现调到江山市区哪所学校继续过快乐而单纯的学校生活,而是在写风花雪月的诗歌散文的同时,开始在各种报刊发表时评和理论文章。理论文章除了教学论文外,以经济、党建、管理等等为主。钟情对写这些东西是毫无兴趣,但在陈玉敏的压力下,只好硬着头皮写。还好,钟情脑子好使,写的东西还像个东西。

终于,打点了方方面面的人士后,凭着那些在吓人的杂志上发表的蒙人的论文,钟情以笔杆子的身份进了东洲市委组织部,先是在办公室,后来到干部科,最后离开的时候,钟情刚刚混成办公室的副主任。在陈玉敏的眼里,那是混得非常失败的。但钟情不怎么看。他觉得自己还是在无聊的公务生活中找到了乐趣,看书,读报,钓鱼,喝酒,偶然打打牌,写点性情文字,那生活,那状态,让钟情想到卢梭,想到日啖荔枝三百颗的苏轼。旷达,自然,悠闲,在一种很愉悦的状态中,欢度人生。

在领导眼里,钟情的工作是无可挑剔的,但他进取性非常不够,在争得头破血流的官场上,钟情有点另类,有点和大多数同志格格不入。领导们的这一看法和陈玉敏的看法完全一致。

有时候钟情也扪心自问:你为什么就不能更积极一些?更主动一些?为什么不能满足现状,强烈要求进步?按你钟情的能力,就是当个组织部长,当个市长书记,应该说,完全不会比别人做得差的。

钟情分析自己可能身上存在着严重的小资产阶级情绪,严重的传统文人习气,和严重的闲适主义倾向。他觉得自己这几年最大的收获就是出了两本书:诗集《江水流过》和随笔集《胡言乱语》。今年,他还想出一本散文集,总结一下多年来的散文创作,题目也定了,《风烟生处》。

这些东西在陈玉敏眼里,是一堆垃圾。这些垃圾只有成为钟情在官场混时候的砝码,才有价值。基于这样的考虑,陈玉敏同意家庭财政拨出预算出版这些垃圾。至于内容,陈玉敏是没兴趣看的。

当年市委政策研究室要调他的时候,钟情是非常愿意,他觉得研究室的工作还是对他胃口的。

但陈玉敏反对:俗话说,要进步,呆在组织部。好不容易当了个办公室副主任,再干两年,就有机会到哪个部门做个一把手。现在到市里来,说起来好听,其实这个研究室,基本上就是养老的地方,务虚的地方,进来容易,出去就难了。你还年轻啊,还是有机会上的。

但钟情依然来到了这个务虚的地方,没有听从妻子的安排。陈玉敏后来转念一想,市里毕竟是市里,也许会有更好的机会,也就听之任之,不再反对了。

江天千禧园小区里,夜色已经笼罩,儿子钟小情团在沙发上看抗日战争的资料片。陈玉敏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些熟菜。

边看电视边吃晚饭是钟情家的特色。陈玉敏是极端反对钟情喝酒的,但今天她破例开了一瓶干红给钟情满上。

虽然这个副主任不算个什么,但是总算有了点进步。陈玉敏在医院是科里的党总支书记,在家里说话也改不了书记的德性。希望你继续努力,不断进步,给儿子树立起好的榜样。

钟情的心里便堵得慌,很想说出这样几句话:这话怎么说?那我要是永远当不了什么狗屁副主任,就永远都不算有进步了?就不能成为儿子的榜样了?钟情大口喝酒,把这些话压了回去。

说出来的话是面向钟小情的:儿子,你得向你妈学习,学习要刻苦,工作要认真,要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人,既能大把大把挣钱,又能在单位出人头地;千万不能学你爸爸,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遛鸟斗狗,写的不是酸文,就是烂婆娘的裹脚布,整一个八旗子弟。丢人啊!

钟小情倒和老爸臭气相投:我才不学妈妈呢,把自己折腾得那么累,没劲,忒没劲!

陈玉敏噗哧一声笑起来:贫什么贫,你也别把把自己说得那么惨,只要你有心向上,进步的空间还是有的。

钟情说:哦,我还是属于可以改造得好的同志。跟你说实话,和你生活在一起,尤其累。

要是以前,陈玉敏一定会这样说:你要是觉得吃不消啊,那就离了吧,一个人过轻松的生活去,我们娘儿俩也不想指望你。但是今天陈玉敏兴致很高,说了句“累不死你”,就继续替钟情倒酒了。

陈玉敏的兴致一直保持到上床。她洗完澡后钟情洗,她对钟情说:洗干净点啊。陈玉敏说这话的意思是今天晚上允许钟情过夫妻生活。钟情经常有得到赏赐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一种屈辱。这一次和文心悦的出轨,不能说没有这一因素。

钟情不知道医生是不是都有洁癖,陈玉敏的洁癖似乎尤其厉害,她要求钟情用水洗,用洁尔阴洗,洗得钟情都有得了妇科病的感觉。钟情有时候恨不得拿刀把自己的东西割下来,放到洗衣机里转上10分钟,脱完水再用板刷细细地刷,用100%浓度的酒精泡上3分钟,然后就贴上QS标志,隆重上市。

在钟情的记忆里有一次特惨,他兴致勃勃按要求洗净晾干,自己酝酿到了八成熟的火候,可上了床,陈玉敏远远地一闻,就要求钟情返工。钟情沮丧得当时就阳萎。

还好,今天陈玉敏没有要求他返工,而是很主动地投怀送抱。在进入熟悉而陌生的地方时,钟情想两人大概已经三个礼拜没亲密接触了。钟情的脑海地翻腾起文心悦的味道和感觉,便很快败下阵来。

陈玉敏显然没达到:怎么啦?好长时间没要了,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

钟情有点心虚,嘴上却说:缺少锻炼,你这么长时间没让我要,我武功荒废了。

胡说。陈玉敏说,你得补补了,年纪大了,不补不行了。

钟情想:身子能补,可是感情能补吗?他再也找不到和陈玉敏恋爱时的炽热感觉了。

钟情开始相信这样的观点:距离产生美,结婚后,没距离了,美也就没了。文心悦上的暑期高级日语培训班三天后就结束,今天,钟情正好有空,便约了她到虎豹山游览一趟。文心悦虽然多次来过江山,远远地看过虎豹山,但从来没上去过。钟情跟陈玉敏说到滨海县海口港去调研,明天才回家。他和研究室主任老王也是这样说的,这样,即便陈玉敏打电话给老王查岗,也不会穿帮。

从欣然宾馆接了文心悦,两人直奔虎豹山而去。

汽车沿着江山大道径直往南,老远就看到了山岚笼罩的小小虎豹山。

钟情对虎豹山的情况是了如指掌。一边开车,一边便对着文心悦上起了乡土地理和历史课——

虎豹山风景区位于长江北岸,海拔只有区区108米,远远低于市区的几栋高层建筑。虎豹山因其形状似虎豹而得名,又传说很久以前山上曾有虎豹出没才叫虎豹山的。

钟情说,文人墨客写狼山的诗文不少,有点影响的是峻青的《虎豹山铭》。峻青,记得吗?你上中学时应该学过他写的《海滨仲夏夜》、《秋色赋》、《党员登记表》。《海滨仲夏夜》还是我教你的呢?

我那时是什么样子你还有印象吗?文心悦问。她对峻青不感兴趣,她的思路让钟情有点跟不上。

你呀,小丫头,黄毛丫头。闪着个大眼睛,给我的感觉特有灵气。

漂亮吗?

钟情在她耳朵上拎了一下:没感觉到你漂亮,只觉得你挺可爱。

说实话,那时候你有没有非分之想?

那时候,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嘿。文心悦温柔地冷笑,现在怎么敢啦?吃了豹子啦?

钟情死乞白赖说:吃了你啦。

钟情赶紧掉转话头,继续讲峻青。他说峻青到虎豹山大概是80年代中期,所以写虎豹山的时候立意就很有时代感,把山上的名胜古迹写了一通后,就说:“请看今日之域中,定是改革者的天下!”一下子落入了俗套。但估计峻青写到此,一定暗自得意,以为是神来之笔。

说着话,汽车已到了虎豹山脚下,已经看到虎豹山水上乐园里有稀稀朗朗的人在水道上滑行,欢快的笑声小鸟般在山间飞来飞去。一拐弯,车子就停在了虎豹山的入口。

两人下了车,钟情也不买门票,操起手机就拨:无有法师,我钟情啊,我在门口,陪个朋友来玩,快来接我。

腐败。文心悦说,连张门票也不买。

钟情解释说:那倒不是腐败,无有法师是我光屁股长大的朋友,他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居然笃信佛法,上了佛学院,毕业后就到虎豹山了。别看他年龄不大,可是个高人啊。

正说着,高人无有法师已经笑吟吟地站在了检票口。文心悦一看,真是个好和尚,眉清目秀,一袭浅黄布僧衣,白白净净,如果摘了副无框眼镜,简直和在电视剧《西游记》中扮演唐僧的徐少华一般无二。

钟情和文心悦进了大门,钟情对无有说:文心悦,省城江宁职业技术学院英语老师,我以前的学生,暑期有空,我陪她来游览虎豹山。

无有点点头,双手合十:欢迎欢迎。

在灵塔前,文心悦要留影,钟情便拿了相机拍。无有在他身边摇着头,低低说:钟情啊,你是什么东西都觉得好玩,如果有一天,玩得让你笑不来也哭不出来,你可怎么办啊?

钟情说:到时候我投奔你,上山当和尚。取个法名,就叫有无。说完,他乐不可支,大笑起来。

文心悦问:笑什么啊?钟老师,是不是在笑我?

不是。钟情笑着:我在劝无有还俗,我想介绍个尼姑给他做老婆。

文心悦傻乎乎问:哪儿有尼姑啊?

钟情知道她是在装傻,也不回答,催着她继续上山。一会儿便到了观景楼,文心悦仰脸读山门上的那副著名的对联:长啸一声山鸣谷应,举头四顾海阔天空。回望虎豹山脚下,滔滔江水,奔流向海,孤帆远影,碧空如洗,沃野就像一幅清新素雅的画卷唰地铺开,让人找不到画的边际。

三人进了香烟缭绕的大圣殿。

大圣菩萨像身披龙袍,头戴毗芦帽,慈祥地看着男男女女撅着屁股在向他跪拜。

无有法师介绍说,大圣菩萨本称僧伽,唐代人,据宋代史书记载,他好像是哈萨克或者乌克兰那一带的,也可能是阿富汗或者巴基斯坦,反正是俄罗斯的附庸。僧伽自唐高宗龙朔元年来华,唐中宗景龙三年坐化,在中土有许多神异,连中宗皇帝也奉之为师,他的信徒遍布全国。连一向反佛的韩愈也作诗称赞他:“僧伽晚出淮泗上,势到众佛尤魁奇。”

钟情忍不住要调侃:想不到僧伽还是个国际主义战士呢,说到底,佛教本来就是国际化的产物。

无有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听不清他在咕哝什么。

文心悦虔诚地往功德箱里放了点钱,然后跪在了菩萨前,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钟情见了,朝无有笑笑:我也拜拜吧。等文心悦起了身,也默默磕头。

文心悦暗暗祷告:愿天下有情人虽不成眷属,但永远心心相印,永浴爱河,淹死也罢。

钟情默念道:保佑相爱的真诚相爱,不要掺杂名利、容貌、金钱等等杂质,不指望地老天荒,只愿能真心拥有。阿弥陀佛。

他俩对视了一下,传递了一份相通的感觉——两情相悦,爱心无边,但都不敢奢望有永久厮守的一天。

无有法师说:情便是色,色便是空。情到深处,也空到极处。执着了,便生妄念;超脱了,便能成佛啊。钟情啊钟情,你到底是太钟情了呢,还是太薄情了呢?

钟情笑得很轻松:我不知道啊,你说呢?

无有摇头:等你六根清净了,你就知道了。我知道有什么用?要你自己悟才行啊!

真说着,大圣菩萨跟前有人喊:钟情,钟情。

钟情一看,那不是秋水吗?烛光映照下的秋水,楚楚动人,一份哀怨毫不掩饰地挂在了脸上。

钟情看到她手上执了一根签。

钟情登上求签台:求了个什么签?给我看看行吗?

秋水递来,钟情凝神一看,是一支下下签,上面是这样一行字:天长地久水中月,荣华富贵镜中花。月明水清平安时,花开镜圆福全家。

钟情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当即就猜了个七不离八:一定是王正伟和马晓青的事露了马脚。

他朝文心悦使了个眼色,让她暂时回避。他可不想让陈玉敏这么快就抓住小辫子。钟情让无有带秋水到他休息的禅房。在佛门净地,秋水心情平静了些。她告诉钟情:昨天我在王正伟的手机上发现了一条非常可疑的短信。内容是“我想你,你在哪里?我要见到你”。肯定是哪个相好的发给他的。

钟情说:秋水啊,在情况没搞清之前,你别冲动。这至少有两种可能:有人发错了短信,这种情况我也碰到过;或者,有人对正伟动了念头,在追他。至于正伟,他不一定有情况。你有没有发现他最近有点反常?特别是对你有不好的表现?

秋水摇头:他在公司很忙,有时江山,有时在东洲,有时出差,看起来……很正常。

钟情心里有数了,知道秋水还停留在怀疑阶段,就说:你别急,我从侧面打听打听,有情况我和你联系,你也可以多留心,看他有没有反常举动。不过你要相信正伟,他一直是个很顾家的人,我想他不会瞎来的。

秋水心里没底:但愿吧,如果他敢对不起我,我不会放过他的。她咬呀切齿,面目突然变得异常的狰狞,连钟情也感到了一阵凉意。

无有法师念着佛号,叹息。面对尘世的情结,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劝所有堕入情网的人都斩断情丝,皈依佛门,那是浪漫的幻想而已,不是任何人都能像他一样。无有法师在这一瞬间,想起了一个女人模糊的面容,心里一阵乱。他念了两句阿弥陀佛,才平静下来。

三个人看着门外的山风在雀舌罗汉松嫩绿的叶间吹过,钟磬的悠扬旋律在空气中流淌。阳光的斑斑驳驳,洒落在白亮的地面上。一只不知名的小灰鸟在庭院里散步、思考,它是不是也在想念着曾经比翼齐飞的伴侣呢?

秋水说:儿子在学弹钢琴,我一会儿还要去接他,我先下山了。

钟情说:本来我可以送你回去,不过我还要和无有法师谈点事,下午我还得赶到洋口去。这样,你先回去,别胡思乱想,王正伟那边我打探打探,他真的对不起你,我也不会放过他。

秋水前脚走,钟情则操起电话打给王正伟:你小子,在哪儿?是不是跟马晓青混在一起?坏事啦!

王正伟说:我在公司啊,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