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我们的爱情 (1)
人在江湖混,舞起双节棍;
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
——题记
晚上七点十分的时候,我才来到餐厅改成的舞厅门口。
胡丽穿着一件白色的棉布长裙,外面罩了一件米色的马甲,打扮得像一个小小的贵妇人,正站在门口老老实实的等着我。
我不知道她那身衣服是不是借来的,因为我只见她穿过这一次。看到她那样洁白而娇弱的面孔,打扮得雍荣华贵,我突然有了一种对她十分爱怜的感觉,突然为自己故意迟到这十分钟而感到不忍。她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站在那个门口,任凭身边人来人往,像一个矜持的贵妇人,可是我却看出了她内心的寂寞,看出了她也在等待一场轰轰烈烈的恋情并且早一做好了认真投入的准备。我突然为自己的迟到感到十分后悔。可是,我还是迟到了,我要让她在回去之后仔细的想,认真的去思考,她为什么要等我,为什么一直没有走开。我要让她自己确定,她已经无可救药的爱上了我。
我说:“胡丽,我们走吧!”
她轻轻笑了笑,点点头,没有说话,就跟着我走进了舞厅。
里面已经来了很多人,灯光朦胧,人影如鬼魅一样,正沉浸在“快四”的舞曲中。陈明的歌声突然从舞曲里逃了出来:
喧嚣的舞池,杂沓的人声,我容易醉在酒里;繁华中我是陷落的城池,人们拒绝我哭泣。今夜无人的角落,寂寞让我如此美丽,黑夜的星辰也灿烂得有一些些的玄虚。
辗转的心碎,落泪的乞求,我容易憔悴在梦里。丢失了钥匙的我,游荡在风中,人们不会记得那是谁。今夜无人的空间,寂寞让我如此美丽,失去了牵拌的女人,自由的想要飞。
今夜的寂寞让我如此美丽,并不需要人打搅我的悲喜;今夜的寂寞让我如此美丽,并不需要人探望我的委屈。
我很喜欢陈明的这首寂寞让我如此美丽。并不是因为我和胡丽第一次来听到的就是这个。对于世间的万事万物,对我来说,喜欢就是喜欢,简简单单的爱,都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我拉起胡丽的手,尽量学习得和别人一样,带着她拥进了人群里。
老实说,我们两个人的舞,跳得都不怎么样,所以还不到十点钟,我们就来到了外面的广场上。
胡丽告诉我她的老家不在沈丘,在郸城县,一个叫新村的地方。不过自从她懂事起,就从没有回过老家,只是跟着父亲到处行医,到处开小诊所。而她的高中阶段,就是父亲在沈丘和别人开诊所时,她在镇完中度过的。
最后,十点多了,我要送她回女生宿舍。
她说,今天是周末,她要回家,她的父亲现在就在周口沙河北岸的一家诊所工作,她要回到父亲那里去。
我说:“天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们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因为刚才在广场上,都急于说话,却找不到共同的话题,老是想迁就对方,却老是弄巧成拙。我现在才突然发觉,自己竟然是那样的笨嘴笨舌。不知她是否也有一样的感觉。
我们静静的走。也许在这个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话语。此刻,我们已经离开学校很远。没有路灯,只有苍白的夜色。
来到沙河大桥上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对我说:“你回去吧,我快到家了。——那边就是我的家。”
我顺着她的手所指的方向,看桥的北岸,发现夜色苍茫,白雾蒸腾,却看不见一户人家。我想起在大白天时,我也曾偶尔来过这里,隐隐约约,只记得桥的北岸,天空中白云缭绕,白云下绿树氤氲,到处都是荒野,哪里有一间房子!
我说:“我还是把你送到家门口吧,要不然我不放心。”
但她坚持不让送了。她笑道:“你还怕我遇到坏人啊?吓死他他也不敢!”
我为她的盲目自信感到可笑。我还想问她,如果遇到了坏人,坏人不敢什么啊,你一个弱女子,有何神通,能够避免伤害!可是我说:“那你走吧,我就站在这里看着你,直到看不见你为止,这样我才放心。”
她笑了笑:“好吧。等会你要赶快回去啊!”
我说:“好。”
她要走时,我又问她:“明天我们还可以见面吗?”
她一边倒退着向后走一边回答道:“我就在你们学校对面的卫校,如果我们想见面的话,可以天天见面!”
她转过身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远方的白雾中。
我突然莫名其妙的想起了一句诗: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那天见她,我穿了一件廉价的西装,并且是在我的人生中第一次穿西装。我想我的学习生涯就快要到头了,我应该脱离野蛮状态了,应该穿起西装学着做一个绅士了,尽管西装下包藏的仍然是一个野蛮的灵魂。
第二天早晨我刚刚吃过饭走出餐厅,就见胡丽正和郭子丽在广场上闲聊。我慌忙把碗交给室友让他带回宿舍,就朝二人走了过去。我们三个人说了几句话之后,郭子丽就看出了一点门道,别有深意的笑了笑,赶紧知趣的离开了。
我们两个决定到六一路去看电影去。
说是去看电影,其实就是去看碟子。那时周口市的六一路五一路有很多小小的录像厅,每天都在夜以继日的放映一些港台碟子。层次稍微高一些的,也放一些美国大片。门票都非常便宜,看一夜才收三块钱,显然非常适合那些闲来无事的学生来此消磨时光。当然我们也不例外。只是我和胡丽突然发现,我们终于找到了共同的爱好,那就是一起去看这些廉价的碟子。
当然,我们通俗的说法说是一起去看电影,事实上碟子和电影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电影有立体效果,而碟子没有这种效果。但是对于我来说,显然要比家里的黑白电视要好看得多。对于胡丽来说,上高中时,一直被父亲管的很严,现在终于和我一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看多久就看多久了。
你知道吗,胡丽?直到今天,我还是很怀念那些我们在一起去看“电影”的日子,我们看了很多美国大片,比如真实的谎言,比如埃及艳后,比如宾虚,我们甚至还看了日本很好的电影东京爱情故事和岩井俊二的情书,直到今天,当我的学生们看到我收藏的那么多光碟,还说我对于电影有天生的感悟能力,还说我对于购买奇特的光碟,常人从来没有见过的光碟,说我在这方面简直是一个天才!
我还发现,那时我们虽然没有手机,甚至都不知道电脑为何物,我们从来不能够像今天的人这样,通过用手机短信或者用电脑聊天的方式联系,但我们只要想在一起,就从来没有错过一次,甚至只要我们一出门,哪怕从来没有约定过时间地点,却一定会看到对方,这难道不是上天故意这样安排的吗?所以直到今天,我还一直排斥手机的存在,我认为即使没有它,感情照样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有时候它甚至起到反面作用,让人产生一种相互不信任的感觉。不是这样的吗?
胡丽,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们从星期五的晚上就开始去六一路看电影,中间换了好几个录像厅,买了好几次零食,结果一直看到星期一的早晨才疲惫的回到学校。我记得那次,我们是看了三十五部碟子还是三十四部啊?那时我们就一直争论,无法确定下来具体数字!
那年胡丽十八岁。虽然比我大两岁,但是我却一点觉察不到那种作为弟弟的感觉,只是觉得她弱不禁风,宛如小鸟依人,需要我的保护,并且对我言听计从。后来我才知道,从她出生,就不知道母亲长什么样。那时是七十年代末期,那时她的父亲,胡万年,外号胡大仙,已经将近四十岁,还是一个到处游走的兽医。我不知道那时的兽医算不算赤脚医生。最后她的父亲,在一个小村庄遇到了她的母亲,叫刘请,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结果两个人相爱了。我不知道刘请的“请”字能不能作为一个名字使用,但是我找不到更准确的字来代替这个字,只好尊重客观事实。他们的爱情,显然不能被刘请的父母允许,胡大仙只好和刘请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私奔了。
他们私奔之后的很多天,刘请的老母亲,还习惯性的跑到村子的当街喊她:“请啊,请,快回家吃饭啦!”但是,刘请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再也不会咯咯的笑着从某个角落里跑出来了。
早知如此,何不当初一狠心,找几个人把胡大仙打出村庄算了!
两年之后,他们又回来了。估计胡大仙觉得刘请怀孕了,生米何止做成了熟饭,早就做成了凉粉,估计不会再有人反对了。
但是他们刚刚回来,刘请就被强行拉回了家,然后刘家一家人就不知去向了。后来又过了大半年,有个好心的村民,给胡大仙抱回了一个女婴,告诉他这就是他和刘请的女儿。躲在亲戚家的刘请的父母早就做好了打算:女儿要是生下一个男婴,那就放弃女儿,不再管他们;如果生下一个女婴,就扔掉,让女儿以后另嫁他人。
等到胡大仙找到那家亲戚家里的时候,刘请一家人又早已不知去向了。经过万千的恳求,那家亲戚才告诉胡大仙:刘请一家,可能跑到深圳去了!
胡大仙又跑到深圳找了半个月,可是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那刘家一家人的影子!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回来抚养那个女婴。
你看,在我们农村,关于私奔这件事,很多时候,根本不会是一场浪漫的爱情故事,只会是一场刻骨铭心的伤痛。因为,农村人,活得很顽强,但也很顽固。
那个女婴,后来长大了,就变成现在我身边的胡丽了。现在回头想想,怪不得她父亲对她那样严厉,因为她胡丽既是父母爱情的结晶,又是父母分离的罪孽。我们不难理解她父亲胡大仙那种复杂的感情。
尽管她那受过这个世界伤害的父亲,像严厉的对待这个世界一样对待她,但她还是没有考上大学,因为她除了英语非常非常好之外,其他的什么都不行,特别是数学,那简直是一窍不通。最后不得已,只好像那些初中毕业生一样来上卫校,也算是女承父业。
我安慰她说,胡丽,在我们目前的这种教育制度下,别说是你我这种凡俗之人,就是达尔文生在中国,也没有出头之日,因为达尔文他只喜欢生物和地理,可是我们现在是文理分科的,生物属于理科,地理却属于文科,你说达尔文该学理科还是该学文科?这很简单的道理啊。还有,像我,和你恰恰相反,除了英语,其他什么都好。结果只能考成这样,我怎么会心服口服?难道我们中国的学生,非得每个人都要学习英语吗?鸦片战争之后,有多少人懂英语?不照样和英国人做生意?再说,高考不考德语、法语、俄语、西班牙语,难道就影响我们和这些国家交往了吗?高考也不考戏剧,不照样有人唱戏?不是学习英语不好,关键是,我们就为了培养一个也许根本当不成的翻译官,却埋没了多少文学家艺术家科学家!你知道吗?自从因为抄了你的英语之后,自从你帮我过了英语那一关之后,你知道我现在的自考本科吗?每一科考试,每一场考试,那简直是下笔如有神,洋洋洒洒数千言,那还是问题吗?所以我怀疑,在我的专科文凭发下来之前,我就能拿到本科文凭!
所以说,关于我们的考试制度,如果要我来评价,我只有四个字:我很悲哀!因为,哪怕是爱因斯坦、牛顿、爱迪生,来到中国,我怀疑,他们甚至连一个大学都考不上。即使是孙悟空真的存在,因为他那一身本领是跟一个民间老艺人(菩提老祖)学的,我怀疑他现在连个工作都找不到,为了混口饭吃,只好到大街上敲着锣,搞杂耍乞讨。
不过好在那些被爱情伤害过的人,大都是性情中人,而性情中人又都喜欢走极端,所以自从胡丽上了卫校之后,胡大仙就再也不管她了。或许是因为她已经长大了,或许对她已经彻底的丧失了信心。这一放纵,就放纵到胡丽可以肆无忌惮的为所欲为。
这就是我当时对他们父女二人的解读。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暑假,我已经十七岁了,带着十九岁的胡丽回了老家。
当然了,事情并不像今天的人想象的那样严重。胡丽告诉她的父亲,她要到一个同学老家住一段,父亲就问她是男生还是女生。胡丽告诉父亲是女生,父亲就不再过问了。而我,回到老家,也是以一个同学的称呼将胡丽介绍给老家人的。但是老家人都不傻,都认为我们是恋人或者说是希望我们是恋人,尽管我自己觉得我们并没有在谈恋爱。因为我和胡丽,只是关系好,喜欢在一起玩,只是关系好而已。好到什么程度?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今天的人,也许已经很难理解我们之间的感情。怎么说呢?就像射雕英雄传里的郭靖和黄蓉,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们也会像他们那样最终发展为真正的恋人,然后结婚生子。
我们在下午三点的时候,到达了张美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