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经纬大汗淋漓来到办公室,见老冀和另外一对陌生男女已在等候。老冀一见李经纬,粗声大气地说:“李市长真是日理万机啊。”
李经纬说:“对不起,刚才市委秦秘书长有点急事叫过去。走,到我那边坐吧。”
几个人过来,施桂枝跟过来倒了水走了出去。
老冀说:“我给你们介绍介绍,这是城建科李科长李老板,这是省工商局詹处长詹老板,这位是亲爱的宋祖英小姐。”
李经纬一听大为惊诧。刚才在隔壁第一眼见到那女的时,就想到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下一听介绍,才想起来。又仔细瞧去,那眉眼笑容,连那声音都是一个活脱脱的宋祖英。不同的是,电视里的宋祖英一头乌发,总是梳着个大辫子,显得既清纯又朴实。而眼前的女人则黑瀑似的长发扫到肩头,眉眼里透出妖冶之气,加上那露出肩头的背心和鼓鼓的胸脯,裸露着大腿的裙子,给人一种放荡妖冶之感。他们互相握了手。老冀和詹处长看出了李经纬的惊讶,在旁边呵呵地笑。李经纬自我解嘲地附和道:“真是宋祖英,真是宋祖英。今天一睹宋小姐风采,也是三生有幸啊。”
大家在座上坐定,老冀开口说:“今天来两个事,这二位都不是外人。一是你的事,我已给×省长讲了,答应帮你做工作,你抓紧写个个人基本情况,还有想往哪儿去哩,也写上。再一个就是想请你帮个忙。最近老兄在省里参加贵族花园小区工程投标,省招标办主任和几个老家伙,有的喜欢写字,有的喜欢收藏,今天专门来买这儿出的龙涎砚。谁知刚才去了厂里,妈的不要支票,非要现金才行。事情太急,不想再来回跑了,请老弟想办法转借一下,回去我就派人给你送过来。”
李经纬一听心里便发毛,因为家中的钱全是宋秋月掌管的,自己是花一个要一个,别的地方又不好借。但是想到现在正是用老冀的时候,如果拒绝,自己的事就会受到影响。于是问道:“需要多少?”
老冀说一共需要四万,来时身上装了两万,差两万块钱。看到李经纬面带难色,老冀又说:“是不是不好办啊?真不行也不要受难为。”
李经纬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说:“老兄说的哪里话,我还以为多少哩,不就区区两万元嘛,小事一桩。”
又扯了一些别的事情,眼看快到了中午,李经纬说先吃饭吧,下午取取给你拿过来。
四人出来,来到一辆挂着省城牌照的奔驰车边,詹处长打开车门坐在司机位置上,宋小姐坐在前排另一侧,李经纬和老冀坐在后排。老冀说几年没来N市,城市变化可真大,就是环境污染太历害,城边路上叫垃圾占满了,空气还没有屁味好闻。李经纬说市里正在加紧整治环境,再过一段就好了。老冀又谈到贵族花园小区的事,说这个工程要拿下来,够咱弟兄们一辈子吃喝了。又没话找话地问李经纬弟妹怎么样?孩子又长高了吧?李经纬心不焉地应答着。
车子在北方大厦门前停下,进里边要了个雅间。四人落座,老冀让李经纬点菜。李经纬说点菜真是外行,看菜谱像看英语课本。老冀用普通话拿腔作调地说:“请宋小姐点喽。”
宋小姐笑着娇滴滴说道:“我不会点。”说着用眼睛瞟詹处长。詹处长学着老冀腔调说:“宋小姐是光会吃不会点喽。”边说边调情似的瞅宋小姐。宋小姐故作娇嗔地在詹处长的梦得娇T恤衫上拍了一下。让来让去,还是老冀点。
这段时间,李经纬心里一直在想着老冀借钱的事。上午秦秘书长的一番话还在心中回响。想到借的意义、不借的恶果及如何搞钱。权衡来权衡去,还是决定想法满足老冀的要求。老冀绝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小人,这在过去打交道的两年多时间里已得到完全证实。又想到那龙涎砚,确实是N市的一大特产,以其发墨快,不损耗,贮墨不涸,书写流利生辉,雕琢精美等特点,享誉海内外。市里每逢跑项目、招待贵宾,都是以此相送。
正在想,老冀大喊喝酒。李经纬定睛一看,凉菜热菜已上齐,里面还有他爱吃的水煮花生米和辣椒炒大肠。不由想到几年了老冀还记着自己的口味,心里又是一阵感动。又看到老冀已把一瓶酒分为三玻璃杯,宋小姐面前竖着一瓶可口可乐。老冀端起酒杯说:“来,为我们未来的李市长干杯。”之后,跟二人碰了之后,一口下去小半杯。又说:“今天是仨人一般多,谁喝不完谁是狗熊。”
李经纬说:“我真不行。”
老冀说:“现在正是党和人民考验你的时候,不要贪生怕死。”
李经纬端起杯,闭上眼,赴刑场一般,一仰脖下去小半杯。
老冀说:“这还像个共产党员。”
詹处长骂了一声老冀你他妈的不算人,也下去了小半杯。
李经纬说:“今天咱就这一瓶酒,下午还有会,再说还得去跑钱。”
老冀说:“行,就按李市长说的办。”又对詹处长说:“俺李老弟是个实在人,在N市政府也是老资格了,就是没人提拔。”
宋小姐插话说:“不跑不送,降职使用;光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
詹处长说:“你懂得还不少哩。”
宋小姐说:“这谁不知道。”
这时,李经纬发现老冀突然双手哆嗦,脸色发青,神态惶惑,站起来提着大哥大包就往卫生间跑。詹处长遮饰似的劝李经纬喝酒。几分钟后,老冀神态自若地回来坐下。李经纬问是否那儿不舒服?老冀说没事。
正吃着,詹处长突然拿眼睛看着李经纬问道:“济民在这儿怎么样?”
李经纬愣了半天,不知道说的是谁。老冀解围似的看着詹处长说:“你是说林书记吧?”
李经纬赶快接着说:“挺好的,务实,敬业,理论水平也高,很受群众拥戴。”
詹处长说:“噢。啥时候见到他了,代我向他问个好。”看着李经纬大惑不解的神情,又说,”就说省工商局的小詹问候他的。”
李经纬仍莫名其妙地回答道:“行,行,一定一定。”老冀在一旁捂着嘴笑。
几个人又吃喝了一会儿,李经纬问李万基最近干啥哩。老冀说你说是老忙吧?李经纬说是。老冀说也在跟着跑工程,今天要是不忙也来了。
宋小姐问:“什么老忙不老忙的?”
老冀谐谑道:“老忙你都不知道,这也是谁都知道的啊。”
宋小姐说不知道。老冀问你想不想听?宋小姐说那有啥不想听的。老冀说:“老忙就是李万基,李万基就是老忙,你懂不懂?”
宋小姐说不懂。老冀说:“日理万机(日李万基)就叫忙你懂不懂?”
宋小姐品味似的重复道:“日理万机,日理万机--”后来先是一怔,继之把喝进的一口饮料呼得喷了出来,笑得东倒西歪,后来就一下倒在了詹处长怀中。詹处长心肝宝贝地又是叫又是拍。宋小姐笑够了,起来说:“冀大哥,你真不是个东西!”
老冀说:“怎么,就俺詹老弟那是东西,我这就不是东西。”
李经纬听着,就想到了那个笑话。几个农村的老头,冬天靠着墙根晒太阳聊天。说到了村里的一个女子,都说长得俊俏,就和天仙一样。旁边的一个老头接着话茬说,再俊也比不过”李万基”。那几个人问,”李万基”是谁?你咋知道她俊?老头说,我没见过也知道她是世上最俊的女人。那几个人问怎么讲?他说,她要不是最俊的,领导们会都日她。想着,就禁不住噗哧笑出声来。老冀问他笑什么?李经纬就把那个笑话讲了。又把宋小姐笑了个人仰马翻。
就这样说说笑笑吃完了饭。李经纬叫过服务小姐说埋单。一会儿小姐拿发票过来。李经纬要掏钱,老冀一把拦住,付了账。
三人到四楼宾馆安排房间住下,李经纬回到家中。妻子上班的地方远,中午不回来,孩子在岳母家吃饭。李经纬作贼似的翻箱倒柜找出了妻子收藏的存折,拿出一看,上边共有一万五千元。跑到银行,又不知道密码。跟银行小姐磨了半天嘴皮没说成,于是又跑回来翻妻子和自己的身份证。找到了,又带上自己的工作证。汗流浃背跑到银行,好说歹说,算是取了出来。又回来把存折原封不动地放在了原来地方。
这时已到开会时间,李经纬跑到行政科,拦住正要去开会的武会计,说老家有病人住院急需用钱,看能否先挪借点?武会计问用多少?李经纬说用五千,武会计说那还得去银行取。李经纬问现有多少?武会计说只有三千。李经纬说三千就三千吧。武会计从保险柜里取出钱,李经纬打了借条,拿钱出来。又跟霍哲打了电话,让抓紧时间帮助筹措两千块钱。不到十分钟,霍哲气喘吁吁地腆着大肚子跑过来,说干啥哩这么着急?李经纬说回来再给你解释,现在没时间了,我得去开会。
李经纬上气不接下气跑到会议室,领导讲话已经结束,人事科刚科长和其他几个人正拿着推荐表散传单似的在分发。李经纬在后排坐下,拿眼朝主席台上看,发觉冯秘书长正在用眼盯自己,心中怦怦直跳,但还是故作镇静地接过发来的表格。在一张推荐副县级干部的表上,印着七、八个正科级干部的名字。他忽然发现任世屯的名字排在自己前边,是第一位,自己是第二位。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抹了一把眼上蒙着的汗水,再认真地看去,确实如此,不由心中暗暗叫苦。因为在过去类似这样的考评中,作为办公室资格最老的科长,他的名字当之无愧地排在第一位,而任世屯最多也不过三、四位样子。这时他听到前排有任世屯兴奋的声音。往前一看,任世屯就坐在自己前面,他的左边坐着王卓立。任世屯压低了声音,对王卓立和右边的司机说:“请二位老兄老弟多关照啊,晚上我请客。”
李经纬一手拿着表格,一手握着笔,往左右看看,都是满不在乎地刷刷顺着名字打勾。坐在他左边的武会计说:“划这顶屁用,该不用谁还是不用谁,净是唬老百姓哩。”
右边的炊事员张师傅说:“说那不差,你看咱这老兄,头发都脱成瓢了,也不说提拔提拔。”
李经纬打趣道:“你没听人讲,‘祖上有积德,坟上有风脉,本人有天才,组织不安排’。”
张师傅说:“火到猪头烂,货到事情办,你不上货咋会中。你看看有人都跑到你前头了,还一点都不急。”
李经纬在打趣说笑的时候,脑海里想着霍哲的话,一直在瞅机会,想趁着众人不备之时,只在自己的名字上打个勾,但心里又作贼一样心虚。他总觉得前后左右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手中的那枝笔。一会儿大家都划完了,他还未动。人事科刚科长走过来,站在他身边说:“李科长快划,都交了。”这样一来,他的思想倒解脱了,去了紧箍咒一般,也学着别人的样子依着顺序打了一遍勾,交给了刚科长。表格收毕,冯秘书长说:“同志们静一静,办公室的同志先不要走,一会儿还有点事情要讲。现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送市委组织部和机关工委的领导离场,感谢他们对政府办公室工作的关心和支持。”几位领导在热烈的掌声中走出了会议室。
冯秘书长说:“我讲几个事。第一,今天的考评不论对我们整个办公室还是对每位同志来讲,都是非常重要的。整个来讲,同志们都很重视,来得早,到得齐,但还是有个别同志迟到。这充分说明我们办公室的纪律还有松懈现象,今后一定要注意。再一个,最近市里的歌舞厅开得不少,在此我宣布,近一段时间,除非工作需要,比如接待客人呀,会议呀什么的,一律不准进歌舞厅。如果发现哪位同志进了歌舞厅,一律按违反纪律处理。第三,是大家十分关心的房改问题。根据市里的房改方案,办公室的每位同志可根据自己的工龄,享受一套优惠价房子。大家先把钱准备好,具体事宜由行政科负责办理。第四,根据市委安排,市四大班子率先开展义务献血活动。经秘书长会议研究,决定每个科室出一名同志。各科室回去之后抓紧研究定人,然后把名单送到人事科,希望大家踊跃参加。最后一个事,就是最近办公经费上涨十分厉害,有的科室领的铅笔、削笔刀、订书机乱扔,旧的还没用坏,就又去领新的。还有的同志把稿纸成摞成摞地往家拿,还有的用稿纸擦包,厕所里到处都是没用过的稿纸。在此我宣布,以后任何人不准用稿纸擦包,谁要再用被我发现要一律给予处罚,请同志们互相监督……”
秘书长还没说完,下面就响起一片嘁喳声和笑声。武会计嗔怪地说:“咋这样说话。”
李经纬朝武会计看去,见脸羞得红红的。张师傅说:“咱是没用过,都是那些摇笔杆的人用的。”
秘书长讲完了,问其他副秘书长和办公室主任还有啥讲的没有?都摇头说没啥。冯秘书长说:“散会。”
这期间,李经纬不住地看表。要按正常,老冀早打来传呼了,可现在连个传呼也没打。他想到说不定人家已经等不及离开了,要是那样,自己的事情就完了。出了会议室,急急忙忙到自己办公室拿上包,也顾不上给同志们打招呼,挤公共汽车来到宾馆老冀的房间。
詹处长和宋小姐已离开自己的房间和老冀在里边坐着,三个人已等得不耐烦。李经纬解释说下午开会耽误了时间,让久等了。老冀宽宏大量地对詹处长和宋小姐说:“你们输了吧,我相信俺老弟不会日哄咱。”
李经纬从包里取出钱,说:“老冀你点点吧,两个数。”
老冀说:“点个球哩,我还不相信你老弟。”
老冀又说:“给你打个条吧。”
李经纬也调侃道:“打个球哩,我还不相信你老兄。”
说这话时,李经纬无意中发现詹处长和宋小姐两人嘲笑似的相视挤了挤眼。老冀抬腕看了看表说时间不早了,要抓紧去办事。还没等李经纬说拜托之类的话,老冀就说你的事尽管放心,一定给你弄成。李经纬说放心放心。把他们送到车边,一一握手,目送老冀的车子消失在车流之中。
李经纬揣着既慰藉又不安的心情回来,先到隔壁问有什么事没有。施桂枝抢着说:“刚才陈市长找你没找到,一个人坐车出去了。”
李经纬问:“为什么不传呼我?”
施桂枝说陈市长说不让找你了。
李经纬的心又是猛地一沉。又赶忙到自己办公室往后楼打电话问情况,值班员小吴说可能是去宾馆了。李经纬猜测一定是去陪省环保局领导了,便赶快装了本笔,拿了包往宾馆赶。到了省环保局田局长的房间,果然陈市长正坐在沙发上和田局长说话。为了躲避陈市长的目光,悄悄地坐在了和陈市长平行着的沙发上,赶快掏出了本和笔作记录。他用眼睛余光看了看陈市长,见正专注地和田局长说话,毫无责怪的意思,一颗慌乱的心才逐渐平稳下来。
晚上陪省局领导吃过饭,回来把陈市长送到家,在往回走时,司机小赵说:“下午你去哪了,陈市长到处找你找不着,急得不得了。现在正是关键时候,你老兄可得注意啊。”
李经纬说:“老家一个亲戚得了急病,帮助送到医院。本来不会误事,谁知住院费不够,医院不接收,又去找院长,耽误了时间。”
小赵说:“这几天办公室几个科长都快跑疯了,你该跑也得跑跑,不敢太老实了。”
李经纬问:“是不是任科长?”
小赵说:“谁你不要问,你该跑就跑,陈市长这边我尽量给你打掩护。”
李经纬说:“谢谢了。”
李经纬又让小赵给自己送到办公室,理了理当天的和明天的工作,看了表已十一点多。回到家中,悄悄洗了,在床上躺下。刚要入睡,突然想到忘了给老冀写自己的简历,不由腾地坐了起来,顿时出了一头大汗。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妻子就吼了起来:“李经纬你发什么神经,你不睡也不让别人睡。”瑶瑶也被吵醒了,说这么晚了还吵。宋秋月又去吵孩子。李经纬只好又躺下来,胡梦颠倒地挨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