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还高挂在天上,东边的地平线上却已经露出一线淡淡的青绿,紫色的藤罗花镀着一层轻薄的银色,旋转着,悄然落地,维斯乐园的这条小径一向幽静,只有重重叠叠垂着花藤的路尽头,那道大敞着的门里有一道温黄的灯光投射出来,一个苍老略显颓沓的身体拖着长长的影子缓慢地走进了光亮。
“真的要这样做吗?”在这栋房子外的一处黑暗角落里,那几的手紧紧扣住墙角,双眼盯着那个正向外走且即将消失在光亮里的散漫身影。
“后悔了?”如果仔细的分辨,可以看见那几后面还站着一个人,披着带有宽大帽兜斗篷的人,整张脸没在阴影之下,“人总得为他们犯下的错误付出点代价,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这是他现在唯一也是最后能为你做的。”
“可是……现在我得到的够多了,我的作品、我的名字甚至是我都已经被大家所接受,所以……”
“所以,你现在是在向我展示你那还未泯灭的同情心吗?”那个冰冷的声音微带薄怒,“在获得一切荣誉,地位之后,你是要开始扮演善良的救赎者了吗?别忘记那天你自己信誓旦旦说出的话,你应该明白一旦开始,那么在你以后的人生中,什么善良,好人,同情心之类的形容词,你,都没有资格。”
没有资格,连成为这样人的资格都不再拥有了吗?这样的字眼就像是锈迹斑斑的钉子一样,扎在那几的心里,腐蚀着他的精神和记忆。
昨天早上的一切他怎么会忘记,参加见面会的人群,那条阳光铺满的花路,那些画面和那些话就像强制播放的影像,随时都会跳出他的控制,将他湮灭其中。即使直到现在,所有的情景都还像才发生过一样鲜活如新,历历在目。
那几依旧能感受到那天自己穿过嘈杂人群,站在这栋房子前,敲门无人应声后走进这栋房子时,那种还在担心老师会再次剪坏手里木偶的忐忑不安。
......。
“老师?”那几尽量压低声音,试探地叫着老师,长期以来,这已经变成那几的一种习惯,房子里的侯客室一如既往的被黑暗包裹,就和现在的夜色差不多,那几摸索着,还好这里的摆设和地形他已经熟悉于心了,不过他知道这样的黑暗对于老师来说并无所谓,因为除了自己应该没有什么人会被他当做客人邀请至此,那些厚重的窗帘帮老师很好的挡住了那些他不喜欢的打扰,包括阳光。
那几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和担心的,因为老师那扇没有像平常一样反锁的门,没有像往常那样不耐烦的应答他,一切反常都化作一种难以明状的压抑。
他清楚的记得被老师剪坏,狠狠的摔在他脸上的那个人偶,那个刻着自己名字的人偶,他不明白为什么老师对他的作品,对他表现不屑的同时,却又将他的作品占为己有,他也不明白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老师连一次机会都不愿意给他,他比任何时候都迫切地想要一个解释,所以即便可能会再次遭受那样的境遇,他还是固执的在重新制作的木偶手臂上雕上了自己的名字。
工作室的门就在眼前,里面就是连他也不能踏入的老师专属空间,今天老师并没有冲出来制止他,还是不要进去的想法一直萦绕在他忐忑的心里,那几现在想着如果自己当时怀着那样的心情,抱着盒子就这样转身离开该有多好,可是他终究没有,没有放下对于那个解释的执着,他仅仅象征性地敲了两下,就伸手推开了门,这里普通的没有任何惊喜,一盏贴顶的高瓦白只灯,将铺满各种工具,废纸团的桌案以及堆放在地上的木偶半成品照的惨白,到处都是月白色的木屑,一切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神奇有趣。
那几转了一圈却并未在这间宽大的工作室里见到老师,他很奇怪老师一般不会出门,即使出门团长也会派一堆的人陪着他,那几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盒子,他不保证过了今天自己还有勇气这样面对老师,然后问出那些话,但是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足够的信心支撑自己等下去,也许命运注定他只能这样永远生活下去,无谓的反抗也并不会有什么结果,说不定还会使他的处境变得更加的糟糕。
要不是在出去前,不禁意瞥见从那个巨大储柜漏着微光的小缝中,蔓延出那鲜红让人毛骨悚然的液体,他说不定就离开那间房间了,那么其后的这一切也许就与自己无关了,可是他再次在自己好奇心力地驱使下走近了那个虚掩的橱柜,慢慢推开了那个背后藏着暗间的柜子。
那个画面,至今回想起,还依旧会让他感到恶寒打战,迎面扑来的阴森空气,有令人窒息的腥味混合着化学药剂的味道,暗间里放置着一堆奇怪诡异的东西,各种形状古怪的仪器、泛黄零乱的手稿、头骨和动物标本。黑暗、潮湿、四处摆放着不知名的药品,一个蒸馏连通器咕嘟冒着水泡,散发着红褐色可疑的烟雾。全屋唯一的光亮来源,一个工具照明灯,正专束打在房间中央那个冰冷的铁板台子,上面仰面躺着一个被皮绳卡住四肢和脖子的青年,那个青年睁着惶恐的眼睛,张着无言的嘴,却一动不动,像是死去了一般,衬衫被暴力地撕开,露着雪白的胸膛,上面有一道细浅的伤口,渗出的血珠已经凝结了,那张面无血色、清秀的脸好像似曾相识,头微微撇向一旁的,可以看见他耳后还扎着一排的小金针,针连在一些不明器皿上。而脚下蜿蜒血流的源头,却是手里攥着一把刻刀,倒坐在铁台子下的老师,他半开着浑浊、毫无生气的眼,耷拉着无力的头,鲜血还在从他的所有关节处涌出来,脸上似乎带着狂怒和难以相信的表情。
那几盯着老师满身是血的身体,任何词组都无法在他的脑袋里连接成句,来想象这里在他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青年被束缚着,而那把深深扎进老师关节的刻刀却是握在老师自己手里的。
“咚”那几一直紧紧捧在怀里的那个木盒子重重摔落在地,他跑到铁台边,看着两个人,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