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们的故事
3425400000031

第31章 真假婚变

赵莹和老牛的爱情是属于传统的“青梅竹马”式的。当年他俩一起在一所省重点中学的同一班读书。赵莹是班里的团支委,人也长得漂亮,老牛是运动场上的高手,按现在的标准,很酷,特别吸引女生的目光。他们互相暗恋着,可谁也没说出口。1968年那个难忘的冬季,本来可以不下乡的老牛跟着赵莹来到七星河畔的一个农场当了兵团战士。赵莹在连队的学校当老师,老牛当电工。下了工,老牛常往小学校跑,赵莹也帮他洗洗涮涮的,有时他俩还一起往小树林里钻。这时大家都明白了,他俩是“一对儿”。

那时运动多,经常“整材料”。赵莹文字能力强,常让连里抽去没黑没白地写,一起战斗的是一个英俊的北京男知青。老牛心里有点那个,时不时的跑去看赵莹,总是对那个北京战友横眉冷对,这让小赵很尴尬。她给老牛写了封信,说我们现在还年轻,应该集中精力好好工作!老牛一想,这下子完了,完了!她肯定变卦了!他在宿舍边看信边哭,越哭越伤心,哭着哭着便抽过去了!连里干部都跑来了,赶快组织抢救!一会儿,小赵也来了,别人都退了出去。赵莹看着他没息的样子更生气了!“我也没说和你黄!你这是何苦呢!”结果,老牛抽得更利害了!连里没办法,又把他送到团里抢救……老牛“康复”以后,赵莹和他的关系更铁了,而且决定尽快结婚,扎根边疆。

那天,在哈尔滨知青联谊会那间简陋的办公室里,赵莹对我回忆起他们当年的故事:

“1971年末,连队要盖一栋砖房,准备给成家的知青住。他对我说,咱们结婚吧,还能分到一间砖房。我同意了。于是,我们分别通知各自的家长。这突然的决定,让他们措手不及。那时他家里生活挺困难,他跟我说,咱们别办了,旅行结婚吧。1972年1月8日,我们从兵团坐火车回哈尔滨,在火车上买了几瓶罐头,一些点心,算是旅行结婚了。到了哈尔滨火车站已是黄昏。他家在香坊,我家在道里,都需要坐103路。我们约好,哪个方向的车先到,就先回哪家去。结果香坊的车先来了,我们就在他家为我们准备的新房里度过了新婚第一夜。当时,我们的全部家当,就是炕上崭新的被褥,还有婆婆给我的一百元钱。”

赵莹笑着对说:当时我们没有登记。连结婚证也没有,后来我俩调到呼兰县的白奎中学教书,听人说结婚不登记是违法的,我们才补办了一张结婚证书。返城回哈尔滨后,这张结婚证书在本市不生效,我们又到香坊六顺公社重新办证,那年我们都二十八岁了,负责登记的人表扬我俩晚婚,还问我们考虑是否成熟。旁边的我们的一位同学说:“早就成熟了,没问题!”就这样,我们结婚时没有婚礼,结婚证是后补的,而且补了两次。至于,结婚照也是后补的,那是25年后,大女儿结婚时,我们补照了两张。

当年,当赵莹和老牛婚后一个月回到兵团时,返城已经蔚然成风了。看到大家都走了,他们也不想安家落户了,热盼的砖房已没人想住了。这时在师里组织的教师考试中,赵莹名列第一,又是“永久牌的”,听说两口子结婚了,要在本地安家,她被调到师部中学当老师了。可他们还是通过关系偷着跑到了呼兰县的白奎中学当老师,只为了曲线返城。老牛当上这所农村中学的俄语老师,赵莹还没等到上课,就怀孕了,只好回到了哈尔滨。她挺着大肚子回兵团办关系,领导为她的“拔根”行为十分恼火,她跑了两趟人家才放行。返回的火车半夜途经白奎中学所在小站,她向巡道工扔下一个火柴盒,上面写着“速通知白奎中学的牛老师回哈!”第二天老牛回来,又拿着户口,返回呼兰,抢在年未把户口落上了。

然而真正成为哈尔滨城市居民的路还很长。尽管老牛的俄语教得不错,他和赵莹还是很快被学校精简了。他们成了没有城市户口的流民,挤住在老牛家小北屯的土炕上。他们给刚出生的女儿起名“楠楠”,记录了他们当时的艰难处境。为了解决孩子的户口,他们把女儿过继给无生育的姓张的好心朋友,人家重新给女儿起名“张笑梅”,一直到楠楠上中学才恢复原名。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老牛去当木匠给人家打家具,打一个立柜可以挣30元钱。他想给楠楠买一顶新帽子,母亲生气了!“你们没钱我可以养着你们,现在挣钱了,不交家里还乱花!”老牛这个坚强的汉子,为不能满足女儿的小小需求,而默默地流泪,他甚至丧失了生活下去的勇气。他说自己睡眠不好,托朋友买了100片安眠药,他想早点结束自己无用的生命。那天,楠楠发现了这个美丽的小药瓶,她拿在手里玩耍,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把那白色的药片洒在了地下她的一滩尿上。赵莹流着泪把这些可能毁灭这个家庭的药片扫进了垃圾堆!他对老牛说,老天不让死,孩子也不让死,咱们还要活呀!

两年以后曾被当做城市弃儿的知青终于等来了社会的关爱,赵莹和老牛都落上了户口,还得到了一份工作,小赵到一家小集体的五金厂工作,老牛也分到了一家工厂。他们重新燃起激情,用老知青的扎实勤劳,在简单普通的岗位上拼着命,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其实重点中学的高中生,他们的才华和能力本来可以出人头第的,但他们和机会失之交臂。我看过赵莹发表的几篇小散文,文字水平一点也不比我的同事差。她虽然当过厂里的团支部书记、厂办主任,可还是早早地和这个小厂一起结束自己的工作生涯,现在享受着每月500元的退休金。老牛是从当学徒工开始的,后来又去挖了三四年的地下工程,又调到一个公园当门卫,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上电大。当他们一起得到大专文凭时,那已经成了一张不值钱的纸片。

生活像松花江的水一样每天都在流淌。老牛一家的日子,和许多普通人家一样熬着,但还是一天比一天好了。楠楠上了学毕了业,结了婚成了家,还为他们生了一个可爱的小外孙女。二女儿也毕业了,也有自己的工作。他们也有了一套三十多平米的房子,和二女儿一起住,也还挺好。可谁不想拥有更大的房子,过更好的日子!那是2001年的事,国家已经酝酿住房货币化的政策,老牛按着社会上流传的方案计算自己能得多少补贴,他兴奋地对赵莹说,按我的工龄算,我要是没房子能得十来万元补贴!赵莹说,咱们不是有房子吗!老牛说,要是咱们离婚了房子给你,我不就没房子了吗!他们越说越兴奋,终于做出了一个“英明的决定”――假离婚!婚是假离的,因为他们和孩子还住在一起,而且瞒着所有的亲戚;可手续是真办,他们那张来之不易的红色结婚证书换成了绿色的离婚证书。那是个十分有意义的日子――2001年3月15日,也就是在维护消费者权益的“打假日”,他们为了争取自己未来的权益,公然造了一次人生最大的假――“离婚”。他们无法预见,这对他们是喜还是悲!有的朋友对赵莹说,你也太冒险了,老牛可有女人缘呀!她说,我对自己的婚姻有信心,三十多年了我们一起吃苦、遭罪,再也分不开了!

他们等不及货币分房政策的到来,老牛和赵莹倾其所有积蓄,又贷了6万元,买了一套45平米使用面积的住房,开始了有房族的幸福生活。他们盼着一旦落实住房新政策,他们就可还清贷款。

有念想的日子过得总是有滋有味。已经退休在家的赵莹,除了早晚接送外孙女上学下学,就是到知青联谊会做点公益活动,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时间过得飞快。老牛也退休了,开始有点不适应,后来有个同学介绍他到老年大学报名学太极拳,结果满员了,他又报名学交谊舞。老牛回到家很高兴,对赵莹说,交谊舞真是很好的健身运动。舞伴小孔,是个天津老知青,老头也是哈尔滨老知青,在航道局工作,不常回家。她就是太笨了,和她跳舞太累了。他说我想换一个舞伴。赵莹劝他说,不就是一起玩吗,和谁不一样,别伤了人家感情,都是老知青!后来小孔还到他家来过,是个退休的护士,人很热情,很干净利索,一点也不风骚。

不该发生的故事还是发生了。一来二去,老牛情不自禁地和舞伴铁上了,他一点也不回避赵,每天回来都告诉她,小孔说他在老年大学的学员中长得最年轻,有幽默感。三天两头给他送吃的,还送他衣服。最不该的是,老牛无意中向她泄露了他们家的最高机密――她和赵莹“假离婚”了!后来赵莹发现老牛每次回来,坐在屋里发呆!她预感要出事!老牛说,小孔追求他了,说你已经离婚了,我有爱你的权利,你也有爱我的权利。志赵莹说,咱们离婚是假的,老牛说那在法律上是真的!

小孔给赵莹发来长长的信息说,我对不起你,我和老牛陷得很深,请给我一点时间,我要慢慢撤出来。今世无缘,我们下世一定要做夫妻。赵莹看到老牛也很痛苦,吃不好睡不好,头发一下白了很多,人也瘦了一圈。老牛试图结束这种关系,可话一出口,小孔立刻休克过去了,吃了十几粒救心丸才缓过来。几个月后老牛对赵莹说,小孔已经从自己家里搬出来了,租了一间房子。老牛说她一无所有了,在哈尔滨无亲无故,挺惨的,都是为了我!从这天开始,老牛白天去陪小孔,晚上回来给赵莹和女儿做饭,这么多年老牛一直侍候着全家,谁都说他是个“模范丈夫”。赵莹明白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她知道,他们毕竟离婚了!她搬到了外屋,给自己搭了一张小床。女儿很奇怪,赵莹说,天热了,我不愿意和你爸一块挤,再说他呼噜越打越利害了!她每天为老牛包一包他的东西,让他拿走,他知道她再也留不住他的心了,他总有一天要走出这个家门!

2005年12月12日,她记着那一天,下着很大的雪,好几年没下这么大的雪了。在北大荒最冷的时候才下的!早上,老牛说,赵莹,今天晚上你早点回来吧!晚上,赵莹是和二女儿一起回家的。外屋的小床已经撤了,里屋他们一起住了二十多年的床上放了两封信,一封是写给妻子的,一封是写个两个女儿的:

――赵莹,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吧!谢谢你这么多年给我的爱!我对不起你!愿你开始新的生活,你多保重,我们还是好朋友!今天我和小孔登记了。

――亲爱的女儿,我走了,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们的妈妈!你们要很好地爱她!你们永远是我的女儿,我真的很爱你们!

看完老牛的两封信,娘三个抱头痛哭!两个女儿怎么也想不到她们最亲爱的爸爸能离她们而去,她们哭得昏天黑地,仿佛天塌了!

老牛走了,他留下了两套房子和所有财产,只带走了自己生活用品和喜欢的书,还有买房子的贷款单。他还给赵莹买了许多治她老病的药。他没有走远,小心翼翼地给女儿打电话,他惦念着赵莹、女儿和小外孙女。很快,新年到了,老牛和小孔请两个女儿去过节,她们不想去。赵莹说,还是去吧,爸爸想你们了!小孔阿姨也挺好的!她们到了他们家,老牛和小孔又试探着请赵莹,他们站在汽车站久久地等她,赵莹去了,两家人在一起团聚。小孔说,咱们是一家人,赵莹是我的亲姐,一辈子的亲姐!接着春节又到了,老牛又和小孔到赵莹家和孩子们一起吃了年夜饭……

赵莹和我说起以上这个令人伤感的故事,几次流下眼泪,哽咽得说不下去。我知道她心里很苦,但她没有说出对老牛、对小孔的一句怨恨。她只是祈盼着他们的日子过得很好。她说我和老牛、小孔和他的前夫老李都是老知青,过去的几十年大家都不易!

无论怎么说,这是个悲剧。老李和小孔离婚不久就检查出肺癌,几个月就去世了。唉!我常想,许多老知青的人生悲剧是谁造成的,是怎么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