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老郭对当年上海知青的关怀,他的二女儿对我说,当时我们家天天吃粗粮,仅有的一点细粮都给上海知青吃了。吃肉都用票,我们家的肉票都可着上海知青用,一到过年过节,我们家吃肉都困难。那一年买了一只老母鸡准备全家过年,结果探家路过的知青到家,我爸就把鸡给他们吃了。全家正为没肉包饺子犯愁,突然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从双河来的知青全志杰,他肩背手拎了两个大袋子,扔下就跑了。我爸追了一条街才赶上他。原来知青们猜到了,老郭家已没有什么好吃的能过年了,特意让回家过年的小全给他捎来一袋子面和几十斤猪肉,他怕老郭不要,扔在地下就跑了。
看着满脸汗水的小全,老郭心疼地说:“你的东西呢!”
小全说:“我拿不了,扔在火车站了。”
老郭急了:“你这臭小子,要是丢了咋办?”
小全说:“那是我自己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可大伙的东西不能丢,那是双河全体上海知青的心意,我可一定要把他安全送到!”
老郭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他非拉着小全回家,要给他带点儿东西回上海。小全跑了。他知道,老郭家已经没什么给他们了。那次朱伟民路过,老郭让儿子到地窖挑了一筐土豆让他带回家,那土豆是精心挑选的,大小模样都差不多。
光阴如梭,一晃快四十年过去了,老郭也成了八旬老翁,可他和上海知青的友情故事,还在继续着。已经返城多年的知青们没有忘记,一位作家、一对善良的老夫妇,在他们远离亲人生存最艰难的时候,对自己的真诚关爱。曹平夫妇代表当年的双河知青对老郭夫妇发出了访沪的邀请。这些年小曹从一个轧钢工人成为一名优秀的企业家,小陶也当上了干部,两口子像子女一样孝敬老郭两口子,春天寄新茶,夏天寄单衣,秋天寄月饼,冬天又寄钱。他们说:“这是给老爸老娘买煤的钱,家里弄暖和点,我们也放心。”
情系北国父母,年年季季表深情。老郭说,我们老两口被他们的“四季歌”唱得天天都快乐。老郭怎么也忘不了,1970年冬天曹平探家从哈尔滨路过,那天郭大娘因感冒正发高烧,听说她想吃西瓜,曹平跑了好几个商店才买着,因为公交车够不上,他抱着西瓜走了十几里的路,送到大娘的床头。2005年已经当了企业家的曹平听说住山东的大娘不慎骨折了,他立即从上海飞到烟台,给大娘送来一万元钱,还给大娘洗了头洗了脚!
因架不住上海儿女的情浓意切,2003年夏天,老郭夫妇终于成行,有诗为证:“长夏酷暑似笼蒸,百五(年龄和)翁妪探亲行。心系浦江好儿女,神驰梦绕盼相逢。”小曹把老两口安排住进自己的别墅,还请来保姆为他们服务,特意为他们安排了汽车和司机。怕他们吃不好上海饭,小曹自己到超市买菜,亲自下厨为他们做可口的饭菜。小陶每天为老人送来一束鲜花,他们甚至细心地为老人调好室温和洗澡水。他们领着老人逛遍了上海,老郭最骄傲的是在东方明珠塔前照相留影,因为这个宏伟的工程中也有曹平的一份功劳。他说:“看着孩子有了出息,我们也就满足了。”最让老郭感动的是那天游览南京路,天很热,他们坐着观光机动车,小陶下去给他们买冷饮,车开了她就举着冰棍跟着跑,一直到追上他们,看着她满头大汗的样子,他们感叹,就是亲生儿女也不一定这样子!曹平要留老郭夫妇在上海长久地生活,他说:“你们这一辈子都在为别人付出,该是享受晚年之乐的时候了。凭我的能力,一定能让你们过得快快乐乐!希望你们能健康地活到150岁,我好做一个100岁的孝顺儿子!”
老郭谢绝了他们的美意,他说:“你有你的根,我有我的根。你的根在黄浦江,我的根在松花江。让我们都做一个候鸟吧,彼此想念了,就串个门。”
当年双河的上海知青争着来孝敬老郭夫妇,他们请他们吃饭逛街,为他们送来礼品。老郭说:“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当年我帮助你们并不是为了回报。何况你们没有忘怀黑龙江,还捐款在插队的地方建了希望小学,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他把实在推却不掉的礼品送给了还处于困境中的知青,送给了金训华的母亲。而黄德明流着眼泪送来的茶叶,他还是收下了,他说,我要经常品一下上海知青的情义。
我给安居在山东老家海边一个小村子的郭先红先生打了电话,说起当年写《征途》的事,他说那都是为了周总理的嘱托,我永远以此为荣。我说到他和知青的故事,他说那帮上海孩子总是有情有义。我又听到老郭爽朗的笑声和激情洋溢的话语,他说:“我和老伴身体硬朗得很,医生说,我们比同岁的老年人年轻了10年,我的长寿之道就是:正直宽容,乐善好施。
附录:
去日·今日·来日
郭先红
二00七年初冬,在山东黄勃海交汇处的一个寂静的山村,我收到了阔别日久的《生活报》。当我屏气凝神地一口气读完贾宏图君的这篇报告文学,如一石激起千重浪,往事如潮涌,思绪难以平静……
记得在那个动荡年代,我和市文联的文人们整体被扫地出门,下放到原劳改农场,而美其名曰“五七干校”,一边劳动,一边改造思想。是省创评室的吕中山同志几经奔走努力,终于一纸调令把我从刚刚收割完毕的稻田地里借调到省创评室。在与上海人民出版社前来约稿的编辑会晤后,当即受命撰写以在黑龙江逊克县双河大队插队的上海知青金训华,为抢救被洪水冲走的战备电柱而牺牲的事迹为背景主线的文学作品,在此之前曾有通讯报道。编辑说:周总理指示不能单纯只写英雄为抢救而冒险牺牲。要派作家深入下去,写成文学作品,这样才有典型意义和普遍意义。
于是,我昼夜兼程,赶赴当时箭拔弩张、天寒地冻、人烟稀少的边陲小城逊克仅百十户人家的双河大队。投身到来自条件优越大上海知青群体中,和他们共同生活在物质极其贫乏、环境极其恶劣的、劳动极其繁重的广阔天地里。边采边访边写作的成书过程中,我深深地感受到在这个特殊年代里,这一代热血青年极其可贵的特殊思想感情和对时代的特殊贡献。他们无怨无悔无求的行动,是继续发扬老一代革命者为共产主义远大理想而奋斗无私奉献精神的继往开来。当年十万转业官兵开垦北大荒是历史的丰碑和榜样。知青们是当之无愧的忠诚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当然,这支全国约两千万上山下乡的知青,不可避免的存在着违背科学发展观的狂热性、盲目性。
在两年多与知青广泛的交往中,我以至我的家人同他们彼此结下了深情厚谊,直至今日,仍然情谊绵绵,弥久愈深。
岁月匆匆,三十多个春秋弹指一挥间。可是一些人、一些事却终生难以忘怀?
小孙--当时十六岁。人称“老北方”的上海小知青。我因眼疾视力不佳,为了便于采访沟通,他便成了我的助手。废寝忘食为我抄稿,我们同吃同住同采访达两年之久,虽是师徒,情同父子。刚见面时他从头到脚脏兮兮的,头发像野猪鬃,原来他懒得洗脸,经常十天八日不洗漱。因为怕冷,睡觉时也不脱衣服,身上长满了被上海青年称为“老白虱”的东西。晚上我让他把毛衣、线裤脱下来,拿到外面冻一宿,第二天一早拿回来,那上面冻死的虱子白花花一片,往火炉里一抖,兵乓响。不用说,我身上也成了“越境”老白虱的食宿宝地,自然我也要进行一番彻底清剿。
小王--原上海历史博物馆馆长之子,属高干子弟。他已在中华造船厂就业。是写血书表决心,要求到黑龙江来守卫边疆的。在船厂的人事档案室,当我看到这份带血的申请书时,禁不住泪眼模糊。当时约有五十万各地知青到黑龙江上山下乡。在珍宝岛硝烟弥漫的岁月,这五十万不畏虎豹的生力军,谁敢轻视!正如双河大队民兵副连长、上海知青小朱说:“我们从大上海来到黑龙江压根就没想回去,像金训华那样,为保卫边疆,我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这话如金石,落地铮铮有声。
小曹、小陶--是一对模范的事业有成的上海知青夫妇。认识他们是缘份也是福份。在双河大队小曹是电工,他与其他知青不同的是工作严谨、一丝不苟;待人真诚,勤奋好学。他是吴淞二中金训华的校友,我发现他从发电到送电,以至给每户社员拉电线、装电灯,全部都按技术标准,从未发生过事故。我还发现他的床边常放着一些实用技术书和文学期刊,后来他便成了我的《征途》中的主要人物,后来我俩也成了忘年交。经过八年农村生活的磨炼,返城后当了轧钢厂工人、班长、工长,一步一个脚印,后来还当上了分厂党总支书记。他在轧钢车间给我写过一封这样的信:“八年冰天雪地,没把我冻僵,三年钢山火海却把我炼成了一块钢。每天,我喝十公斤水,流出的汗水至少八公斤。”他的信使我想到了孟子的名言:“天将降大任天斯人也……”后来,他担当了一家中外合资钢结构公司总裁,成功的参予了与国内外一些重要的大型钢结构建筑工程,比如耸立在浦东的东方明珠电视塔,我颇以此自豪。
而今,这位历经冰雪与钢火磨炼、又拥有着名大学文凭的当年知青,已经担起了宝钢旗下某一大公司的领导职务。曾经和他并肩战斗在北大荒共患难的妻子小陶,是上海宝山区一个街道办事处的基层干部,她一如既往,亲民爱民,工作勤奋。
人类从历史长河走来,他们身后必然留下自己的足迹。三十多年前,我的足迹曾和知青一起走过那段难忘的历程。更为可贵的是,三十年后的今天和明天,我们仍然一如既往,情谊弥久愈深!
2007年12月1日 于冰城语香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