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拍在桌面上的拷贝光碟,校长哑口无言。他看了看眼前这个高挑却可爱的高二女生和留着长发的高一男生不知作何回答,于是点了支烟,默默地吸了起来。
一口接着一口,那个女生也一口一口的将糖水咽进肚里。直到一支烟吸完了,一支棒棒糖也含化了,校长才从办公台的抽屉里摸出一张老照片,轻轻擦了起来。可以看得出,校长对这张照片很爱护,也会经常擦拭,可就算如此这照片也泛黄开皱,想必有了不少年头。正当杨宁脑袋里充满问号的时候,校长却说了起来。
“这是我当年的毕业照,上头共有五十四个人,我们全是这所学校的学生,这张照片就是在学校的小花园照的。”说着,他将照片递了过来。
学校的小花园就在校门左边,种着不少的灌木和花草,其中还有一颗颇大的榕树,平时入夜会有很多情侣在这幽会。杨宁没想到它居然有那么多年的历史,而且经过多年,杨宁还是能一眼从当年的照片认出那就是学校的小花园,布局、花草等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但认出校长就有点强人所难了,现在校长四五十的年纪,有着饱经风霜的脸和少许花白的头发,而且身子发福发胖,已经快要步入老年的样子。和年轻的校长比,身材简直严重走样——高瘦,显得营养不足却仍旧很俊朗。
“看见右上角的那个人没有?”校长说,杨宁点点头,那个人在整张照片的最角落,采光严重不足,整个人显得昏暗而颓唐。
“其实他是鬼。”校长又点了一支烟,竟语出惊人,接着,他便用极为平淡的语气娓娓说了起来。
跟随着那个年代的潮流,校长的名字叫张忆苦,出身较好,有幸念了高中。
原打算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去吧,没想到竟能摊上那样的破事。右上角的人叫林桦,因为五行缺木所以娶了那么一个名字,是张忆苦的好朋友,两人终日黏在一起,形影不离。可渐渐的,张忆苦发现林桦变了。
那是在林桦回来之后的事了。有段时间林桦失踪不见,到处都找不着人,大伙儿都急,正准备动员公安去别地找找,林桦却突然回了学校。看他不妙的脸色,大家没问,他也没说。日子又回到了正轨。可只有张忆苦发现林桦的变化——他不爱说话了,稍微畏光,不爱吃青菜,甚至绝食起来。张忆苦以为这只是林桦受了打击带来的后遗症,因为的确,在不久后林桦就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但从那天起,班里就开始发生不寻常的事。有学生扬言见了鬼,后来被组织定了宣扬迷信文化的罪,先是处分,然后批斗到死。有的学生干脆自己抹脖子自杀了,据说死的时候难看得很。大家都怕啊,可怕有什么办法?那个年代只要稍微有点动作,就会被定罪,后果可想而知,所以大家都等着风波过去。
可心知肚明的,风波非但没有过去,反而越闹越凶。凶又如何?死掉的全是张忆苦班上的人,别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后来班上竟然有人开始结伴自杀,要是熬到最后可不全死光了吗?大家商量商量,决定偷偷做出反抗。
怎么反抗?当然是顺着破四旧的那套,听老一辈的人说,他们是被“恶种”给缠上了。所谓的“恶种”,其实就是已经死去的人。传说死去的人刚开始的时候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这些不明不白的鬼就会成为“恶种”,他的七魄会回到自己身体,但三魂已经散成雾气。通常只有一魄的尸体会凭着一口气变成僵尸,但“恶种”不同,因为他们还有七魄,所以他们有意识,不会像僵尸似的咬人,但即便如此,有他们的地方就会带来厄运。很显然这个“恶种”就潜伏在他们身边,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个“恶种”活活打死。
“恶种”是谁?张忆苦自知是林桦,作为好兄弟,张忆苦无论怎样也不想出卖自己日夜相陪的伙伴的。但没办法,林桦已经死了,如果不打死他,死的就是自己。于是在内心的挣扎下,张忆苦还是告诉了众人林桦的事情。在拍完毕业照以后,他们用麻袋将林桦套了起来,胡乱的一阵毒打后,林桦硬是被打死了。
“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一定。”林桦最后在麻袋里这样嘶吼到,当众人发现他已然断了气时,他的身子竟然腐烂成枯骨。而林桦死后,自杀事件就再也没有发生过。
可张忆苦没有一天忘记过林桦最后的话。
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一定。
“毕业后我读了师大,然后回到母校当了校长。我从没有忘记过林桦,他的骨灰就葬在榕树下。现在林桦又回来了,当年这件事造成的轰动很大,有关部门暂且还没有可行的对策,只让我把这件事缓缓,尽量压得越死越沉,免得造成太多学生的恐惧。”校长将烟头捻灭,这已经是第四支了。
“你们怎么知道是林桦回来了?”杨宁若有所思的问。
“因为被偷掉的档案就是我们班级的信息记录,里面甚至涵括了所有死者的死亡方式!而且,每一个,每一个死者的死亡方式都古怪离奇!”校长突然吼了起来,然后捂着脑袋喃喃道:“不要再问了,我不想提,更不想去重温。我只知道,如果要死,我宁愿当下一个。”
杨宁和余宇鞠了个躬,就此退出了校长室。这下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校长要隐瞒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然而她无法接受的是,不仅连校长,就连有关部门也接受了这个世界上有鬼。这并不代表这杨宁是无神论者,相反,她坚信世上有鬼,却没有想到能如此赤裸裸的被人所接受,甚至连有关部门也说出“无法解决”这样的话。
难不成真的没办法?雨声窸窣,天空却还是一片灰霾的样子。余宇又变魔术般拿出一支棒棒糖,这次杨宁却没有接,她脑袋里一直有声音告诉她:
这件事绝非校长想的如此简单。
“余宇,你人缘好不好?”杨宁想到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办法,余宇只是不置可否的咬咬嘴唇,杨宁便接着说,“我要你帮我一起查查最近学校的出入记录,如果有可能的,那那只所谓的鬼一定就在在校学生当中。”
“如果可能,我们就把它揪出来。”杨宁叹了口气,对于杀人,她决不会做,但如今的她没有头绪,可行之计只有一条。所以在两天之内,她必须将整个学校查个底朝天,否则一定还有无辜的人会死去。
当然,这些种种都是我后来才得知的,当时的我并不认识杨宁,也没有去找校长谈话。不过我却没有因此闲着,我利用她们正在调查的时间,去求阅了所有的档案,然后总结出丢失的究竟是哪一年份的。当我发现那一年正是校长毕业的年份时,我就知道校长与这次的事件脱不了关系,于是我查了当年毕业的所有与校长同班的人的资料。
我愕然的发现,那一年,竟然死了27个人。其中5人受组织批斗死去,22人自杀身亡,最高死亡时7人结伴,淹死在自己的午餐里。一想到剖开他们的肺部看到的全是稀稀糊糊的大米粥我就直犯恶心。于是我决定以一己之力也要除魔卫道,便找到了校长当年的同学之一王兵进行了解。
王兵已经快五十了,是个水电工人,身子壮得很,但听说学校有人以诡异的方式自杀并有人窃走他们班级的档案后,不免脸色一青。然后在他家的木质沙发上和我说出了当年的过程,与校长说的并没有太大的出入。尤其是关于林桦死后化成枯骨,这我就可以断定,林桦当时已经不是人类了,作为鬼,他早就应该去自己应该去的地方。
可人类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分分钟都在残害着自己的同类,却仍旧会为同类感到哀伤。有的人觉得林桦死有余辜,我却不以为然,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换做是任何人,谁都不会相信自己拥有着活生生的肉体,却已经孤魂归西。如果单以祸害来判罪,那就是活人太自私了。
这样一想,我对那些出主意活生生打死“恶种”的人感到愤怒。因为他们所说的“恶种”并不是所谓的“恶种”,“恶种”其实是一种纯黑暗的能量,多半深埋在地下,有“恶种”的地方必定会产生瘟疫,而且形成“恶种”的都是无数夭折婴儿的灵魂。
至于林桦,师傅说过,那叫“人煞”,和僵尸、“煞尸”不同。后者只有一魄,这一魄便是气,又一说是恶,所以它们靠着一股无处横生的恶气而行,茹毛饮血。但前者不同,之所以称为“人煞”,就是因为它们和人一样,拥有喜、怒、哀、惧、爱、恶、欲。
但它们与人又不同,它们没有三魂。所以它们更容易暴怒、嫉妒、贪婪,而无魂有魄者,阴阳不存,这种破坏法则的东西自然不会带来好运。作为一个“物”,它们都需要运势,但它们没有魂,也就无法消化和运用这份“运”,于是“运”就会凭空消散。简单的说吧,它们就像一个黑洞,源源不绝的吸食周边的运势却无法运用,只能让运势消失,而周遭的东西被吸去了运势,自然会引来灾厄。
最高的灾厄,便是死亡。
当然,又一说,“人煞”靠吸食运势而行。当运势不足时,它们就会把自身的能量或者某种特定的脑电波散发到活人身上,活人便成了宿主。这些脑电波会源源不绝的往宿主意识内灌输最可怕的幻觉,导致宿主被吓死或自杀,借以吸取运势。
我相信学校里出现的就是人煞。对付人煞,活活打死是不理智的,因为人煞的躯体再次死亡,就会让魄气四散,这指不定会传染到别人的体内。最好的方法,就是完成它最后的心愿,让它自行归去。这样一想,林桦魄气归来的可能性算是相当的大。
“林桦的骨灰就埋在榕树下。”王兵这样说,如果是林桦的魄气,那倒好办,只要将他的骨灰掘出,再放到至阳之地暴晒,保证它不得超生,谁让他害死了那么多人?想着,我便打定主意去挖林桦的骨灰,可这时已经是深夜,又是雨天,往返不便,王兵家有一空房间,说是他女儿的,因为女儿在外念书不常回来,便让我住下。
我图个舒坦,也没拒绝,吃过晚饭后便早早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