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了几十次,莫尘一个也没接。最后打到办公室,她才说:“很忙,真的没时间。”
夏薇薇约莫尘一起逛街她说没空,约她吃饭她说没空。让皇甫建杰去约,她竟然不接电话了。夏薇薇只得拜托于飞扬,于飞扬打到公司这才找到她,莫尘只说“忙”,还没等对方说话便挂了电话。
沈奕走过来,说:“你大可不必这么拼命。”
莫尘笑:“谁让我命苦。”
沈奕竖起大拇指,说:“你还真是拼命三郎,一开始让你负责这个项目我还真有些不满,现在看来,你的确对得起公司的招牌,更衬得起锦华的品位。”
莫尘长长舒了一口气,说:“一起喝杯茶。”
公司外的小凉亭,莫尘要了一杯冰柠檬,沁人心脾的凉,喝下去可以舒缓压力。阳光正好,凉亭边的花在花架上肆意地攀爬着,蝴蝶停在上面闻了闻又飞走了。莫尘靠着椅背,闻着阳光的味道,悠闲也莫过于此了。
“工作不必拼得连命都不要。”沈奕看她是好久没放松过了,闻到阳光的味道仿佛女人闻到香奈儿香水一样。
“过段时间就不必拼命了。”
“过段时间才是真正忙的时候!”
莫尘只是笑笑不语,啜了一口柠檬饮料,冰凉的苦涩侵袭而来。
莫尘拿起饮料,轻轻碰了沈奕手中的饮料,说:“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以饮料代酒敬你一杯了。”
沈奕笑:“这么客气。”
莫尘突然说:“如果我不在公司了,这个项目一定是你的,你会做得比我更好。”
沈奕不解,玩笑地问:“你要离开公司?公司可还撑得住,难道是阳气太重,你怕灭绝的称号保不了?”
莫尘扑哧一笑,“我逗你玩呢,你还真盼着我走啊!我还就赖在这了。”
沈奕哼一声,“你好好坐稳位子,等锦华项目结束了,看谁罩着你。”
“我不需要谁罩着,谁也罩不住我。”
“您就是孙悟空,也还有如来佛呢,小心蹦跶太厉害被五行山罩得只剩小脑袋瓜。”
“你放心好了,我皮实着呢!”
一杯饮料的时间,恰好十五分钟,莫尘起身,“我得去工地看看,这个时间该施工了。”说完她马不停蹄地打了车,跑到施工现场指导作业。
太阳热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工人皮肤黝黑,莫尘戴着安全帽,不顾毒辣的太阳站在现场,连一个果皮箱的摆放位置她都要亲自看过才放心。
那天莫尘在现场站了五个小时,一直到工人都下班了,她才回去。回到家便觉得恶心头晕,身体发凉,浑身无力,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不想做,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道是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到电话响了,没看来电接起来,声音微弱:“喂。”
“莫尘,声音怎么这么小,你怎么了?”
莫尘听到是于飞扬的声音,为不让他担心,她扯了嗓门尽力喊起来:“困,睡了。”
那边沉闷的一声“哦”。
睡着了还好,一醒来胃里面翻江倒海,干呕却吐不出来,眼皮疲倦地耷拉下来,她一点力气都没了,问:“有事吗?”
“美国景观设计大赛,我想让你参加。”
那是从前莫尘做梦都想参加的比赛,只是门槛比较高,除非是顶级公司顶级设计师设计的顶级景区。
“可是我手上没什么作品。”
“锦华不就是你的作品?”
“锦华是你们外包给我们做的,说起来我们公司挂的还是锦华的名字,哪里有资格参赛。”
莫尘不过是锦华公司外包项目的一个小负责人,她和于飞扬虽合作的是一个项目,却相对独立,各地施工。
“我说可以就可以。”
“谢谢,改天再说,我特别困。”莫尘手一软,电话摔在地板上。她昏昏沉沉的,没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一倒头继续昏昏沉沉地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响个不停,莫尘又被吵起来。她跌跌撞撞地去开门,还没看清楚来人,已经倒在一旁。
“怎么了?”
那人将她抱回床上,她才看清楚来人是于飞扬。
“病了也不说一声,敲了半天门,你再晚一点我就叫保安了。怎么一个人在家,皇甫建杰呢?他怎么不照顾你?”
于飞扬问了一堆。
莫尘张开苍白的嘴角,“你还蛮机灵的。”
于飞扬眉头紧皱,“什么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莫尘强撑着要从床上下来,证明自己没事,刚站稳便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又倒了。她还逞强:“我就是下午在工地时间长,可能中暑了,歇歇就好了。”
“躺好了。”
于飞扬到洗手间拿了毛巾,在冷水里浸泡了一下,拧干拿出来贴在莫尘的额头上,又心疼又责备地说:“这么热的天,也不开空调,你是省钱还是傻!”
“可以省两块钱,买一根冰棍,你知道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去冰棍厂打工。”
“你到什么时候都不忘耍嘴皮子。”
于飞扬把空调给她打开,到冰箱看了一下,没有冰块。叮嘱莫尘好好休息,他出去一下就回来。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一袋子冰棍,还有一些食物。
“不知道你们两个人怎么过日子的,皇甫建杰也太不会照顾你了,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厨房除了泡面就没别的了。你这样不中暑也早晚饿死了,冰棍厂可不敢要你。”
莫尘近来只顾工作,家里的食物全一扫而光了。除了下班到小超市买了一堆方便面储存,一直没空购物。冰箱空空,厨房空空。
于飞扬递了一根冰棍给莫尘,包装已拆开,“这个本来是要放在你身体周边散热的,有空调,就便宜你吃了吧。”
莫尘笑嘻嘻地接过去,感觉好了大半。
“对了,你来干吗?”莫尘问。
于飞扬这才想起来,“你不提我都忘了,跟你说的那个比赛的报名表我带来了,有空你填一下。”
“大晚上送什么报名表,明天送我公司不得了。”
莫尘不知道,曾经她为了见他一面想过各种理由,如今他为了见她一面,也是想尽了各种幼稚的借口。
他忽然抬起睫毛,轻轻地说:“见你啊!”
空气都凝固了,冰棍放在嘴里忘了咬,直到冰到牙齿,她才吃了一口,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你书房在哪?我放你书房。”
莫尘指了指方向,于飞扬起身向书房走去。
书架上满满的书,最显眼的一本竟是小时候他送她的《追忆似水年华》。很多记忆一下子都涌来,他想起上初中的时候,他才十三四岁,这本书借给她,她看得很认真,记了很多笔记。那时候他因为父母离异而堕落,写情书戏弄女孩子,她生气了,于是他奚落她嫉妒,要赠送她一首情诗,当拿出这本书,书里掉出来一张纸,上面写着:且让我的泪流到那么远吧,这样,我的爱人将永远不会知道,曾有那么一天,我为他而哭;且让我的泪流到那么远吧,这样,或许我就能遗忘了琵卓河、修道院、庇里牛斯山的教堂、那些迷霁,以及我俩曾一起走过的小径。
他从书架上抽出这本书,翻看着,忽然又是一张纸条掉出来。他拿起来看到上面写了满满一页“尘土飞扬”。
也是很多年前,莫尘趴在桌子上认真地写着什么,石头一把抓过去念出来“尘土飞扬”,小沫说莫尘“你喜欢于飞扬”,那时他正好走进教室,装作面无表情地回到座位,只是莫尘不知道他内心有多喜悦。
小时候,真好。
一抬头竟然看到一张素描,不是他送给她的那张,而是他的素描,是他的样子,是他十年前的样子。
他看得眼睛湿润,这是什么缘分,相爱竟然不能在一起。
背后传来沉重的呼吸声,他转过头,看到莫尘站在书房门口,心情沉闷,眼神凄怆。
“你……你……你好点了吗?”
“嗯。”她点点头。
“你画的?”
“嗯。”
“很像。”
他听见莫尘沉重的呼吸声,颤抖的心脏无可抑制地跟着抽泣,只有拼命地呼气吸气才能屏住眼泪不掉下来。莫尘用力挤出微笑,假装毫不在意地说:“礼尚往来,送你了。”
素描已经泛黄,年头不短了,也许是十年,也许更久。她从来没说过她学过人物素描,也从未让他知道她为他画了一张素描。他知道画好一个人需要多长的时间,每一段时间里需要用多少精力,多少心思,才惊愕那张素描那么传神那么像。
既然她不说,他也不敢追问,跟她一样假装毫不在意,调侃:“都破成这样了,怎么着也得给我一张新的吧!”
“好。”
莫尘有些头晕,抚了抚额头。于飞扬见状,忙把空调调高了一点,“可能一下子太凉了,给你调高温度,晚上睡前再调高点,夜里冷别冻着。”
多少个梦里,他站在自家门口对她说:“好好照顾自己。”一个人太久了,生起病来总是渴望有个人守在病床前,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远远地看着,也觉得温暖。后来,以为日子还长,以为十年很快,以为只要重逢一切都会好的,独独没有做好最坏的打算。那些日子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来的,整晚整晚的失眠,脑子像老电影一样一遍一遍播着从前的画面。她不敢问,只是猜测着,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莫尘再也不敢追问他的一点一滴,生怕一个小小的信息让她全身崩溃,碎得再也拼不起来。
如果必须分别,她宁愿化好妆走得潇洒一点。于是,她说我要结婚了,新郎不是你。
于是他也说,我也要结婚了,祝福我吧。
他们把祝福送给彼此,却不敢把心里话掏出来。
听着关心的话,前尘往事如烟,消散在彼此眼前。莫尘竟然毫无征兆地流下泪来,她扭过身偷偷擦掉。
“我让皇甫建杰回来照顾你。”
“不用!”莫尘打断他,“他很忙,我已经好了。”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啊。”
“别瞒我,你看你家哪里像两个人住的地方,一件男士的用品都没有,还说不是吵架。”
莫尘大晕,“都什么跟什么啊,我还没结婚呢,谁跟你们男人一样,不自爱!”
于飞扬“我”了半天愣是憋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合着莫尘和皇甫建杰还是纯洁友谊呢。想想也对,当年谭建飞要亲热莫尘便分手了,如果不是谭建飞说起,于飞扬还当莫尘为了自己分的手。
莫尘羞起来,借口说困了赶于飞扬走。于飞扬不放心,责备皇甫建杰疏忽。莫尘不肯让他打电话给皇甫建杰,他只好做了一碗粥,待莫尘暑热消退有了食欲喝了粥,才离开。
皇甫建杰接到于飞扬的电话,还像影帝一样演戏,口口声声说:“于兄提醒的是,是我的疏忽,我会注意。”一转身打给莫尘,“您老人家身体没事吧,您那口子可向我发最后通牒了,再不去照顾您,我小命可朝不保夕啊,您不光搅黄了我的爱情,还让我赔了小命!”
莫尘暑热已消退,立刻生龙活虎起来,听到皇甫建杰的慰问,话锋一转,调侃起来:“演戏呢,专业点。您就得说,‘哎,我媳妇我能忽视吗?一早听说她病了我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谁知道您替我摆平了一切,我得多谢谢您。’”
皇甫建杰笑道:“兄弟没空看你了,薇薇在北京的时间不多了,我得加把劲,得了,改日请你吃饭。”
“喂,我警告你,别碰我妹,小心跟你绝交。”
“谢谢您,求您跟我绝交,我好找我的心上人儿。”
莫尘做出呕吐状,“哪凉快哪待着去。”
挂了电话莫尘立刻打给夏薇薇,“哪呢?今天我没去上班,晚上到姐这吃饭。”
夏薇薇奸诈地笑着:“是想我还是想我哥了?”
“别臭贫了,来不来?”
“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莫尘本想说“少和皇甫建杰那小子在一起”,转念一想皇甫建杰现在是她“男朋友”,这么说太不合适了,夏薇薇应该不会犯傻,明知道皇甫建杰名草有主还凑上去,想了半天,觉得自己多心,于是说:“那你有空过来。”
皇甫建杰就在夏薇薇身边,挂了电话两人对视了一眼,仿佛做贼似的。
夏薇薇憨傻一笑:“姐挺好。”
皇甫建杰也憨厚一笑:“是挺好。”
夏薇薇说:“咱不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