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景仰法国的文化艺术,更喜欢雷诺阿、塞尚、高更的作品。”
“门窗上的花,你雕得很好。”
“如果时间充裕,我会雕得更好。”
“这么美的建筑小品,莫斯科也没有!”
“我们会搞更多更好莫斯科没有的东西。”
也许,米沙沙后来设计和建筑的玉泉狩猎场主楼,就是这样的东西。这个工程,省市都很重视,参加招标的设计师和大公司众多,米沙自信这个工程非他莫属,因为只有他对这个建筑有深刻的理解和浓厚的感情,因为他的血管里毕竟流淌着中俄两个民族的血,就像这个中国城市带有俄罗斯的风情。后来在宫本言市长主持下,米沙拿下了这个工程,1987年1月6日,国务委员谷牧、省长侯捷和市长宫本言亲自为这个工程剪彩。他们顺着山坡走近这座神奇俊美的八角楼建筑,围着它仔细观看。宫市长把我们的米沙――胡泓介绍给谷牧同志。
“噢,年轻人,你设计得很好,很好!”他握着胡泓的手又问,“你搞了多少年的设计了?”
“我过去是搞音乐、美术的,这是我设计的第二个作品。”
“你参考了国外什么建筑了吗?”
“这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侯捷省长说。
“不简单,你成了幻想家喽!”
说着大家一起和谷牧笑了起来。
要把幻想的图景变成经典建筑的米沙,已不满足国内的发展,他的目光注视着世界,小时候他曾和母亲在俄罗斯住过一段时间,对欧式的建筑他心里有数,他对近邻日本产生了兴趣,这个弹丸之地的小国却有那么多精巧适用的建筑,也许更值得土地越来越少人口越来越多的中国借鉴。
1988年5月米沙到日本考察了三个月,1991年全家举迁日本。他的才华得到了曾在哈尔滨工业大学学习的日本朋友白石岩先生的欣赏和尊重,米沙加盟了他的东京特拉平建筑株式会社,参加了福冈亚细亚国际服装博览会的设计,虽然只是些小品,也受到专家们的好评。后来,他又成立了自己的中华传统建筑株式会社,在长琦、神户、横滨的中华人街上都有他设计和建设的许多建筑。这个没有任何学历背景的中国知青设计师,在日本建筑设计界也小有名气了。他的雕刻艺术是他的业余爱好,却为他争得很多荣誉,许多政界、商界和宗教界的名人以请中国的胡先生为自己雕像为荣。
身在异国他乡,他的才华得到尊重,米沙以自己的劳动,让妻子和女儿都过上了富贵的生活,但他的心还在祖国和家乡。为家乡搞几个像样的建筑,是他永远的梦想。当年曾被称赞的八角楼,在他心里,只是一个小品。1993年,要在家乡开第三届亚冬会的消息,让他睡不着觉了。于是,米沙给哈尔滨的领导写信,要求给他一次为家乡出力的机会,领导很快回信,感谢他的赤子之心,并热烈欢迎他回来。可惜当时投资不大,亚冬会没盖什么新建筑,米沙中国日本跑了四五趟,还是没插上手,每次回来他都很伤心,但报国之心不死。
本来日本有他干不完的活,可米沙在2000年彻底地回来了,回到了家乡哈尔滨。他说已经49岁了,再不回来,以后想回来也干不动了。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第二任妻子,当时前妻和女儿都留了日本。这位女士叫中村绿英,她是在日本长大的台湾人,她爱米沙的才华,更爱他的事业心,为了她的事业,她可牺牲自己的一切。他们注册了都市企画有限公司,参予了这个城市的改造和建设,然而米沙总觉得有劲使不上。他总想干得完美,而别人不想对一项工程投入太大、时间太长;他喜欢精雕细刻,而人家等着节庆时献礼。志不合而不同谋,能和他协手合作的伙伴太难找了,他的理想主义总在现实中碰壁。也许因为米沙在国外时间长了,他整不明白这个行业的许多猫腻,因此他很难吃到肥肉。为家乡搞几个像样的建筑的梦想,几乎破灭。他也搞了几个工程,因和他的设计相去甚远,他自己都不愿意提起。他想复建文革中拆掉的尼古老教堂,报纸上登出了他设计的图纸,群众喜欢,可无人投资,又成了一个梦。
在苦闷和无奈中,米沙和中村在哈尔滨中央大街的一个附街上开了一家露西亚餐厅,开始时默默无闻,后来渐渐火了起来。只是一般的西餐,火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其中的文化情调。古朴的欧式装饰,墙上挂着米沙曾外祖母的油画,还有他从兵团带回的自画像,和许多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老照片。只有七十平米的屋里,都是老式桌椅,角落里摆着老家俱、老乐器、老图书。伴着淡淡的音乐,你可以喝着咖啡,吃着西餐,和朋友悄声漫语,也可以翻看报刊,或望着窗外的风景发呆;有时米沙还亲自给朋友弹一曲钢琴或唱一支歌。这里像巴黎或莫斯科街头上的一家咖啡小店,更像老朋友聚会的沙龙。于是,这里成了文化界朋友会友的老地方,也成了外地人和外国人了解哈尔滨的一个窗口。于是,日本的法国的,还有香港和台湾的电视台都对小店进行了报道,有的旅行社还把露西亚确定为哈尔滨必看的十大景点之一。有一位游客在留言薄上写上这样的话:“你到了哈尔滨,一定要到中央大街;你到了中央大街,一定要去露西亚。不然你就没走到这条街的街头,就等于你没到哈尔滨。”
不知道,为什么清高傲慢的法国人,总对米沙的东西感兴趣。法国驻中国大使馆的文化参赞和夫人在这个城市呆了三天,竟有两天到露西亚吃饭。他们说是在法国电视上看到哈尔滨有这么个店,到这里一看,就喜欢上了。还有一位美国的四星海军上将和夫人专门来到这个小店喝了半小时的咖啡,是中国的一位舰队司令陪同的。
也许受了露西亚的启示,也许是因为无处表达他对这个城市的深切的爱,2000年,米沙又是在中央大街附近的西十道街,花300万元买下了近300平米的楼房,要办一个“露西亚假日花园”酒店。每一个人,无论你的文化高低,只要你走进这座即将开业的三层楼的酒店,你都会叹为观止,发出“太漂亮了!”“太精彩了!”“太辉煌了!”的惊叹。在这个酒店的装修过程,我已来过多次,每一次都被其感动和激动。应该说,这是充满艺术魅力的一座宫殿,他饱含了一个艺术家的追求和梦想。我们的米沙对这个每层只有90多米的餐厅,设计了2000多张图纸,领着十几个高级的木匠,用了四年的时间,在其墙上天花板上雕刻了数百种欧洲花卉图案。他自己亲手创作雕刻了27个人物。那花样小的寸许,最大的有一米多的直径。那人物都是一米多高的天使,立在餐厅的角落里。这餐厅里每一件东西都是艺术品,它凝聚了米沙无数的心血。雕刻一个一米二直径的木吊灯,米沙领着6个人干了三个月!他是这个工程的设计者,也是一位首席工匠。为了完成这个特别精细的工程,他自己设计了许多新式的木工刀具。
装修这座别具一格的酒店,米沙投入了300万元的人工费,还消耗了最好的核桃楸和柞木90多立米,大概这个中等饭店的总投入已超过千万了。本来,酒店订于“五一”开业,可米沙对两幅自己画的油画不满意,那画要装饰在大厅和楼梯上,是整个酒店的点睛之笔。他把画好的画撕掉,又在重画。只要是自己不满意的活,一律返工,这是他永远不变的原则。
就在露西亚假日花园的二楼,我见到了正在画画的米沙,那幅叫作《桦树林的精灵》的3米高的油画就摆在我们的面前,画中是一位芭蕾舞姿势的女人,人物是兰黑色的,背景是深海兰色。我对他的采访是从批评他开始的。我说,你是一个一流的艺术家,但却是一个不怎么样的商人。哪个开饭店的,只是装修就用了四年的时间,那一千多万的投入,猴年马月才能赚回来!他笑着说,我本来就不是为了赚钱,只想给这个城市留下一件艺术品,谁看了都喜欢,随着时间的流失,它会越来越珍贵。他自信地说,这样艺术含量的酒店,装饰如此精细的酒店,在中国肯定就此一家,大概世界上也难寻。我说,这些年我也走了许多国家许多地方,真还没看到这样的酒店。他笑了,天真的像个孩子。我仔细看他,胡子都白了,人也老了许多。他太用心,他也太辛苦了。
他还告诉我,那天来了一位同行,他是俄罗斯的功勋设计师,他楼上楼下仔细看了这个正在装修的酒店,最后,这位长者紧紧地握着米沙的手,然后单腿跪下,激动地说:“我第一次看到这么伟大的工程,并见到了他的设计者,这是我一生的荣幸!”在这个世界,经常是人们发现某个建筑伟大时,它有设计者早就在另一个世界了。米沙把他扶起来,自己也很激动,因为他碰到了知音。
我也算是他的一个知音,和米沙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在他起步商海的时候,我曾为他写过报告文学,这些年我一直关注着他。我知道,其实他的心很寂寞,甚至很憋屈。他为不能为自己热爱的城市干一座像样的建筑而难过。他甚至说过,我要是当市长,这个城市一定会怎么样……这个城市让他喜欢的新建筑,大概还没有。
我想,在中国,志大才疏的人,可能一辈子碌碌无为;志大才高的人也可能因无法施展,悲叹终身。体制有局限,人际关系成网,你想干点有创意的大事,比登天还难。应该说米沙,我们的艺术家胡泓已经很幸运了,他毕竟干了几件为百姓称赞,又可留传于世的事吧。另外,作为艺术家、设计家,他还年轻,蓄芳待明天吧!
今年的大年初二,米沙自己开着车又跑回了他下乡的852农场,对着那茫茫的雪原他大声呼喊。那是一片一言难尽的土地,上面有他的幸福,也有他的痛苦;有他的欢乐,也有他的悲伤。但总是不能记怀。他回到了老连队,他看到他们盖的大食堂倒了一半,也看到了日子越来越好的老职工。他用自己的方式感谢他们。路过佳木斯,他还看望了因精神病住院的战友。那个人的故事,我也写过。他说,他去充电,回来后,心里踏实多了。
他说,以后要常回去。他还准备拍一部纪实的电影。这位幻想家,又有新点子。你就等着看吧。
附件:
胡泓给作者的信
宏图大哥:
看完了稿子不敢乱动。只是确认了日期和数字的小误处。
心里很不平静,主要是我觉得自己实在不像宏图大哥所写的那么优秀。很有些紧张和胆怯。如此一来我还要更加十倍百倍的努力才是。
跟宏图大哥说心里话:我也追求金钱的数量,钱多的时候也很快乐。可是我最主要的是追求的是理想,是自己在头脑中憧憬中、幻想中、构思中、构思完成中的那种妙不可言的欢乐。还有你一旦把它创作出来,它也让别人深深地感动。那是一个思想,一个属于自己的感动。它融在作品里。让人们永远去体会那种美。
我希望是这样的:我离开这个世界,而我的作品还在这个世界中长期的生存着。它仍在让人们感受到深刻而高尚美而感动。
向宏图大哥深深地鞠躬。
胡泓上
2008、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