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道光帝已经知道英人的厉害,原来的赫赫威势已去掉大半,他对琦善授旨臼:如果英舰驶来,要是它们没有桀骜情形,就不要开枪开炮了,要是它们有什么函件信帖,不管它们是译文还是英文,你就即刻呈送上来就是了。琦善揣透了道光帝的心思。
任何统治者,龙庭的安稳是最重要的。现在英人距京津仅一箭之地,若惹恼了它们,英人或许一夜之间就会打进紫禁城,万一成为现实,皇帝的宝座将会易人,这还了得?
琦善一边不断地向道光帝奏林则徐的本,说他是这场战争的制造者,一边向道光帝灌输抵抗无用论,说英军如何了得,说他曾差人上英舰了解,那英舰舱中分设三层,逐层有炮百余位,每层前后,又各设大炮,每炮约八千多斤重,炮发时,炮弹打得既远又准云云,吓得道光帝心惊胆战。为了使战火得到控制,不致累及京津,道光帝开始倚重琦善,令他和洋人交涉,目的只有一个,保住他的龙庭宝座!
当义律的舰队聚泊大沽口时,义律派马打牙士加号驶近口岸投递英外交大臣巴麦尊给中国宰相的信函副本,并要求购买食物。这种要求倘若在粤海,肯定会受到林则徐的拒绝和谴责,然而在这里,琦善很痛快地答应了它们的要求,并且为英军送去了它们需要的东西。义律笑了。
中国有句话叫做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现在,这句话应验了。
义律绕过了林则徐这个难剃的刺头,直接向他的主子施加压力,取得了初步成效。
尤其是他的心头之恨,很有可能假道光、琦善之手去报。在通过和琦善等人的短暂接触中,义律判断它们是和林则徐截然不同的一类人,他们并不把国家当回事儿,他们只看重自己的顶带花翎,官位名禄,这是首要的原则,他们是很好掌握的一类人,不像林则徐那样水火不进,软硬不吃。在对林则徐的认知上,他们有共同的看法,虽然这种看法的角度和方位不大一致,但都对他异常反感。这个共同点将是他们携手的基础。
于是,义律和琦善一起向道光施加压力。在琦善方面,所谓中英战书,这都是林则徐启衅逞强的结果,把这些大不列颠海狼引来,倘若我的天津不保,并不干我事,这是林则徐闹的事,望道光皇上治罪于林则徐。在义律方面,我们原本并不想挑起战端,这都是林则徐不配合的结果。我们来开辟市场,来往贸易,这难道不是好唞么?虽然一些商人弄来一些鸦片,有荼毒中国民众的嫌疑,但这并不影响你的政权安全,并不影响国家间的交往。况且你们提出禁烟,虽然对我们的利益有损,但我们仍然大体执行了,可是你林则徐何苦步步紧逼,非要我们具结保证,并且驱赶我们,在皇帝那里说三道四,不给我们留一点活路。我们大英帝国难道是好惹的吗?今天我们兴师问罪来了,一是望问罪林则徐,二是答应我们的一切条件,我们的态度是强硬的。我们西方人讲究文明,讲究绅士风度,但这些我们今天都不会用在你们中国身上,因为你们已经错过了机会,而错过这个机会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至今仍在广东对抗我们的林则徐……
道光皇帝由对林则徐的不信任很快转变为怨恨不已。1840年8月20日,他下旨给琦善说:朕派林则徐禁烟,这本来是益国益民之唭。谁知这事让他给办砸了。他没有按我的大公至正之意办事,完全受别有用心的人欺蒙,声色俱厉,措置激烈,把人家洋人当做孩童教训,这哪像礼仪之邦的待客态度?洋人们的确受了委屈。现在,洋人们举兵涉洋而来,完全是为争一口气,它们所提条件不过是为挽回面子。希望你在合适的时候,在不失国体的情况下,把朕的意思说给义律和懿律,就说你们的冤屈我早已知道,我现在正要派人南下广东,详细调查林则徐等人,一旦查明,即刻给以重治,肯定会替你们代申冤抑……
这时,林则徐关于禁烟后期抓获的鸦片人犯、没收烟土烟具实数的奏折正好到京,道光帝对林则徐的不识时务非常恼火,当即在折子上批道:
外而断绝通商,并未断绝;内而查拿犯法,亦不能净,无非空言搪塞,不但终无实济,反而生出许多波澜,思之曷胜愤懑!看汝以何词对朕也!
常言说,伴君如伴虎,现在,道光帝的虎性渐渐显露出来了。至此,林则徐的政治前途戛然而止。
琦善是个圆滑机敏的人。当义律兄弟率领舰队踏波而来时,他起初吓破了胆子。依天津直隶的关防,想和洋人争一日之短长,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样,若重复定海复辙,他的乌纱帽便会不翼而飞,说不定还会断送卿卿性命,但是,能不能走一条和林则徐相反的路呢,既不要像林则徐那样栉风沐雨,披肝沥胆(他受不了那样的操劳,亦没有林的德性),又能保全自己。经过思索,琦善认为这是完全可能的。重要的是把握住自己,在紧要处决不迷糊,不能使气任性。1国家者皇帝老子的国家,社稷者皇帝老子的社稷,何必像林则徐那样较真呢,犯不着为此劳心伤神,苦苦尽忠。天津乃京城大门,倘若失守,必殃及皇城,道光帝岂能睡得安稳?因此,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些不懂人语的大不列颠海狼骗走就是了,哪怕它们再回到南粤林则徐那里,让他去消受这些黄毛妖怪去吧!
于是,琦善极尽一个礼仪之邦所能想到的温和手段对待义律兄弟。他林则徐不是对你们英人横眉冷对吗,我则对你们春风扑面。他林则徐不是不给你们食物和淡水吗,我则给你们送去二十头牛,二百只羊和许多鸡鸭鱼肉,给你们挑去百担甜水。他林则徐摆谱,连义律这样的洋人都不愿搭理,我琦善可不给你一般见识,我今天高搭彩楼特设帐篷亲自会见你们。你们不是提出要重治林则除的罪吗,我可以明确答复你们,你们的想法和我们完全一致,就是万岁爷也是这样想的。我们都让那个自命不凡的林则徐给耍啦,都是他瞎折腾的结果。好啦,义律兄弟,现在我们坐下来谈谈吧。
1840年8月30日,义律和琦善在大沽口南岸开始会谈。义律受到了他任命为全权代表后中国方面的最隆重的款待。1840年9月13日,琦善派白含章去英舰交涉,希望它们南返粤东。如果舰队果然南下,中国可以派大臣去追随广东谈判。
懿律考虑时值秋天,天气渐凉,水军要想进行有充分而有适当效果的攻势,怕是失去了时机,不如顺水推舟借坡下驴,给这个态度颇好的中国官员一个面子,回南方去吧。
1840年9月15日,懿律复信致琦善,英舰这就南下,不过你们要守信用,请你们通知沿海各省,不要寻衅,我们也决不滋生事端。当天就起锚南下。
当英舰开走的消息传至北京,道光皇帝大喜过望,夸赞琦善此事办得漂亮,朕心嘉悦之至,当即委派琦善为钦差大臣,迅来京城耳听面命,然后赶赴广东与英军谈判。
琦善受到重用,在请训期间,进一步大肆攻击林则徐,于是,道光帝终于以误国病民,办理不善的罪名,下旨将林则徐、邓廷桢革职。
就这样,义律兄弟借助道光和主和派的力量,终于剜去了林则徐这个肉中之剌。
林则徐虽然身处南粤,但悲秋深切的凉意早就吹透了他的胸臆。这是一丝丝一缕缕一股股一阵阵逐渐加强的凉意,他那原本火热的心被这阴冷的秋风吹得冰凉冰凉。
对于他奉旨禁烟,朝中早有人说三道四。只身南下,在禁烟中纵横捭阖,三日一奏折,五日一咨文,大清朝沸沸扬扬,满朝谁人不识林?早有人说他占尽风流,是借禁烟抬高自己的身价地位,使道光帝重爱邀宠他林氏。这些他都不在乎。
他林则徐天地良心,上可对天,下可对地,并无半点私心杂念。作为人臣,道光帝金殿宣召当面谕示他禁烟之策,数日之内竟达八九次之多,这份信任够重够重了。无论如何,他也要对得起天子的圣恩。作为一个中国人,眼见得鸦片荼毒生灵,使我华夏顿成鬼域世界,人将不人,国将不国,他怎能不恨这西来的夷人?鸦片烟是该禁了,而且非禁不可。现在,禁烟的任务历史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林则徐怎能不竭尽全力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