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一定是宁吉的人在搞鬼!”顾知今跃进屋里,四下打量,然后仰头对着屋顶上洞开的天窗。宁吉带着刀手、枪手还有轻功高手山鬼同来,趁着刚刚院子里的混乱偷走照片是可以想像的连环行动。
我弯腰捡起那团纸灰,轻轻一弹,灰烬飘飘洒落,但里面的信签却只是烧糊了一小半,字迹清晰可辨。
“午夜时,寺门前石阶。”这行娟秀的中文小字就是全部内容,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
直到此时,我跟莲娜没有过半句交谈,不知道她是如何认定我是最佳合作对象的。在中国人的礼仪里,看也不看就毁掉别人的信件是非常没有礼貌的,我在激怒状态下用信封自燃来惊退刀手,心里总是有点惭愧。为了表示歉意,我会提前赴约,顺便听听莲娜要说什么。
“陈风,照片没了,要不要现在就去找宁吉的晦气?”顾知今有些焦躁,绕着桌子团团乱转。
“不必了顾叔,你把那些照片的情况简要说一遍就好。”越是遭遇突发事件,我反而越沉得住气,因为敌人抢先动手,只会暴露出他们实际上已经无牌可出,耐性尽丧。
“好吧。”顾知今挠了挠头皮,在书桌前坐下,使劲清了清嗓子,“夏雪乘坐的那条船起初是被急促后退的湖水卷走的,所以拍摄者根本来不及调整焦距,连续几张照片都有些发虚。湖水退掉一半后,漩涡的力量越来越大,船的陷落轨迹变成了绕着中心旋转。拍摄者的镜头拉近到极限,主角不再是夏雪和小船,而是漩涡里暴露出来的一朵巨大的莲花。以人和船做参照物,能够粗略估计莲花的直径在十到十五米之间,材质应该是某种白色的石头。最后一张照片上,湖水只剩下很小的一部分,直径约等于十个船身的长度,那莲花已经完全挺立于水面之上。”
暮色四合,房间里已经暗下来。
顾知今双手互握,指关节发出嘎叭嘎叭的动静。我们谁都没有开灯的意思,仿佛是共同沉浸在那段诡谲莫测的情节里。
“完了?”良久,我平静地问了一句。
“对,只有这么多。我猜是那京将军留了一手,因为拍摄者不可能放过湖水落尽再猛涨的变化。他是在钓咱们的胃口,逼迫你跟他签订城下之盟。陈风,我看得比较仓促,还不能确定照片是不是电脑合成的,可惜转眼间就被别人偷走了——那张信签上说什么?”顾知今没有放过任何细节,老江湖们擅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其洞察力真是可怕。
“有人约我午夜密谈,就在寺门之外,可能就是莲娜。”我把信签放在桌上,并且制止了顾知今要开灯的动作,“别开灯,让监视者摸不着咱们的步调。顾叔,我刚刚回想一件奇怪的事,上次在后院里第一次与土王的人遭遇时,罗布寺的僧人们只用油灯照明,并没有使用电灯或者电筒之类的,难道是出于某种奇怪的禁忌?”
罗布寺这边的电力系统是与羊卓雍措湖那边联成一体的,全年供应充足,藏民与僧侣都已经适应了方便实用的电灯。所以,当晚僧人们的表现非常可疑。
“藏地的每个教派、每一座寺庙都有各自的禁忌,对先进文明、电灯电器的接纳程度各不相同,我觉得没什么可奇怪的。今晚好好探探莲娜的口风,看看罗布寺这边到底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陈风,沧海兄不止一次说过,二十一世纪是年轻人放胆打天下的时代,好好干,我一直都很看好你。”顾知今否定了我的想法,但是,直觉告诉我,年轻僧人不用电灯、只用油灯的举动是与那棵大柏树有关的。
“既然湖底有巨大的莲花,银骷髅的探索行动就有具体的目标了,大概就是绕着窝拉措湖的最低点做环形排查,直到发现莲花为止。”我的心里稍稍敞亮了一些,那种摸不着头脑的迷茫与悒郁也减轻了些,忽然间有一种想要喝酒的冲动。不过,顾知今已经回自己房间去了,时间也不知不觉指向午夜,这绝对是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滴的一声,放在桌角的卫星电话屏幕蓦的亮起来。我抓过电话,等着铃声响起,但接下来却没有下文了,直到十五秒钟后,屏幕重新归于黑暗。这种情形,通常是一次失败的电话拨入造成的,也即是说,刚刚有人拨了我的号码,线路却因为某种意外自动断开了。
我心里有个颤慄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冒出来:“是夏雪的来电,是夏雪的来电,是夏雪,是夏雪……”
这只黑色的摩托罗拉铱星卫星电话质量很好,不会无缘无故出错,屏幕上的信号标识也处于满格的状态。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拨电话的人位于一个屏蔽度非常高的地方,话机与卫星连接很不顺畅。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我一直死死地盯着屏幕,期待电话再出现任何反应。但是,尽管我已经虔诚地默祷了几百遍,它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夏雪,帮帮我!”我咬着牙起身,在房间里反复踱步,籍此来平复内心深处油煎火燎般的痛苦。
突然,我记起了一个极少联络的朋友,马上用颤抖的手指拨出了一个长达二十一位的号码。听筒里一共响起了六次不同节奏的程控交换机自动跳线转接信号,证明这次拨号正在通过层层网络驳接,最终抵达了印度洋中心的某座无名小岛上。
那号码本身就包括了三段极其晦涩的字符验证密码,所以才能直达我要找的那个朋友案头。
“哈啰,大探险家陈风怎么有闲心半夜打进电话来,有什么差遣?”那是一个珠圆玉润的年轻女孩子的声音。
“大事——我记得你曾说过,你们那个组织的力量能够监听到全球任何一个角落的无线电传播信号是不是?现在请帮我个忙,扫描一下中国藏南窝拉措湖中心地区的卫星电话信号,具体经纬度位置是——”
我拉开背包,去拿自己随身携带的全球地图册,对方已经口齿清晰地回应:“具体数据是东经九十点四、北纬二十九,地表位置在羊卓雍措湖、江孜县、普莫雍错湖、措美县四点连线的正中间。”
对方所在的组织是全球第一超级大国的核心情报机构,曾无数次出现在好莱坞的间谍动作片电影上,当它的英文简拼符号出现在电影字幕上时,几乎所有中国公民都能立刻叫出那组织的正式全称。
所以,能进入那组织的都是万里挑一的间谍高手,而我这位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的美籍华裔朋友亦不例外。她的工作代号叫做“特洛伊”,长期活动于印度洋周边地区,智慧与美貌并重,深受组织管理层的赏识。
“对,就是那里,我要查的是一部卫星电话最近两周的通讯情况。”我报上了夏雪携带的电话号码,不放心地追加了一句,“我怀疑持有这部电话的人被困在水下的某个秘密空间里,通讯信号严重衰减,但她一直都在拨打我的电话。第六感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我这一点,你是知道的,我一直拥护贵组织的行动方针,对全球愈演愈烈的恐怖主义行动深恶痛绝,并且只要你们有需要,我会随时随、责无旁贷地提供帮助……”
“哈,陈风,为了夏小姐你竟然也会变得如此巧舌如簧了?放心,即使你不加上这么多好听的话,我也会非常重视这件事,因为我们的一个特别行动组正停留在藏南与印度交界的亚东、帕里、嘎拉努、康马、白居寺一线,间谍卫星有责任为他们提供该地区的所有异动状况。同样,罗布寺附近发生的怪事也会第一时间反馈到我这里来。基于组织的保密条例,我无法说更多,但我可以表明自己的态度,你是我的朋友,嘱托我任何事,我都会竭尽全力。”她的话在我心里产生了双重作用,既是一颗定心丸,又勾起了新的担忧。
凤凰不落无宝地,该组织也从不安排无意义、无准备的行动,既然派了特遣队秘密抵达藏南,就一定是在觊觎某些东西。
“拜托了。”我感觉自己正陷入越来越深的泥沼里,但却无能为力。不过既然特洛伊亦在关注此事,我也就免了赘述夏雪失踪过程的口舌。
“陈风,我很欣赏你的第六感,我们部门的最高长官安德烈中将也对你怀有浓厚的兴趣。你知道的,他是选拔我入行的伯乐,古人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你是否该考虑一下我的建议,也投入到伯乐门下,大家做同事?”特洛伊从不放弃对我的游说,这已经是第三十几次重复这一话题了。
我苦笑:“谢了,答案早就摆在那里,你不会是要趁人之危吧?”
叔叔少年成名,又是盗墓界数一数二的大人物,早就受到该组织明里暗里的邀请不下百次。他曾严正告诫过我:“绝对不要做背叛祖国的事,绝对不要忘了自己是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无论走到哪里,无论成败顺逆,都不要做数典忘祖、卖国求荣的民族败类。”
我对间谍这一职业不感兴趣,而且现在根本不可能有心情谈这件事。如果不是为了“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缘故,我会立刻婉拒,不给特洛伊再次开口的机会。毕竟她是我目前困境中唯一的救命稻草,我的第六感是否能够应验,全在她手边的鼠标之下。
特洛伊长叹:“不敢不敢,我只是不忍心看着你那样的大英雄长期屈于草莽罢了。不多说,两小时后再打进来,我一定会给你绝对准确的答案。”
挂电话之前,她的叹息声悠悠不绝地传来,透露出无尽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