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略略觉得恢复了些,喘息略定,接着装作无碍的模样,“不必在意,这一路回来淋了雨,着了点风寒而已,对了,刚才……”我正要接着方才的话说下去,却冷不防地发觉,此时那种奇异的芳香似乎又出现了,而且这一次似乎并不在原来的位置上,就像已经悄然地接近我身边一样,缥缈而幽深。
一种不妙的感觉忽然袭遍了全身,我微微地一个战栗,然后紧紧地盯着代善的眼睛看。他起先倒也很是镇静,然而渐渐地,他的眼神似乎游离了起来,瞟向了我的背后。虽然这并非刻意的,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却足以让我的脑海里划过一道闪电,忽然一下子全部亮如白昼。
片刻之后,我已经不着痕迹地扭转了话题,“这些人光煽风点火还嫌不够,居然要在盛京搞起自相残杀的勾当来了。尤其是几位平日里和摄政王走得近的大臣,现在生怕哪一天出了门,就遇到了刺客再也回不来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到时候关内还未平复,这关外的大本营先乱了起来,还怎么得了?”
我一面说着,一面踱着步子,悠闲而不经意地,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摄政王在盛京接到这些大臣的秘报之后,就令我赶回盛京看看究竟。摄政王也很希望王爷能够以大清的基业稳定为考虑,出面平息一下这些争斗。正好明日就是王爷的六十寿辰,我想请王爷在宴席上,说几句话,叫大家以国事为重,切勿再互相倾轧了。”
代善显然对我这番话不敢全信,他也没有立即答应,疑惑着问道:“你千里迢迢赶回来,难道就只是为了这点事吗?”
我正色道:“正是。我这次回来,就是希望能够让两宫皇太后,还有留守盛京的诸位王公大臣知道,摄政王绝非如谣言所传一般暗怀不臣之心,希望能够尽释疑忌,以保大清基业稳固,以免太祖太宗苦心创立下来的基业毁于一旦,诸位叔伯子侄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啊!”
代善缄默了一阵后,终于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明日宴席上,我会把这些事情对那些大臣们交代清楚的,相信他们不会连我的面子都不买的。”
“那就谢过王爷了。”我站起身,给代善行礼道谢,“王爷若是稳定了盛京的人心,那么绝对是大功一件,我想不但摄政王不会忘记您的功劳,就连日后史书上,也会如实记载您于大清的功劳,令后世子孙引以为荣的。”
代善苦笑了一声,“咳,什么大功一件,我这把老骨头都不在乎了,只是有生之年,不想看到那些烦心事儿,能太平几时算几时啦!”
看看事情讲得差不多了,我准备告辞,却被代善挽留住了。看看时间倒也不晚,我们也就顺便聊聊家常,我带着一脸晚辈对长辈的恭敬,对代善嘘寒问暖的,很是关心。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还吩咐侍女过来上茶。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茶水送了上来,我伸手接过,用杯盖子轻轻地拨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笑道:“明日宴会之时,喝酒是少不了的,只是不知道王爷退隐这么多时,是否已无复当年海量了呢?”
代善摆了摆手,“你是小看我的酒量了,别以为我年岁大了酒量也跟着退步了,你信不信,现在叫我喝上一两斤烈酒,也照样脸不红头不晕,比年轻人还能喝!”
我一脸羡慕地望着他,“您的确是好身体,摄政王就不行了。上个月底,他的五福晋特地派人将太后赏赐的葡萄酒送到北京。他才喝了不到半坛,就直喊头晕,没多久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还觉得奇怪,心想这酒究竟如何浓烈,也试着尝了尝,把剩下半坛子就全部喝进了肚,却也照样清醒。您说这好笑不好笑?摄政王现在的酒量居然沦落到连个女人都不如了。”
代善也颇觉好笑,脸上的皱纹跟着加深了不少,“还真有这等事?想不到,想不到啊!”
“那是当然,就权当给王爷解闷了。可千万别让外人知道啊,不然摄政王的面子可真是没地搁了,到时候我还得在地上挖条缝,他好钻进去躲藏躲藏,呵呵……”
时间也不早了,我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就起身告辞。代善也不再挽留,还亲自送我到房门口。临出门时,我转过身来,“明日之事,就拜托王爷出面调解了。”
代善正准备说些什么时,房门敞开了,一阵晚风吹拂进来,我忽然露出了不适的表情,皱起眉头来,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扶住了门框。
“啊,你这是怎么了?”代善看到我神色有异,愕然地打量着,“你的脸色很不好,是不是还生了什么病症?我这就叫大夫过来帮你诊视诊视。”
他正欲对外面的侍女们吩咐时,我勉强支撑着,略显吃力地说道:“不,不用了吧,应该没有什么大毛病的,兴许是累了,回去歇歇就好了……”
还没等把话说完,我的身体就已经软绵绵地顺着门框滑了下去,旁边的侍女们慌忙上前来搀扶我,“福晋,福晋!”
“快,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大夫过来!”代善也着实吃了一惊,立即冲侍女们高声命令着。
不一会儿工夫,王府上的大夫就匆忙赶到了,跪在地上替我诊脉。我疲惫地闭着双眼,呼吸时缓时急,一脸虚弱之状。
过了良久,方才诊断完毕。我睁开眼睛来,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那名大夫,而代善也在旁边催问道:“怎么样,瞧出来了吗?”
果然不出我所料,大夫的脸上犹疑不定,显然很是踌躇,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你照实说好了。”我用平和的语气说道。
大夫又抬起头来朝代善看了一眼,这才谨慎地回答道:“福晋表面上的脉象倒像是着了风寒,但是又不像普通的寒症,一时之间也未能完全探明,也只能先按照普通药方医治,需稍待个三五日,若无事,即可逐渐消退。否则,具体致病因由也会显露出来,到时候再行诊断,也来得及。”
代善似乎明白了大夫的潜台词,所以也并没有继续追问。
我也只是稍稍休憩了一阵,就站起身来,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症,回去休息休息,吃两服药也就没事了。”接着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时间已经不早,也不敢再加叨扰了。”
看到我的精神状态还不错,于是代善也只好令下人们小心翼翼地一直护送我出了门,直到王府的大门口,这才停住了脚步。
我在众人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在帘子彻底放落之后,我朝靠垫上一躺,长长地舒了口气,如释重负。
月亮沉了下去,太阳从东边冒出来。等到太阳渐渐西沉之时,八月十一这天的黄昏,终于姗姗来临了。
“禀王爷、福晋,颖郡王所率大军已经开抵城外三十里,特地派遣奴才前来领命!”一名正红旗甲喇章京已经从军中赶来,虽然一身征尘,却仍然精神抖擞。
紧接着,旁边另外一名镶白旗的佐领也单膝跪地,禀报道:“主子,阿统领率前锋军队先行,已到达距离盛京城外十里处,就地待命!”
我微微一笑,转头望向多铎,“看来只要不出意料之外,咱们今晚就可以大获全胜了。”
“那是当然,如今敌明我暗。倘若连这样都无法取胜,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多铎胸有成竹地说道,接着站起身来,“这一仗,我要亲自指挥,定要生擒吴克善回来给太后瞧瞧!”
“是啊,如今后顾之忧已经削减了大半,我就在盛京静候佳音了。”我点了点头,接着又禁不住提醒道,“十五叔务必要捉住吴克善。我还等着拿他去和太后谈判,交换东青回来呢。”
“你放心吧,如果这件差事办砸了,我就没脸回来见你了。”
“嗯,我相信十五叔不会让我失望的。”我用信任的目光望着他,“待会儿何洛会来,我会向他交代妥当,等你们全胜而归之时,他自然会打开城门迎接你们入城的。”
他抬起手,似乎想握住我的手,却碍于礼法,不得不收了回去。身为一名久经沙场的大将,在鏖战之前,他的全身上下都焕发着精悍而自信的气势,然而望向我的眼神中,却掩饰不住忧愁。
我知道他仍然在担忧着我的病情,于是低声安慰道:“你不必担忧,毕竟还有个五六日呢,说不定我这个人走运,碰上峰回路转的机会了,毕竟天无绝人之路啊。”
“嗯,我相信。”多铎最后看了我一眼,“最迟明日拂晓,就是咱们彻底翻盘之时,到时候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说罢,转身离去。
看着多铎的背影彻底消失,我呆呆地伫立了一阵。此时夕阳的余晖正温柔地洒在庭院里,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温馨。只不过,这样无限美好的景色,恐怕再也没有几次欣赏的机会了,我要格外珍惜眼下的良辰美景。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我转身走到了一间僻静的屋子里,刚刚迈入门槛,里面所有正在等候的人都忙不迭地起身来行礼,“福晋!”
“各位大人都起来吧!”我看了看,在自己人中,凡是手里有兵权的,已经全部到齐了。今晚,我要准备彻底扭转局势,颠覆棋局。
“今晚,咱们要来个反客为主,将那帮与摄政王作对的人一网打尽。此战一定要干净漂亮,等大获全胜之后,诸位都是有功之臣,摄政王是不会忘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