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背过的诗词里有句话:“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这还没有十年,就变得这么快,来不及感慨。
莫尘装作没看见他们,转身就走了。
爱是如此的善变,又是这么的廉价。
当然,第二日的高考莫尘并未发挥失常,她用尽全部的力量做试题。出了考场,门外全是担惊受怕的家长,只有莫尘一个人回学校了。
高考两天,考试后的学校里学生像疯了一样,课本撕的撕,卖的卖。教室不再是教室,乱成一锅粥。有些人夜不归宿地醉酒抽烟,有些人被规矩久了要疯狂一次夜不归宿。被压抑的心情像被释放出来的罪犯,对陌生的世界充满了惊恐和好奇。
莫尘去看石头,其实她想见的是于飞扬。不管前尘往事,能见一面总是好的。何况,高考已过。
石头看到莫尘来了,第一句就问:“考得怎么样?”
原来的石头一定会说:“走,我又发现一个好玩的地方。”
何时,高中把一个喜欢自由的孩子变得这么规矩?
“谁晓得,交给上帝裁决。”
石头叫苦连天说自己照答案一对,才发现马虎了好几道题,现在不知道能不能达到二本线。
莫尘所在的地方是考试过后预估分数,预估各学校的录取分数线,然后瞎猫碰死耗子地报考志愿。只有在分数出来之后,学生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天意还是人为。有时候,最公平的竞争也有几分是靠天意和运气。
“石头,你去叫于飞扬一起来聚聚吧,反正考也考过了,应该都没什么要忙的了。”
“你们俩,关心对方就自己去说,总是向我打听。”石头牢骚了两句。
“别废话,你以为你长大我就不敢打你了,别忘了我才是你姐,快去。”
石头撒腿就跑。
“回来!”
“又怎么了?”
“别说是我叫的,你就说是你自己的意思,是你把我叫来的,你想要聚聚。”莫尘边想边说。
“女人,真罗唆。”石头无奈地摇头而去。
不一会于飞扬和石头过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夏薇薇。
莫尘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学校外有一条萧河,其实也没多少水,还有腥臭味,只是岸上的绿荫草地在光秃秃的北方显得格外有情调。四人跑到萧河边上。
“莫尘,你还记得我吗?”夏薇薇又问。
莫尘心想“化成灰也忘不了”,这种夺人之爱的感情是想忘也难,她瞥了一眼于飞扬,他正和石头聊天,没有丝毫歉疚感。莫尘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无比沉重,“认识,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你转学来,最后你走了,也没告诉我,为此我恨了你一个学期。”
“都怪我妈,工作调动也不告诉我,本来我写了一封信,都没来得及给你。”
“是啊,夏薇薇说过。”石头听了一句接上。
“算了,短短时间错过的又何止这一件事,就是再重要的也会不知不觉地错过去。”莫尘不知道为何要说出这段话。在四个人中间,她很想表现得自然,她很想把于飞扬当朋友,可是她做不到,话赶到嘴边不用怎么费心用力,就脱口而出了。
“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你还记得你因为领唱的事推了我一下,我牙龈出血的事儿吗?那时候的莫尘多厉害,一直是我心中的神啊!”夏薇薇说。
“人总会变的,就是你不变别人也会变的。”
莫尘用余光扫了一眼于飞扬,他不自然地坐在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头朝河里扔过去,连着打了三个水漂才静静地沉到水底。
“莫尘,比赛打水漂。”于飞扬喊。
“比就比,谁怕谁!”莫尘因为于飞扬的主动邀请激动万分,她一激动就容易恢复倔脾气。
莫尘总是照着于飞扬打过去的地方打,仿佛走了他的痕迹,就能追上他的脚步。她把满腔的怨气全拿来打水漂了,腥味的河水泛起一阵阵水花,仿佛莫尘的心事,一阵一阵起来,又一层一层沉下去。
莫尘一直想找个机会问于飞扬:“你爱过我吗?”十八岁的年纪,不知道爱是什么,却总是以为知道爱的滋味。那个年代的十八岁,也许赶不上现在的十五岁,总是太晚成熟起来,接触的除了课本就是试卷,而那些东西是很少讲爱情的,讲到也是蜻蜓点水。
记得语文课本上秦观的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莫尘弄了好长时间才明白其中的含义,不是书上解释的不明白,是她总想从里面找到关于她和于飞扬之间的一丝一毫关联。结果,当然很失败。他们之间没有“久长时”的感情,即使分开即使朝朝暮暮也无济于事。
无数次,她想弄懂:到底他爱过她几分?
“莫尘,发什么呆?”石头喊她,“喝酒去了。”
“喝酒?”莫尘惊讶,那个时候哪有闲钱喝酒,就算有钱也没有胆。
“飞扬说人生不能总是按部就班,有时候需要激情。走啊,反正现在都解脱了。”
莫尘看了看三人,似乎都商量好一样。在她发愣的这一刻,他们已经商议决定了一件重大的事。
“谁怕谁,去就去。”
啤酒是两块钱一瓶,几人只点了几个菜,不敢超出预算。
“为了我们已经结束的高中生活,为了我们辉煌的未来,都干了!”于飞扬说。
“干了?”莫尘第一次喝酒,拿着一个大酒杯,一口气喝下去,不会醉吗?
“不干没气氛,电视里不都这样的?醉不了。”
莫尘看着石头一口气喝光了,牙一咬,一口气喝下去,酒的味道有些呛人,索性喝完了。除了味道不好,跟水也差不多,莫尘发现自己没有一点醉意,便放开了喝酒。几杯下肚,感觉头有些晕,总是很想说话。
“为了我们逝去的青春,干杯!”于飞扬说。
被酒精麻醉的大脑忽然清醒,莫尘接着说:“为了我们再也找不回来的时光,为了那些忘不了的人,还为了我们的友谊,干杯!”
没等酒杯碰到一起,莫尘已经喝完。忽然之间,仿佛天空都黑了,她重重地趴在桌子上哭起来。什么也不说,谁问也不理,只是哭起来。
夏薇薇着急地问:“怎么了?”
莫尘哭得更厉害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中莫名的伤来自哪里,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些年的等待和隐忍,只有她自己知道爱情这么难,只有她自己知道再也没有希望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想要放弃了。
谁也劝不动,谁也问不出,莫尘一直哭着,到最后没有声音只是默默流着泪。曾经胡闹霸道的莫尘早就不在了,现在的莫尘被懵懂的感情搅得像受伤的猫儿。
“我们都不知道莫尘住在哪个宿舍,要不让她住我家吧。”夏薇薇提议。
于飞扬是知道莫尘宿舍号的,只是太担心莫尘一个人回去,于是说:“我们把她送你家吧。”
石头忽然捂着胃说:“喝多了,肚子疼,就麻烦飞扬你背着莫尘。”
于飞扬背起莫尘,夏薇薇带路,石头跟在后面。不一会儿,石头跑到前面,跟夏薇薇聊起天来。
于飞扬背着莫尘走在后面,星星已经出来了,一闪一闪。莫尘迷糊中抱紧了于飞扬的脖子,沉迷在熟悉却久违的味道里。整个夜幕之下,仿佛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混沌不清的意识,莫尘一个字一个字哽咽地念着“尘土飞扬”,含糊得让人听不清楚,却又分明是唤着谁的名字。也许,只有意识不清醒的时候,才能打开心门,不顾一切地喊他的名字。
于飞扬往上背了一下,脚步吃力,心中五味杂陈。如果她还这么在乎他,为何要和那个叫皇甫建杰的小子在一起?他宁愿自己也喝醉了,就不必想太多。
“莫尘说什么?”夏薇薇走过来问。
“尘……土……飞……飞……”她只管含糊地念着。
“什么飞?”夏薇薇侧着耳朵,就是听不清。
“没什么,醉了,乱说呢。”
意识近乎被冷冻的莫尘,想起从前的一幕幕。六岁那年,她弄乱了他的拼图,跟着伙伴们喊“于飞扬喝蜜蜂尿”;十五岁她强吻了于飞扬;十六岁第一次牵了他的手;十八岁看到他和夏薇薇在一起,从此心各天涯……她想起了非典那年,她是怎么爬过墙头跑到医院,满手的血也顾不得疼,只是于飞扬从来都不知道。
想着想着她趴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已是中午,夏薇薇笑着问她:“想吃什么?”莫尘摇摇头,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到这里了,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你醉了,一直哭,不知道自言自语说什么话,我们都不知道你的宿舍,只好让你跟我住了。起来洗洗脸吧,一会儿开饭了。”
于飞扬是知道她宿舍的地点和电话号码的。莫尘冷笑了一声,他怎么会说自己知道呢?
一切与高考一起结束了。
这是莫尘第一次喝酒,也是第一次醉酒。第一次醉酒为整个高中生涯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