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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阿房宫赋

杜牧

原文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取掠其人,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译文

六国君王覆灭,四海地域统一,蜀山林木伐净,阿房宫殿建成。占地三百余里,楼阁高耸,隔天蔽日。由骊山北坡兴建,折而向西,直达咸阳。渭川、樊川水波荡荡,流放宫墙。五步一座高楼,十步一处殿阁,长廊萦回,似婀娜细腰;房檐密排,如群鸟俯啄;各依地势起伏修建,互相绝连又彼此对峙。是那样的盘结,是如此的回环,像蜂房啊,像旋涡,巍然耸立不知有几千万座。长桥横卧在水面,没有白云涌现怎么出了金龙?复道高架在空中,尚未雨过天晴哪里来的彩虹?高高低低,迷迷朦朦,置身其间,方向难以辨清。歌台上乐声柔和,暖洋洋好似春光融融;舞殿里长袖飘动,凉飕飕恰似风雨凄清。一天之内,一宫之中,而气候的冷暖却这样不同。

六国的嫔妃宫娥,公主王女,辞别了各自的宫殿楼阁,用车运到秦国宫中。早晨为秦王高歌,晚上为秦王抚琴,成了秦王的宫人。好像繁星闪耀啊,那是美人打开了梳妆镜匣;好像绿云纷扰啊,那是美人清晨在梳理发鬟;渭河浮满了油腻啊,那是美人倾倒了洗脸的脂水;骊山烟雾缭绕啊,那是宫中点燃了芬芳的椒兰;晴空里响起了雷霆,那是宫车在路上经过;辘辘的车声遥传耳中,车子去远了不知到哪里留停。每一副容貌,每一种体态,全都那样妖艳无比,美丽绝伦。袅袅婷婷地站着向远处眺望,一心期待着君王能驾临恩幸。有的到这儿三十六年,从未见过帝君。燕王、赵王收藏的珠宝,韩王、魏王搜罗的珍奇,齐王、楚王聚敛的精金美玉,多少世代多少年,他们掠抢国中的人民,那无数的珍宝堆积如山。一旦国破家亡无法保存,车载马驮全部运到这阿房宫之中。宝鼎当做破锅,美玉贱如青石;赤金似泥块,珍珠像沙砾,到处抛弃,遍地皆地,秦人对这些珍宝,并不十分爱惜!

啊!一个人的心思,正是千千万万人的心思,秦王喜爱奢侈华丽啊,人民也顾念自己的家。为什么向人民掠取财物一点也不肯剩留,而使用的时候却挥霍如同泥沙!使顶栋的红柱,多于田野中的农夫;架梁的彩椽,多于织机上的织女;颗颗的钉头,多于仓库中的谷米;错综的瓦缝,多于百姓衣服上的线缕;纵横交错的栏杆,多于天下的城郭;管弦的奏呜,多于闹市中人们的话语。致使天下的人民,虽然口不敢说,然而心中却积郁着愤怒。独裁者的心,一天比一天的骄横顽固。于是,戍卒们振臂一呼,函谷关的天险就被拔除,楚人项羽的一把火啊,可怜那阿房宫成了一片焦土。

啊,灭亡六国的,是六国自己,并非强秦;灭亡秦朝的,是秦朝自己,也并不是天下的人民。唉,假如六国的统治者各自爱护本国的百姓,那么上下一心是完全可以抗拒强秦的。而假如秦在统一之后能再爱护原来六国的百姓,那么就会由三世传到万世而长为天下之君,谁又能够使它灭亡呢?秦朝的统治者没有来得及为自己错误而懊悔伤悲,而后代的人却常常替他们痛心。后人虽然痛心却并不认真地吸取这一教训,也就使自己的后代又替他痛心了!

解读

阿房宫是秦朝的宫名,故址在今陕西长安县西北,秦惠文王时开始修筑,秦始皇扩建而成。杜牧写这篇赋,目的是借古讽今,他在《上知己文章启》一文中说:“宝历(唐敬宗李湛的年号)间大起宫室,广声色,故作《阿房宫赋》。”赋的前半部分以丰富的想象,夸张的手法,极力铺陈阿房宫的宏丽豪华,揭露了秦始皇穷奢极欲的生活,用以影射唐敬宗李湛的荒淫奢侈;后半部分则由此而畅论秦始皇暴取民财,挥霍无度,激起人民的反抗,从而自取灭亡的历史教训,借以警告唐代的统治者。文章写得气势磅礴,语言华赡而生动;说理透辟警策,是唐代短赋中的佼佼之作。

活学活用

杜牧的《阿房宫赋》与传统的宫殿苑囿一类的赋有三方面不同:其一,从思想价值方面考察,传统写宫殿苑囿的赋,以颂美为主,即所谓润饰鸣业。最多也仅是在结尾处对统治者奢侈行为略表蔑视之意。而杜牧的赋则表现了深刻的历史主题:统治者的穷奢极欲,乃是走向灭亡的必然之路。并且尖锐地指出历代统治者常常是仅知道哀叹前面王朝的灭亡,却不知道认真吸取灭亡教训,结果总是重蹈覆辙,摆脱不了由盛到奢、由奢到亡的历史循环。杜牧在当时写此赋时,是有其现实目的的。他在《知己文章启》一文中说:“宝历(敬宗年号)大起宫室,广声色,故作《阿房宫赋》。”可见此赋为借古讽今之作。所以他在表现这一历史事件时,不仅有冷静的史家之识,更有一种明显的忧患意识,赋中的激情,即因此而生。赋体本长于表现客观的事物,像这样表现深刻的思想和激情,本身就是对赋体艺术特质的极大创造。其二,从艺术表现来看,赋体通常是写实的,宫殿苑囿作品,每为当时人所作,更是以图写实状为工。此赋所写的阿房宫,早已化为灰烬。杜牧只能发挥想像力来描写它。但这正是它在艺术上成功的另一个原因。应该说是这种想像创造了美,而美是比历史更高的真实。其三,传统的赋和骈体。句式和修辞比较简单,而此赋则在句式和修辞上都极尽变化之能事。如开头三个三字句,两两相对,并用声色急促的入声韵,在声调节奏上就给人以突兀又急促的感觉。与秦的骤兴骤亡,阿房宫的突然矗立在天地之间,忽又化为灰烬,在感觉上是一致的。可以说这篇赋,通过众多句法的不断变化,在声音上紧急地、一刻也未曾松懈地抓住了读者。声音节奏与事件本身的发展、作者思想感情的变化,达到了高度的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