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单凭以往的规矩,仍然继续靠两黄旗守卫京城九门以及皇城是绝对不够的。而所有掌旗之主中,唯独郑亲王济尔哈朗留守,负责盛京的朝政事务,所以眼下守卫京城的军队,变成了镶蓝旗和两黄旗的组合。如此看来,大军出发之后的盛京局势和势力对比,多尔衮无疑占据上风。
然而我这个提议,却可以起到非常有效的作用,以这个新的名目暂时控制一半以上的镶蓝旗军队,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多尔衮肯定了我的建议:“嗯,这个主意不错,可以实行。只不过,这个新的名目,应该怎么命名才合适呢?”
我回忆着清朝后来设立的这个衙门和官职的名称,边做思索状边回答道:“我看就叫做‘九门提督步军巡捕三营统领衙门’,而这个统领就叫做‘步兵统领’好了。”
“那好,就这样定下来吧。”接着多尔衮又考虑起这个新职位的人选问题来,“如此重权,绝对要派遣可信赖之人充任。况且此人必须有一定能耐,能够压制住手下的骄兵悍将才行,否则一个不小心,不明不白地被他旗之人谋害就麻烦了。”
正在踌躇之间,多尔衮已经思虑妥当,做出了决定:“这样吧,叫何洛会不必随征了,留下来当这个步兵统领好了。他是正黄旗的都统,并非无所依恃,谅那些人也不敢乱来的。”
如今多尔衮大权在手,办事效率果然就随之提高。眼下大清的中枢机构内三院几乎所有的大臣、章京、笔帖式都在西院的值房里处理各类政务事宜。多尔衮一个吩咐下去,不消一炷香的工夫就有写好的谕旨呈递上来,阅览完毕,确认无误,盖上玉玺,一个新的衙门就此设立了。
二更鼓已过。忙碌异常的多尔衮仍然没有回来,我独自在他的卧房里等了很久,实在闲得无聊,于是取过他那把战刀,用巾帕一次又一次地擦拭着,直到锋芒耀眼。然后轻轻地吹了吹,只听见一阵铮然的金属嗡鸣声,余音绕耳。
这时候他的一个侍女过来禀报道:“主子,王爷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是他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叫您不必继续等他,早些休息吧。”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
我的眼睛仍然不离手中的战刀。如今多尔衮已经贵为三军统帅,无冕之君,根本不需要亲自上阵,疆场厮杀,所以这把战刀也只能成为一件佩饰,一种象征,而再也没有饮血杀戮的机会了。即便如此,我依然长久地凝视着它,眼前仿佛浮现出了万马奔腾,厮杀酷烈的场面,暗暗叹息:这天下要彻底太平下来,究竟还要送掉多少人的性命啊!
“吱呀”一声,外面的房门开了。等我转头回望时,多尔衮已经掀起了帘子,停住了脚步,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就那么静静地望着我。
不得不承认,岁月真的对于他格外宽待,现在看起来还是当年初见时的身姿,并不见得时光给他留下任何痕迹。可惜那双眼睛,却是再也回不去了。虽然他的眼睛仍然像当年那么的清澈,乌黑皎白里隐隐地透出钢蓝色来,然而那种温润如碧玉,和煦如春风的感觉却似一场百年之梦,一去不复返了。
“这么晚还没有睡啊,陪着我一起熬夜干吗?早些休息,我本来就比你觉少,不会耽误明日起身的。”他的声音很是宁静、温馨而暖和。
“呵呵,你明明知道我不肯先睡下,还故意派人来传话,难得你有这份心思,还肯表示一下疼惜,就凭这个,我就算一夜不睡也值得了。”
多尔衮缓步走了过来,“你明明心里难过,就不要再强作欢颜了,这样会让我更加不是滋味。”
我只是想把我现在所有的情愫和愁绪都一股脑儿地倾吐出来,也许能稍稍轻松些。然而,话到嘴边,却根本没有那么流畅,甚至连意思也很难表达全面:
“你在前线时一定要保重身体,不可轻身涉险,凡事切勿操劳过度,毕竟有范文程和洪承畴那样才识过人的帮手,该放手的地方就尽量放手让他们去做吧。”
说到这里时,我的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水状的迷雾,在烛光的映照下,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影影绰绰,“只可惜我不能跟随在你身边,时常照料你的饮食起居。这两年来,你的身体比以前虚了很多,如果你觉得稍有不适,千万不能麻痹大意,一定要让随军太医帮你悉心诊治才行。燕山那边的初春,风沙很大,要注意多穿点衣服……”我的声音忍不住哽咽起来。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弄得我都快要六神无主,心头难过了。”多尔衮揽过我的肩,将我轻轻地抱在怀里,“熙贞,我听你的话,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吧。”
他一手将我的下巴抬起,一手用袖子帮我擦拭着眼里的泪花,温柔地抚慰着我,就像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眼泪擦干,我的视线清晰许多,奇怪的是,此时他的眼睛比平时亮了许多,就像隔了一层水幕,烛光倒映其中,格外晶莹明亮。然而他的嘴角,却噙满了温和的笑意。
“瞧你的手,冰凉冰凉的,你这个小毛病总是改不了,为了漂亮不肯多穿衣服,万一着了风寒怎么办?”多尔衮说到这里,稍稍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然后缓缓揉搓着。
他掌心里很温暖,虽然长年持握兵器和缰绳磨出了一些粗糙的老趼,然而这摩挲间带给我的温馨和惬意,却丝毫没有减淡,反而愈加浓烈起来。
我仰起头来,同多尔衮的目光相对。不经意间,居然流露出了脉脉含情;而他的眼中,则由起先的柔情逐渐转为了热烈的欲火,愈燃愈烈,连我都禁不住欲望的诱惑。忘记了究竟是谁最先有了动作,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采取了主动,或者说是不约而同,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近乎意乱情迷的疯狂,让我们彻底释放出了平日里所隐藏着的激情,几经辗转,我们恰似两条快乐的鱼儿,双双跃入了大海;炕上本来整整齐齐的被垛,根本经不住我们体重和激烈的碰撞,悉数散落垮塌下来,落在地上、炕沿上,到处都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终于精疲力竭,瘫软到一处,动弹不得。
等我从惬意的睡梦中醒来时,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多尔衮已经穿好了内衣,正坐在炕沿上,用一块温热的湿巾帮我擦拭着身体。动作很是轻柔,好像生怕把我惊醒一样。
“你这么容易就醒啦?再睡一会儿吧,离我动身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不必着急。”他边说着边转过身去,将巾帕浸泡在水中漂洗几下,然后将水拧干。
我起身一看,只见昨晚散落在地上的被子,眼下全部整整齐齐地折叠完毕,堆放在炕角上,不觉一阵脸红,因为自己现在仍然赤裸着身子,“我睡得还真够熟的,连屋子里什么时候进来下人们打扫整理过都不知道,要是你一声不吭地走了,恐怕我还不知道呢。”
“马上就要出发了,心里的确舍不得。”他重新躺了下来,拉住我的一只手紧紧地握着,两眼凝望着床帏,“想不到我也有这么儿女情长的时候,看来耽于安乐的确是人的本性啊!”
我也有些怅然,“要是我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就好了。”接着叹息一声,话音又转,“可是,你也许就是那海东青的化身,注定要在蓝天上展翅翱翔,我又怎么留得住你呢?”
“熙贞,你放心吧。不论我走多远,走了多长时间,最终都会回到家里,回到你身边的。”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躺了许久,终于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先后起身。我细心地帮他穿好出征的戎装,绑好每一处带子,系好每一颗盘扣,最后帮他披上披风,戴上头盔。
刚刚迈出门槛时,他忽然问道:“不知道孩子们醒来了没有?我想去看看他们。”
我们先去了东莪卧房。她正睡得香甜,长长的睫毛,秀气的小脸,让我们越看越是怜爱。多尔衮俯身下来,双手撑着炕沿,静静地凝视着熟睡中的女儿。眼见时间已经不多了,我正着急地想直接将东莪唤醒与父亲道别,却被多尔衮制止住了。
他轻声道:“好了,不要把东莪弄醒了,小孩子本来就贪睡,现在刚过寅时。要是她醒来后知道我要出门这么长时间,不伤心哭闹才怪。”
过了一会儿,东莪翻了个身,嘴巴里含含糊糊地叨咕了几句梦呓,就紧紧地抓着被角继续呼呼大睡。
“阿玛,你这就要走了吗?”一个怯怯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我们连忙回头,却见东青正倚在门口,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正注视着我们,那眼神里有着留恋和不舍,更多的则是希冀。
“咦,我的宝贝儿子这么早就起来了,是不是知道阿玛要走了,所以才不肯安稳睡觉呢?”
东青回答道:“儿子想要起来同阿玛说说道别的话,所以一直睡不着觉,又不敢吵醒妹妹,就在那边一直悄悄地等着。今天,咱们的队伍就要出征了吗?”
多尔衮直起身来,朝他走了过去。正想弯腰抱起儿子亲昵一下,双臂刚刚伸出一半,忽然想起了自己甲胄在身,金属钉和那些坚硬的边缘恐怕会碰痛了娇儿细嫩的皮肤,于是改成了用手抚摸东青的脸颊,柔声哄慰道:
“是啊,阿玛要出征了,带着咱们大清的军队,去占据更多的地盘,更大的疆土。还有,如果能够拿下北京的话,那里有数不清的财富,一眼望不到边的宫殿,到时候咱们就都搬到那里去住,那里要比盛京不知道大了多少……”
东青非常懂事地说道:“儿子明白,阿玛尽管放心,儿子一定听额娘的话,努力读书,照顾好妹妹。还希望您能早日赢得最大的胜利!”
东青这一番远比自己年龄成熟许多的话语,逗得多尔衮很是欣慰,他微笑着拍了拍东青的肩膀,赞扬道:“嗯,不愧是我的儿子。东青,你要记住,无论我打下多大的江山,置下多么丰厚的一份家业,终究都得落在你们这一代人的肩膀上,可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啊!”
“嗯,儿子知道了,一定会努力学习,勤于历练,绝对不会让阿玛失望的。”东青坚定地回答道。
四月初九日上午,多尔衮率领多罗豫郡王多铎、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还有汉军三顺王、续顺公,满洲贵族的贝勒、贝子,以及八旗的各位固山额真、梅勒章京等带兵将领,朝鲜世子以及随征朝鲜官员们,在盛京皇宫的大政殿里举行了气势宏大、规格庄重的出征典礼。
在大殿行礼之后,又在殿外宽阔的广场上向天行礼。
礼毕,多尔衮一声令下,放炮三响,声震大地,城内城外以及远郊近郊的列队等候的大清步骑兵一齐起程。
此后三百年间,不仅满族的命运,实际是整个中国的命运,都从这震天动地的炮声中开始了。此时代表明朝的崇祯皇帝已死,明朝已亡国,李自成的主力军在十几天后就要覆灭,他本人将走上无可挽救的大悲剧道路。在中国历史上,作为大清实际统治者,属于多尔衮的一个时代终于在炮声中开始了。
这是十几年来满洲军队向长城以内进兵人数最多的一次,行军序列和进入长城的路线都是计划好了的。由于山海关没法通过,所以按照原定计划,大军离开盛京后向正西方向走,然后再向西南,从蓟州、密云境内找一两个口子进入长城,占领一座城池屯兵,稍作休息,再谋进攻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