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期间,吴三桂不断得到密探从北京传来的情报,得知大顺政权在北京四处拷打官员,追索钱财,城内发生奸淫掳掠之行为,并获悉刘宗敏拒绝归还陈圆圆。
四月四日,吴三桂杀大顺一名使者,割一名使者双耳,对大顺军发起第二次进攻,在山海关前击败唐通、白广恩的部队,从此宣布与李自成彻底决裂。
大明朝廷的终结虽然是在三月十九日,然而从北京到盛京,快马加鞭也需要十日的时间,所以在三月二十九日这一天,我感觉到眼皮隐隐地轻微跳动。扳着手指算了一下日期,就知道这个重大的消息应该要传来了。
天还没有亮,我就辗转难眠。终于忍耐不住翻身坐起,决定先去隔院里处理军机要务的值房看看消息。在下炕之后,我又回头借着黎明前的些许鱼肚白的天色,帮仍然在睡眠中的多尔衮掖了掖被角,近来难得见他这样熟睡,所以我不忍吵醒他。
正准备蹑手蹑脚地出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翻身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只见幽暗中他伸出手臂来搭在我先前一直躺卧的地方,自然摸了个空。
“熙贞!”睡意蒙眬的声音响起。多尔衮睁开眼睛,看到站在门口正欲出去的我,打着哈欠问道,“天还没亮呢,你这衣冠齐整地要去哪里啊?”
“我睡不着觉,想去值房里看看有没有最新的消息传过来,以免睡觉耽搁了。”
“哦?这个时候你在等什么消息呢?如果要是等李自成拿下北京的消息,恐怕还要个三五日吧,你还是回来继续歇着,没有什么比好好睡一觉来得舒坦。”多尔衮继续打着哈欠,含混不清地说道。
难得见他贪睡,我心中略感欣慰,道:“你继续睡吧,我去看看就回来,兴许那李自成运气好,北京城不攻自破了呢。如此算来,这一两日就有大消息到了。”
正说到这里,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是隔着房门传来的禀报声:“王爷,兵部衙门方才接到北京传来的紧急军报!”
多尔衮当即翻身坐起,沉声道:“果然不出你所料,北京有大事了!快拿来看看。”
灯烛刚刚点燃,他已经自己披上了一件外套,屐着鞋子过来了。我将那个刚刚接到的大信封口上的火印拆开来,抽出里面的信件交到他的手中。多尔衮的目光迅速地上下浏览一阵,然后脸色渐渐凝重,慨叹道:“倾覆过程,何其速也!”
我伸手接过来仔细阅览了一遍,果然和史书所载一模一样,明朝的灭亡实在是不堪,重兵坚城,大量火炮,居然只守了不到三日,就宣告沦陷,并且其中并无激烈交战和任何巷战,阵亡官兵的数目竟然屈指可数。
看到这里,我禁不住生出些许叹息:“风雨飘摇,大树蛀空,西风袭来,顷刻倒伏。这大明的灭亡虽然快了些,但也不是完全预料之外的事情。大明朝政乱局难以收拾,还能支撑这许多年,也算是气数到头了。”
正议论间,第二封急报紧接着传了进来,多尔衮展开来只看了一眼,就脸色一寒,“我原想崇祯必然会秘密遁去,于永平寻吴三桂用以复国,或者到南方重立朝廷。只是想不到,他竟然……”
说到这里,就没了下文。他盯着烛光看着,复杂的眼神中不知道是欣喜还是慨叹更多一些。
“不管怎么说,也少了一个麻烦,不光是对李自成,对大清也是一样,否则这一次关内天翻地覆的变局中,大清还真难占到什么便宜。”我冷静地说道。
不过我心里总归对煤山自缢的崇祯帝有些许的同情,毕竟他如果生在盛世,也许可以当个勤勉的守成之主。只可惜接手了这么一个烂摊子,早点卸下来,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虽然这个结局凄凉悲惨了些。
“如果我是李自成,就庄重收敛崇祯的尸首,用最高的规格和最浩大的奠仪,来厚葬这位前朝皇帝,再给崇祯定个合适的谥号,供百姓祭奠。”多尔衮说到这里,将视线从烛光前收了回来,侧过脸来继续说道,“不管崇祯是不是昏君,是不是暴君,总之一国之君能够身死社稷,而不是厚颜投降和逃之夭夭,也算是个有气节的君主了。”
我点了点头:“王爷说得没错,而且这么做也绝对是收买民心的妙招,只可惜李自成不是王爷,也幸亏他没有王爷这般心思,否则……”
“否则别说我在有生之年,恐怕就是咱们的儿子、孙子,也永远看不到入主中原的那一天!”
……
从前天起,盛京城内,不管是王公大臣府中,还是大街小巷人家,到处沸沸扬扬谈论辅政睿亲王即将率领满、蒙、汉一共二十四旗大军进入长城,杀败流贼,占领北京的事情。居住在盛京的人们对于多尔衮将要向中原进兵都心情振奋。
大家常常听说,北京城的宫殿和大官府第都是无法想象的壮观和豪华,只有天上才有。还有北京城中真是金银珠宝堆积如山,美女如云。虽然清兵晚了一步,被流贼抢劫过了,但是流贼是抢劫不完的,而且大部分可以再从流贼的手中夺回来。
接到大明覆灭的消息当天,多尔衮就立刻投入到出师前的紧张准备中。每日召开军事会议,在京的重臣和将领们悉数参加,共同商议进军事宜和各类准备事项。
这一天,多尔衮的职位正式从辅政王晋级为摄政王,大权独揽,甚至连玉玺也送来府上,由他自己使用。
书房里,宽大的桌案上,摆放了两只镶嵌黄金雕龙的贵重木匣。这是晌午时分刚刚从宫里送过来的。多尔衮临出去前,将这两个木匣的钥匙交给了我,说是我可以随时打开来观看。
在桌案后坐下来,我伸手抚摸着两只木匣,其实我已经猜到里面是什么物品了,但是好奇心仍然令我很快打开上面的锁头,揭开了盖子,里面露出了两方巨大的印章,一青一白,全部都是盘龙钮,只不过龙的姿态并不相同罢了。
我将这两方沉甸甸的印章从里面捧了出来,掉转过来观看着底下的刻文,两方印章均是篆刻着满汉两种文字,阳体,古朴而敦厚。只见碧玉印章上面刻“皇帝行宝”,白玉那方上面则是一字之差--“皇帝信宝”。
我久久抚摸着玉玺上面的盘龙钮,愣愣地盯着看,不知道沉默了多长时间,就连多尔衮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懵然不觉。
“怎么,难得见你这么入神,在琢磨些什么呢?说给我听听。”多尔衮在椅子边上站定,俯下身来先是顺着我的视线看了看那两方玉玺,然后悠悠地问道。
我终于醒悟过来,连忙起身,让出位置给他落座,然后自己转身去搬圆凳,被多尔衮制止了,“不必了,咱们共坐一把椅子也不错,这样才显得格外亲近些。”
“既然王爷有命,我也只好斗胆啦。”说着我顺势坐了下来,和他肩并肩挨坐在一起,这样近距离相处果然亲昵无比。
“你嘴上说自己胆小,实际上你刚才一定在琢磨着一件胆大包天的秘事,看我猜得对不对?”
“唉,我就那么点心思,就像半碗清水,怎么不被你一眼看穿?如今果然被我言中,玉玺也可以拿过来自己随时取用,王公大臣们也都来王府中议事,这和‘开府治事’没有任何区别,你算是到了为臣的巅峰了,下一步该如何是好,你现在有没有打算?”
一阵沉默后,多尔衮沉声回答道:“眼下还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毕竟军国大事要紧。”
“未雨绸缪,什么事都比别人早走一步,永远不会吃亏。”我侧过脸来,望着他的眼睛,说道:“你这次出征,意义非同小可,倘若当真顺利占据京师,迅速平定北方时,你打算什么时候接皇帝太后入北京?如果这个时候你的部下,亲贵重臣,明朝降臣都劝你自取君主之位,你会如何回答?”
能言善辩的多尔衮被我问住了,他讷了片刻,无奈地答道:“这个我一时之间恐怕真的无法做出决定。”
“到了该你拿主意的时候,你就不要犹豫。”我神色一正,坚定地说道。
多尔衮和我四目相对良久,方才叹道:“到那时局势未稳,戎机繁复,千头万绪,就算是生出三头六臂来指挥部署尚且来不及,又如何能在那个时候贸然行事呢?”
“当年宋太祖赵匡胤的‘陈桥驿’兵变,黄袍加身一事想必你非常清楚吧?”
他眼中光芒一闪,接着沉吟了,并不回答。
我压低了声音,慢慢说道:“与其将来天下大定,人心思安,中原百姓已经认识到你和皇上君臣之别时再行大事,还不如拿下京城之后就当机立断,直取皇位。”
“这……”多尔衮并没有直接否决我的意见,他抬眼看着对面的窗棂,喟然道:“还是容我再加思量,考虑妥当才好。”
沉寂了良久,我忍不住将一个已经成熟的想法提了出来,想必他不会不采纳的,“那件大事,你若是要仔细思量,倒也没有什么。可是有一个关键之处千万不可忽略。”
多尔衮很感兴趣,“哦?”
“这次出征,基本上随你前去的都是自己人,留守盛京的都是反对者,如果他们趁你不在京,又手握重兵极易引起主上疑忌之时,在两宫皇太后面前煽风点火,语出离间,故意扯后腿怎么办?还有一个是出征将领们的家眷们在盛京的人身安全,怎么能够保证万无一失?”我先将心底的忧虑一一道出,为引出后面的建议而铺垫。
多尔衮略一考虑,不由得有些忧心忡忡,“是啊,这两个问题确实不容忽视。不过他们应该掀不起多大的浪花,毕竟眼下两黄旗的领侍卫内大臣,有一个是自己人,光凭索尼自己也无法控制宫禁戍守。”
“光这样还不够。”我摇了摇头,“这还不是最关键的,一定要赶在你明日出征之前,再多添一道保证,将盛京的内城、外城总共八道城门权,全部收归一个人管辖。而这个名目,以前没有,咱们不妨新设立一个,但这个统领之人,必须是信得过的可靠之人。”我终于提出了这个审慎地思量了很久的建议。
多尔衮听到这里,眉毛微微一扬,然后抬眼问道:“你的意思是,凡是负有守卫京城之责的军队,不论旗营,汉军,巡捕全部归属这个统领所管制?担任这个职务,可相当于一旗之主啊!”
接着他又提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那么这些戍卫军队是听自己本旗都统的号令,还是唯这个统领之命是从?这样一来岂不是造成了指挥混乱,士卒无可适从的局面了吗?”
“不然。”我摇了摇头,“这是临时的,比方说今天这支队伍负责守城,那么他们自然要听从该统领的命令,即便本旗都统之令也没有用。但是如果换防,这支军队被派往别的城池驻守或者出征打仗,则仍回归本旗都统管辖。”
多尔衮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这是表面上加强京城防卫的控制,使指挥号令集中划一的正确决定。实际上却是针对留守京城的反对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