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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按第二个字的笔画排

真是太阳每天都是新的。第二天,李经纬一如既往地坚持跑操。虽然心中七股八岔,可还是和往常一样打扫卫生,和同志们见面,依然是”亲自提水、亲自拖地、亲自上厕所、亲自说亲自……”等诸如此类亲切地打招呼。如果说千行百业都有自己的亲昵方式的话,这就是行政机关一种独特的氛围。虽然每天都这样说,但每次出口,大家都像第一次听见的那样,感到亲切、新鲜,照样呵呵呵真挚地笑。也正是通过这样的话语,大家的感情得以交流。关系一般的,突然间亲近了许多。关系好的,变得愈加牢固。而那些关系紧张的,也通过这轻松幽默的语言,其隔阂即可得到冰释缓解。于是,秘书长多次强调的搞好团结,互相支持,互相补台的办公室精神在不知不觉中得到了认真贯彻发扬。

李经纬一边打扫卫生,一边回忆着昨天老冀的事和晚上在家的情景。想立即给老冀打电话,想到现在老冀不一定起床。另外刚上班,办公室乱哄哄的,不是时候。昨晚妻子虽然吼了几句,但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竟毫无察觉。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蒙骗妻子,但他清楚知道,这事如果未斩先奏,宋秋月定一百个不同意。如果斩了而奏,家中必然爆发战争,锅碗瓢勺又得接受一次战斗的洗礼。这事斩而不奏,应该说是目前情势下一种万全之策。因为这钱用不了几天就又会来到自己手中,到时再悄悄地存上,神不知鬼不觉,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王卓立由于昨天跟陈市长出去风光了一阵子,今天情绪特别的好。除过去常干的提水之外,又把大家的纸篓全部提出去清理了一遍。口里仍不停地哼着那支歌:

“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

笑得春风跟着用力摇。

摇啊摇,摇呀我给你的爱有多好,

我将热情燃烧你可知道?”

李经纬不很懂音乐,尤其对当今流行的情呀、爱呀和那些稀奇古怪的词汇不感兴趣。但他听出王卓立唱得并不怎么样,跟电视里录音机里唱得不是一个味儿。有时他真想提醒一下王卓立再好好学学,既然唱就要唱出水平,不要让人有附庸风雅之感。但每看到王卓立那自我陶醉的样子,又不愿去扫他的兴。

李经纬照例过去安排当日工作。大致问了王卓立昨天上午随陈市长出去的情况。王卓立说昨天去平阳县看了一个纸厂。到那儿以后听汇报,实地检查,田局长作指示等等,一切都正常。谁知中午吃饭时,服务员端上了一盘田鸡。田局长见了十分恼火,陈市长也弄得很尴尬,当场批评了郭县长,随后就撤了下去。李经纬说这个郭县长是怎么搞的,这不是在往陈市长脸上抹黑嘛。随后说今天陈市长还要陪田局长去天台市继续检查,你今天还去吧。要注意作记录,将来检查完了说不定陈市长还要让出简报,不要到时手忙脚乱搞不成,调查报告的事先往后放放。

李经纬又对大家说:“昨天冯秘书长在会上强调的几点,大家都要注意。这段时间晚上没事就待在家里,看看书、练练字,提高点个人素质,比什么都强。另外……”眼睛看了看施桂枝,”秘书长说的关于节约的事,大家都要注意。铅笔、卷笔刀要用坏以后再去领。订书机、订书针、墨水、稿纸都要保存好,不要浪费,也不要再用稿纸……”看了看施桂枝没说出下面的话来。又说:“关于献血的事,我先献,你们都还年轻,筋骨还不硬实,下次你们再献。”

王卓立和顾大军说李科长你年纪大了,我们献吧。李经纬说:“就这样定下,不要再争了。购房之事大家抓紧准备钱,不要失去这个机会。”李经纬又问施桂枝校对文件之事,施桂枝说:“已校对好了。”李经纬说:“不会有错吧?”施桂枝说:“这次绝对没错。我按照你教的办法,一个字一个字,一个标点一个标点抠了几遍了。”说时,打了个往前推什么的手势。李经纬说:“那就好,今天要注意催打印。”又让顾大军去万秘书长处看有啥事没有。

李经纬安排完工作,转身来到自己办公室。刚进屋,王卓立就跟了进来。他关上门,神神秘秘地告李经纬说了昨天下午考评之事。说:“任世屯划票时就勾了他自己一个,虽然他用左手捂着表,我还是看到了。这个人太卑鄙,太有心计。大家看到昨天的名次排列顺序,都很有意见,怨声载道,李科长你可得防着点。”又说:“昨天任世屯让勾他,我才不会那么傻,我以牙还牙,就只划了你一个,我真不哄你。”

李经纬说:“小王,不要胡乱猜忌,都是办公室的同志,谁先走一步,谁后走一步都没多大关系。再说大家心中都有一杆秤,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又岂在乎他那一票。”

王卓立又对李经纬说:“刚才施科长又撕稿纸了,哧啦一声,一团,上厕所了。”

李经纬说:“不要管那么多,管好自己就行了。”说着,和王卓立一起来到后边,对陈市长说:“陈市长,今天科里有个材料急着修改印发,让小王随你出去吧?”陈市长说:“行。”出了门,又把王卓立叫出来叮嘱,说:“天台市分管城建的胡市长爱喝酒,又好人来风,中午吃饭时要注意点,千万不能让陈市长喝多了。陈市长心脏不好,血压又高,该挡就挡,真不行就替,要多长个心眼。”王卓立说:“我记住了,李科长。”

李经纬回来在桌前坐下,想着王卓立刚才的话,对自己昨天的表现后悔不迭。一票之差就可能会断送自己的前途,于是再一次责备起自己遇事太忍的劣根性来。划自己一票并不是什么卑鄙无耻的事情,而是在公正和良心的弦上弹出的合理音符,也是一个对国家和自己负责任的态度。想到也有国家领导人在民族危亡的关键时刻,在大庭广众之下,而投自己票的。而自己为什么就这么软弱无能,真是”扶不起的太子”、”政治幼稚病”,是对自己的背叛,对人民的犯罪。他的心绪沉浸在无法排泄的自责之中。又想到昨天忘记给老冀写个人简历的事,又是一番刻骨剜心地自责。想到自己遇事慌张,胸无定力,将来怎能担当大任。想着想着,眼睛停在了玻璃板底下压着的那个”空”艺术字上。那是他早些时翻台历时发现的。刚取下时,他想在中心空白处再加点什么,比如一个点,一个圈或什么的。想了想还是没加,感到还是这样好,这样显得缥缈、玄远,有哲理有意境,耐人寻味。如果再加点什么,就整个变味了。后来又想在中间的空白处再加一个”空”字,然后继续加,造成一个深远的立体效果,也是想想,未有动手。

于是拿起话筒给老冀打电话,那边施桂枝占着,便放了下来。等了一会儿,拿起来还没讲完,仔细听了听,原来施桂枝又在和她的那位老朋友进行着饶有兴致的对话:“不中不中,我的太长,现在根本就不时兴。”

“太短了穿不出,又在政府上班,你想去换你去吧。”

“哎呀,你再陪我去一次就不行?今天不去,时间长了人家就不认账了。”

“真是,你当时干啥哩,那走吧。”

“现在不能去,俺科长还在屋,等会儿他出去了我通知你,等着我。”说完电话放了。

李经纬听了这番对话,心中自然恼火,但又不能过去批评,就自我解嘲地摇了摇头,拿起话筒打电话。对方接住了电话,说老冀出去了。问什么时间回来,对方说说不了,又问你是哪里?李经纬说我是N市政府的。对方问是不是李科长?李经纬说是,你是谁?对方说:“我是李万基啊。”

“哎哟,是总理啊,你好你好。你的声音怎么变了,半天没听出来。”

“这几天感冒了。”

“昨天老冀来还问你哩,说你在家忙哩,来不成。”

“滚球吧,你才忙哩。”

“一会儿老冀来了,让他给我来个电话。”

“中。”

李经纬关了门,来到隔壁,见施桂枝歪着脖,哼哧哼哧在练字。李经纬走过去一看,写的是隶书,说:“施科长的字最近有进步啊。”

“啊呀,不行不行,老是写不好,你给指点指点。”

“先把楷书写好,这是基础,再说平时用得着。”

“我看隶书好写。李科长,你说我的字咋老是没进步来?”

“关键是要用心,不能手在写字心还在别处,干什么都要用心才行。最近孩子好吧?”

“好,就是每天接送,烦人。”

李经纬又问了其爱人的工作,拉扯了一会儿。又交代不要乱跑,注意接电话。说完往人事科走去。

人事科刚科长正在和一个农民模样的中年男子说话,一看李经纬走来,站起来说:“这是老家的亲戚,来有点事。李科长有啥事?”

李经纬说:“昨天冯秘书长安排献血的事,我们科说好了,把名字给你报一下。”“是谁?”刚科长拿起了笔。”就写我的名字吧。”“你这么瘦,让年轻人去呗。”“咱是科长,带个头吧,以后再让他们献。”说完没动。

刚科长看出李经纬有心思,就对那位亲戚说:“二哥,你先出去一下,俺说两句话。”李经纬说没事没事,在沙发上坐下。

刚科长的二哥出去了。沉默了一会儿,刚科长问道:“李科长,你是不是想问昨天考评的事?”

“不不。”李经纬掩饰道。

“关于名次的事,昨天也听到些反映,这是领导安排的,让按姓氏笔画排列。”

李经纬心中把李、任的笔画查了一下,说:“任科长的也是六画。”

“这个事专门请示了领导,领导说要是第一个字相同,就按第个二字计算。”

李经纬心中又查数第二个字的笔画,自己的”经”字是八画,而”世”字是五画,便无言以对。等了一会儿说:“过去可没这样排过。”

“咱是按领导指示办,也不知是咋回事。李科长你不要多心,这是考评顺序,又不是向上报哩。你的资格最老,工作谁也说不出来啥,相信组织是会考虑你的。”

“是的,是的,我主要是年龄大了,你也知道,一过四十五岁,上副县就不再考虑了,所以想的多些。”

“你放心,只要我能做到,就一定会尽力帮你的。”

李经纬说了声谢谢,正要往外走,听到外面有人喊道:“刚小姐,掀开帘,快点。”

刚科长过去掀开帘,只见任世屯搬了一塑料筐冰激凌和花花绿绿冰棒,弯腰哈背走了进来。刚科长一边打帘一边喜滋滋地说:“小任,你是干啥哩。”

任世屯看见李经纬在这儿,打了个睖睁。却马上回过神来,说:“哎呀,李科长也在这儿,来吃,吃。”

刚科长说:“在哪儿弄这么多这东西?”

任世屯说:“一个老乡,办了个乳制品公司,今天是第一锅。来,大家品尝品尝。”

这时,隔壁的行政科、保卫科、接待处的同志们都闻风而来。刚科长的二哥也趁势进来,拿住一个冰棒就往嘴里塞。大家你一个我一个,津津有味地吸着,舔着。

李经纬一看这场面,傻了眼。正要离开,任世屯拿起一个就往李经纬手中塞,说:“李科长,你老兄尝一个,好吃得很,还是从广东引进的工艺哩。”

李经纬身体往后趔着,说:“我胃不好,从来不吃凉东西,谢谢。”

任世屯说:“吃一个又何妨,我就不相信吃一个冰激凌就把胃弄坏了,是不是?”说时面对大家眨眨小眼。于是大家都说吃一个李科长吃一个李科长。刚科长过来抓过一根硬塞到李经纬手中。

李经纬没法,接了过来。任世屯一嘴白沫突然说道:“哎呀,李科长,你那篇散文拜读过了,真是精彩之至。我就要剪下来,谁知王胜利这小子已经贴到了本子上。没法,我就把其中一些精彩段落抄了下来。什么‘无大家闺秀之风姿,有小家碧玉之灵气……’真是对仗公整,意境深远,读起来珠圆玉润,朗朗上口。不要说贾平凹、王朔,就是鲁迅、郭沫若也无非如此。”别的人一听都跟着瞎哄哄。任世屯接着说:“你们都不知道,李科长还是省作协会员哩,你们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大家问意味着什么?任世屯说:“这意味着作家。”“真的?”任世屯说:“你们不知道吧。”大家说:“小任你懂的可不少。”

李经纬被大家弄得脸上热乎乎的,对着任世屯说:“我的文章怕一辈子作不好了,你的文章才真正叫做大文章。”

任世屯说:“我的肚里有几颗米,你老兄还不知道。”

李经纬说:“你没听古人讲,‘人情练达文章’,‘功夫须在诗外’,你老弟的功夫可真了得。”

任世屯被说得登时变了脸色。刚科长一看不对劲儿,赶快岔开话题说:“都快吃,每人三个,吃不完不能走。”任世屯又恢复了原来状态,说:“哎,今天可不是白吃啊,今天是做广告,各位哥儿们姐儿们要广为宣传啊。”大家纷纷说:“就知道小任的东西不能白吃。”任世屯说:“百分之五提成,也不让你们白干。”

李经纬从人事科出来到大办公室,还好,施桂枝还在,不过不是在练字,而是在对着小镜子呲着嘴涂口红。看见李经纬进来,慌慌张张地把镜子往抽屉里塞。李经纬问:“有人打电话找我没有?”

施桂枝说:“没有。”

李经纬来到自己办公室,又拨通了省城老冀的电话。

“喂喂,是金屋房地产开发公司吧,老冀在不在?”

“你是哪儿,你贵姓?”一个小姐答道。

“我是N市政府,姓李,找你们冀总。”

老冀过来接住了电话。”是李老板吗?你好,有何吩咐?”

“没啥事,昨天一路顺利吧。事办啥样了?”

“很好,很好,今天一早就把东西送去了,老头们高兴得手舞足蹈,多亏了你老弟。回来一定好好感谢你。”

“那就好。还有个事啊,昨天你走时,忘记了带我的基本情况。”

“可不是,昨天一时慌张,忘了,你抓紧送过来。”

“我这儿太忙,我现在说着,你记记行不行?”

“那咋会中,那么长,我的字写得跟棍戳一样。”

“那咋办,要不我用传真机给你传过去?你那儿有没有传真机?”

“你鸡巴这个人真没法说,给省长看哩,拿个传真像啥。你抓紧送过来。”

“不行,我这儿太忙,省环保局正在这儿检查工作,我一会儿都离不开。”

“你真是大姑娘要饭--死心眼,就不能编个过,市政府离开你就不转圈了。这样吧,你真来不了就寄过来吧,知道我的地址吧?”

“名片上的地址行不行,有没有变化?”

“没有,你抓紧寄过来。”

对方放下了电话,李经纬的心随之咯噔了一下:关于钱的事,老冀只字未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