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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爱过你2

徐放是我在中华地产中介部静安区直营门店的业务主任。他本来是可以当经理的,因为他曾有过连续三个月业绩NO.1的荣耀记录。但是他自己要求只做个业务主任。后来了解了他的性格,我才明白,他是一个多么务实的人。在那样一个房价已经发疯并且明显地还要持续疯下去的情况下,脱产不做业务,而去当什么管理门店的经理,实在是一件和人民币过意不去的事情 。

那时,中华地产各个门店经理的月薪底薪是四千元人民币,加上一点门店平均业绩奖,再翻一个跟头,已经算最最了不起。可一个业务员,他的底薪虽然只有一千一百元,但是业务提成非常可观。业务提成是以上下两家双佣金的百分之十起步计算,并且随着成交量的上升,成阶梯式上涨。举个例子,一个月里,你卖第一套房子,提成是双佣金的百分之十,第二套,就是百分之十五,第三套是百分之二十,至第四套百分之二十五封顶。而且,还有一条叫人不得不拼死老命的游戏规则,当你一个月里,卖了第四套房子,那么,不仅仅是这第四套,而是所有成交的四套,统统按照百分之二十五来提成。静安区的房子,一套几乎都在150万到200万之间。每套成交业绩的佣金都在3到4万,四套的话,就是12到16万,再乘以百分之二十五,等于多少?3到4万!徐放,就是那个曾拿过四套总提成百分之二十五的销售明星。当门店经理,对每一个业务员手上的每一个案子,都要关注,并且要全方位全力以赴协助业务员推进,尽早促成成交,但门店经理是不可以拿业务员的提成的。业务主任就不一样了,级别比经理低一档,却仍然可以做业务,他自己做的业务照样拿提成,帮助别人成交的案子,还要分一半油水走路。算来算去,都是合算呀!

我就是和这样一个精明的销售明星徐放谈起了恋爱。他来自北方的一个小县,准确地说其实就是农村,徐放就是这城乡结合部生产出的优良品种。如果不和他在一起生活,根本看不出徐放就是那么一个脚趾缝里的泥还没有蹭干净就到上海来掮天下的人。因为他怎么看,都像一个杰出的精英白领,而且还五官英俊。他自认为最致命的短处是不会说上海话。许多外地的房产中介员,为了讨好业主和客户,经常毫不畏羞地说着洋泾浜的上海话和他们进行交流。但是徐放,说一口流利好听的国语。去了那舌头随便乱卷口齿不清的粗犷,又用黄浦江里的水涮干净了言语里透出来的葱蒜味道,徐放将一口标准的国语讲得温文尔雅。不会讲上海话,最后反败为胜,成了他一项最荣耀的资本。

我在进入静安区门店两个月以后,光荣地成为当月的业务帅将NO.1。是要感谢徐放的。刚刚入行的时候,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第一次单独现场引领客户看房时(我们俗称“带看”),正是徐放不动声色塞给我一只小巧的指南针。作为业务主任,他对我这个新人的帮助,真是无私的。

渐渐的,我们经常会在一起吃午饭。一般都是快餐,可以一边吃,一边探讨暂时成交不了,却又不得不像养鱼一样养着的瓶颈案例。有一次,一个嫌我们吃完了还不走,妨碍她收摊子的服务员,用上海话嘀嘀咕咕地在抱怨。其实,我也想不通,她一个下岗再就业在餐厅端盘子洗碗的服务员,有啥资格看不起我们这些在上海努力奋斗的人呢?我忍不住就回了她一句“侬来讲啥?”那个服务员没料到我会说上海话,并且一点也不洋泾浜。所以她就这样道歉回答:“对勿起,无勿晓得纳是上海宁……”我突然“啪”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上海宁哪能?勿是上海宁哪能?上海宁里厢勿是也有侬格样的穷瘪三么……”

通过这件事,徐放很羡慕我会说一口流利的上海话。我觉得这不值一提,许多江苏或是浙江籍的人呆在上海时间久了,自然都会说。我们就在那个我用流利的上海话和服务员吵了一架的日子,正式开始同居了。

我搬出了还是在SG卖场总部做招商部助理时公司安排的住处。我在那个旧式的一室户里,多蹭了将近四个月。感谢上海这个房价疯涨的城市,它将我的脸皮锻炼得如铜墙铁壁一样厚实。

徐放租住在一个新世纪后建设的美丽小区里。有良好的物业管理和昂贵的物业管理收费。原来称作一室户的房子,现在洋派地被冠名“酒店式公寓”。可惜,徐放住的是一套毛坯的“酒店式公寓”。除了为庆贺男女同居,买了一张硕大的新席梦思,徐放这里所有的一切,不是毛坯,就是二手。裸露的水泥地,轻轻踏步上去,依然给人人在旅途灰尘扑扑的感觉。卫生间和厨房,那些凸显在眼前的各种钢筋水泥管子,以原始的样子兀自狰狞。厨房里那只蒙着一些油烟的昏黄灯泡,是一只疲惫的怪兽的眼。房间里的空调是二手的,启动时,会发出惊心动魄的轰鸣。它的音响效果,始终大于它的制冷或是制热效果。25寸的彩电,也是二手的。但看上去新的犹如处女。电视很少看,因为没有多余的闲暇时光双双躺在床上看电视。二手的电脑是徐放的最得意之作。显示屏和主机当然是两个牌子拼凑组装的,那台旧得要死的主机牌子竟然是方正的,而且被设置了永远不会中毒的启动清洗功能。

徐放的住处,其实还不如我原来的房子实惠,房租,却比我原来住的一室户贵了一倍不止。本来,我要是一直在SG卖场做下去,就可以免费将公司租住的一室户无限悠长地住下去,现在和徐放同居,我却丝毫没有想蹭免费房住的意思。皮厚,是一种良好的心理素质体现,但也要看体现在什么地方。

29岁的未婚女子,在21世纪已经辉煌来到的上海,是没有必要单身的。单身和未婚,是两个概念,就像同居和爱情,也并不能就马上划等号一样。徐放并不完美,但和他同居以后,我的身心状态空前良好。除了人变得滋润漂亮,最重要的,是我的业绩坐着直升飞机飙升起来。那时候,我们所在的门店总是持续这么一种状况,每个月的NO.1,变成了徐放和我,轮流坐庄。如果这个月NO.1是他,那我一定是以第二名的绿叶姿态紧跟其后,而下个月,我高居榜首,徐放,作为业务主任,他的业绩距离我这样光芒四射的新人,也仅仅是一步之遥。那真的是很美好很壮观的一种回忆。即使很多年过去以后,我和徐放早已失去联系,我回想起我们当初的感情,印象最深刻的,依旧是彼此业绩的猛追紧咬,而关于花前月下的蜜意,却仿佛了无痕迹。

当我将同居后类似一个家庭组合的所有开销(含房租水电吃住等等)的二分之一交给徐放时,他的脸上瞬间出现了极度受伤的表情。在上海这座城市,攀比谁的皮更厚,谁的心更硬,常常是在这样一些貌似温和有礼,实质却是利剑出手,叫人猝不及防受伤倒地的时刻。徐放的受伤也只有一瞬间。他楞了片刻,随即接过钱,往写字台那抽屉里一扔,而后点着了一支烟,用调侃的语气说:“我真是赚了……有女陪睡,还自觉支付房钱,哈哈,实在妙不可言!”我做了付钞这样的举动后,多少是有些忐忑的,正对着镜子装作拔眉毛,不敢多看徐放的脸。听他这样说,也松了一口气,遂耸耸眉毛说:“是啊,这就是找离婚女人的好处,不要负责, 原是意想当中,自觉付钱,呵呵,就当是意外之喜吧……”

那天晚上,我主动找徐放做爱。徐放长得很英俊,做爱也非常棒。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每一单业绩的尘埃落定,几乎都是在和徐放疯狂做爱之后的一到两天当中。反之,如果有一段时间,我们的性生活比较零星,我的业绩就处在停滞状态,即使手上有几个案子,也都半死不活,关卡怎么都冲不过去。而恰恰是这个时候,徐放自己,就做成了大案子的业绩。南京路圣德娜购物中心连续7间的商铺,缘河公寓的温巴子(温州人)团购,这些在我们二手中介手上本不能流畅操作的经典案例,徐放都做得漂亮而恢弘。

那天晚上,徐放的动作,除了往日的细腻到位之外,额外添加了蛮横和粗鲁,仿佛藉此发泄着心中那口说不出的怨气。但我却因这额外的添加,获得意想不到的美好高潮。当潮水褪去,汗水从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里钻出来,我轻轻地将仍趴在我身上的徐放抱住,然后又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他一言不发,将呼吸埋在我的颈项里,类似无语哭泣。而后,他一个翻身下来,侧身,孤独睡去。

我的“对不起”很没有分量。其实,我和徐放是一样的人。他,因我是标榜离异的女人,而携来一用取暖;我,为什么就不可以因他是健壮的单身男人,而取来一用安慰身心?即使没有爱,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坐看,平视?

睡到半夜,我被徐放热烈地吻醒。他泪流满面地吻着我,纠缠着要再和我交欢。瞌睡朦胧中,我依然应承,欢喜,也怜惜。他一直在流泪,那眼泪仿佛决堤的河水,不能停止。他在动作和哭泣的间隙里低语:“蓝,请你相信我,我会从今天开始爱你。好好爱你。”蓝是我的姓氏,其实他如果为了表达爱意,应该叫我“敏”,我的全名叫“蓝敏”。但是徐放喜欢称呼我的姓氏一个字。

我安慰地拍着徐放的背脊,不语。我不是不相信他,而是在思考另一个问题。爱是比同居更重大的一个话题,从爱的伤痕中艰辛跋涉过来,我很想问问自己,我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