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派来检查的检查官出手的确不凡,他随意删除,根本不管之后的内容是否衔接和通顺,至使这些文章经过反复校对,仍是错讹连篇,使人硬着头皮读下去还是不懂。尤其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个检查官很满意这样一种做法:如果排版缺少飘字,则印上票字,后面加括号注明:加风旁。这种独具匠心的花样让校对倍受折磨;陶行知先生气愤地写下一首打油诗:机器咚咚咚,耳朵嗡嗡嗡,脑壳轰轰轰。再拿稿子来,操他的祖宗。
然而,报纸还是办起来了。在邹韬奋之后,又有一些有特殊身份的人在香港创立刊物。1938年4月16日《文艺阵地》在香港问世,同年8月,《大公报》问世,《星座》问世,1941年,民盟机关报《光明报》也在悄悄的孕育着。和以上文化人办报不同的是,《光明报》是以直截的方式,和国民党当局进行斗争的。
1941年3月28日,梁漱溟去向周恩来陈述他去香港办报的计划,得到周恩来的热情支持。梁问到港后找中共谁接头,周恩来让他找廖承志。后来周恩来致电廖承志,除告知重庆文化人去港的情况外,还持别嘱咐廖要支持统一建国同志会(即民盟)的工作。
梁漱溟离开重庆经过綦江等几道关卡时,曾一度被扣,后经与重庆国民党当局联系,始准放行,5月20日,梁漱溟从桂林飞抵香港,他找到廖承志深谈了一次,以后便和《华商报》主编范长江进行联系。
梁漱溟抵港后,原商定至港共同办报的罗隆基、张君劢,黄炎培均因故未去,他便和在港的曾琦(青年党)徐傅霖(国家社会党),任宪子(民宪党)周鲸文(东北同乡会)张云川(第三党),甘介候(桂系)着手筹备。
8月,办报所需的大笔经费已筹集齐备,和蒋介石有矛盾的西南地方实力派均给予了支持:龙云捐了5万元,刘文辉拿出3万,构成民盟的几个小党派也都出了钱,黄炎培一人拿出1万元、梁漱溟自己也拿出6000元、范长江也拿出4000元港币,以华侨捐款的名义进行资助,实际上,这些资金是中共方面给的。
国民党得知民盟在香港创办《光明报》的消息,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几天后遂进行破坏,派中执委兼海外部长刘维炽到香港,请香港政府拒绝出版发行。
香港政府似乎对刘部长指令式的请求很不耐烦,为了显示该地区的民主,港府以《光明报》已办好立案,交了押金,且聘有律师顾问,表示无法按国民党的主意行事。刘维炽撞了一个不硬不软的钉子之后,很快聪明起来,他开始运用国人惯用的手段,在港府上下活动,终于使港府官员的口气缓和下来。刘维炽拿着英人许诺的报纸出版后加强新闻检查,予以压制回去交差去了。
后来梁漱溟的《我努力的是什么》一文,有的文字被删去,开了天窗,有的地方文字丟失。单从这一点上看,应该说那个刘部长是很有办事能力的。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世界上凡事最怕认真二字,梁漱溟吃了一回亏之后,认真研读了港英政府的新闻检查制度,当读到广告栏可以不送审时,梁漱溟多日的愁绪一扫而光,第二天,他便将民盟的十大政治纲领和宣言全都登在《光明报》的广告栏中,为此,助手萨空先生还特意造了一个假帐,说明这两个文件是外面送来刊登的,以此应付港英政府的盘查。
梁漱溟的这步棋走得令港英政府都觉佩服。这漂亮的一招刚刚落下,孙科等人便急忙到港拆台,借口民盟成立宣言及十大政纲的发表,不写组织人及地址,态度殊欠光明正大等等。诬蔑民盟乌有其唞,招摇撞骗。在港的盟员曾琦和徐傅霖也抱不合作态度。
梁漱溟似乎早料到了国民党的这招棋,他请陈友仁,陈翰笙两位先生将宣言和纲领译成英文,并担保此事属实,由外国记者拍出电报,从而引起国内外的注目。到11月16日,张澜,张君劢,黄炎培等在重庆组织各方面人士聚餐正式宣布民盟成立。对于梁漱溟的妙计和民盟的最终成立,周恩来非常高兴,他致电毛泽东和中共中央,表示要力促其成。10月28日,延安《解放日报》发表社论,指出:民盟纲领强调抗战到底,加强团结,保障人权,结束党治,革新内政的必要,这是抗战期间我国民主运动中的一个新的推动。民生运动得此推动,将有更大的发展,开辟更好的前途。并称民盟是中国民主运动的生力军,这与国民党对民盟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
《光明报》为促使民盟组织的公开和合法化,客观上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当民盟以第三方面独立的姿态出现后,蒋介石是不能容忍的,他对《光明报》乃至香港近两年雨后春笋般的报纸感到非常头疼,然而,港英政府毕竟不是他的黄埔学员,只能忍气吞声,从长计议。
此时的香港,文化热像一股股清风,给沉寂的香港带来了生气。面对突然而至的文化急流,港英政府表面大度,内心却十分谨慎,如履薄冰……
每一份报纸左右,都有一个庞大的作家群。每一个作家,都在这片相对自由的地域上和别的精英交流着、撞击着。他们像无数迷人的星座,辉映着这片沉寂的夜空。以《文艺阵地》为例,尽管编辑部离市区较偏远,仍有许多作家为之效力:陆定一、叶圣陶、萧红、老舍、夏衍、刘白尘、周而复、丰子恺、田间、沙汀、骆宾基、欧阳山、司马文森、邹获帆、杨朔、袁水拍、郑振铎、臧克家、草明、杜埃、何其芳等著名作家,都成了《文艺阵地》的撰稿人。
生活总是这样,常常以无心插柳的举动,让你若干年后,在杨柳岸晓风残月中感怀当初。对于离乱的中国文坛来说,香港,这个物质生活富裕,精神生活贫瘠的地方,无疑是苍天赏佑的一块洞天福地。然而,对于香港,这批文化人的进驻,绝不亚于若干商业巨子在这弹丸之地倾注巨资。今天,这个被喻为亚州四小龙的东方明珠,以其经济,文化的繁荣独领风骚数十年。追根溯源,与昔日那么多文化精英的流入不无联系,也就是说从这批文化人南来香港之后,香港的文化从此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局面。以至在瞬息之间,文化沙漠变成了文化绿洲。在抗战之初,这批身带特殊使命的文化人来港,大部分只是以此为根据地,就如茅盾先生开辟的第二阵线一样,为人类解放运动摇旗呐喊,他们也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身上所具有的特殊的文风和思想,在面对国民党反动派和封建势力进行口诛笔伐时,饱受文化饥渴的香港人在他们身上很快看到了自己的需要,这些东方式的文化以其迷人魅力,在短短的几年内,风靡全港,甚至大部分港人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工作生活已被这股强大的艺术洪流所包围、浸染。
在这个全球一片炮火硝烟的时候,几乎没有人也没有机会,从一个文化的角度对待这个问题,人们的注意力被异国他乡的枪炮和热血所吸引,他们以一个人所具有的良知和人性,关注着战争,最初,对于这批文化人,他们需要的是他们的报纸,过了数月,这些人所办的报纸在香港也很快找到了准确位置,因为他们明白,在厄运降临全球的时候,几乎很少有人仍旧关心明星趣闻等少盐没醋的话题,较之于国内,港民的文化素质决定了他们对战争的认识,这些文化人知道,香港为此骚动不安的原因,也知道怎么样让焦灼的港民顺着自己的思维去了解世界的战局发展。
众望之中,人们最先发现了以剖析时局而独树一帜的《时事晚报》。特别是它的国际述评,论点鲜明,文笔优美,精辟又动人心弦。它将千头万绪纷繁复杂的国际形势梳理得清清楚楚,分析透彻,入木三分。它让读者感觉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制高点上,环顾全球,总揽大局,前前后后,历历在目。
一时间,《时事晚报》畅销全港。主笔乔木,这位具有非凡驾驭时局能力的高手,成为众目关注的焦点。
这个乔木,其实就是以后扬名天下的外交家乔冠华。《时事晚报》,这个四开四版的报纸,让乔冠华鼓捣得十分火热,以后成为著名报告文学作家的徐迟说:
它的第一天的社论就使我大吃一惊,我感到它文笔之优美,论点之鲜明,不仅是一般的精彩,而竟是非常非常的精彩。这样我就每天读这家报纸,到时候如果还没有读到,就茶饭无心。由此可见乔冠华办的报纸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