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经纬照例到隔壁大办公室安排工作,便发现了与以往的不同。施桂枝背对着门正在拖地,边拖边唱着她平时喜爱唱的《人们叫我唐老鸭》歌曲:
“人们叫我唐老鸭,
唉衣唉衣哦。
在农场上有我的家,
唉衣唉衣哦。
每天呷呷叫,
每天叫呷呷;
呷呷叫,叫呷呷,
每天起来呷呷呷。
人们叫我唐老鸭,
唉衣唉衣哦。”
唱着便指责两个年轻人:“小王,快把你那桌子收拾收拾,整天桌上乱七八糟的,还是市政府工作人员,就这素质咋会行哩。小顾去把你那皮鞋擦擦,早晚上边一圈泥,跟市长出去丢不丢办公室的人。真不中喽就让你老婆上街给你买一双,明珠商厦的鞋可漂亮了,昨天我还去来,真是琅琅满目。”
“不是琅琅满目,是琳琅满目。”王卓立纠正道。
“是是,是琳琅满目,这我还不知道,只是一时太高兴,说错了。”
“有什么高兴事啊,施科长?”李经纬问道。待施桂枝扭过脸,李经纬才发现了施桂枝的与以往不同,化了妆的脸上容光焕发,加上平时最爱穿的那套粉红色旗袍,显得光彩照人。”啊呀,是老李啊,我能有啥高兴事,我是替你高兴,听说你快提拔了。”
“我能提拔?”
“你的资格最老,年龄又最大,工作又最勤奋,能力又最强,你不提拔谁提拔。”
“李科长,你要高升了可不要忘记我们啊。”王卓立和顾大军傻乎乎地跟着说。
“你说的太对了,只要老天爷不犯迷糊,轮到的就应该是我。可要是老天爷犯了迷糊,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老天爷还会犯迷糊?”施桂枝停下手中的拖把,扭过身看着李经纬,”不会的,老天爷是最公正的,该是谁就是谁,不偏不向。”
“这一次要是不提李科长,我都不愿意,全办公室的人都不会愿意。”王卓立一本正经地说。
“这一次肯定是李科长的,没啥说的,这是人心所向,众望所归,肯定没问题。”顾大军边抹桌子边说。
施桂枝拖地拖到了王卓立的身边,猛得一下朝王卓立的脚上撞了一下,说:“你们还有完没完,秘书长多次说过不让在背后议论干部的事,你们为什么还在议论,真是目无领导。”王卓立眼看又要起态度,李经纬赶快截住话头说:“不说了,小王,一会儿你跟我去后边。小顾,你继续打电话落实防汛任务。施科长……”
“我一会儿给我的东西整理整理,好长时间没有整理了,扔得乱七八糟的。”施桂枝气呼呼地说。
“噢,噢,你整吧。”李经纬嘴上说着,心里想道,施桂枝已在做上任的准备了。咬了咬牙,没有说出难听的话来。
李经纬和王卓立往后边走到半路,想到这两天个人问题搅得焦头烂额,没有顾上跟踪督查赵区长移民的事,不知是否已彻底落实,一旦陈市长问起来,无法回答,便叫王卓立先去陈市长那儿,自己又折回来打电话。进到办公室拿起了话筒,又听到施桂枝在和她那位女友在聊天。
“……”
“没有没有,哪有那回事,你净听别人瞎说哩。”
“施桂枝,你连我都不相信啦。人可不敢当上官,一当官把老朋友都忘记了。”
“不是不相信,是俺姨父不让对别人讲。上班时,俺妈还专门交代,不让我喜形于色。你可不敢乱说啊,一定要保密。到时候事儿成了,我到明珠把最好的衣服给你买一套,算我请客,还不中?”
“啥时候了还是明珠明珠,这几天你就忍着点,提上了哪怕天天去逛哩。我给你说,今天一上班我就听说了,说啥的都有,有的说得还可难听,有的还说要采取行动。这几天你可要注意些才是。”
“我才不怕哩,又不是偷谁抢谁了,是我熬到这一步了。我平时是咋干工作的,出力不讨好的事都是我,脏活累活都是我。科室的文件,市长讲话稿,哪一个不是我校对的,我弄好了他们拿去落人情。我是凭党性干工作,上级是看政绩用干部。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领导是公正的,我怕啥。”
“可不是哩,叫我看你们科就你出力最大,虽说干啥你都是搭个下手,可要是没有你这绿叶,哪有他们那红花。你要放到正位上,我看一点也不比他们差。”
“你说那一点不假,叫我当个局长市长照样能干成,吃吃喝喝念念讲话稿谁不会。”
“哎,小施,我给你透个消息,你可不敢说是我说的啊。我听说您那科长也去找人了。”
“是吗?他还会去找人,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真的,你不相信。我的一个同学的朋友的叔叔的姐夫,在武明地委当办公厅主任,家是咱们这儿哩,回来讲的。说是厮跟俩老头,去找原来的刘书记。”
“他找他干啥哩?”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朱耀南市长原来是那个刘书记的老部下,听说还是人家提拔上去的。”
“他给那刘书记是啥关系?咋摸到那儿了?”
“我咋会知道。听说那两个老头里边有一个是您科长的父亲,我分析肯定是他父亲的老关系。”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早些时他往武明打过电话,转弯抹角打听人,原来是搞这阴谋诡计哩。我告你说他找谁也是白搭,这边冯秘书长把他都看死了。办公室人走完也轮不着他,不信你走着瞧。刚才他还在做着白日梦,说只要老天爷不迷糊,这次就是他的,你说这样的人还有救没有。”
“不敢再说了,小心您科长听见了,给你小鞋穿。我给你说的意思,是让你警惕点,他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你放心,他不在,就是在我也不怕他。过去不怕,这时候我才不怕哩。就这吧,我还得去办点急事,拜拜。”
听完了这一番对话,李经纬惊愕得半天没出上来气,相隔千山万水消息还是传了过来,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他立即下意识地想到施桂枝要去告诉冯秘书长和任世屯,而她自己也会动用一切关系去为自己设置障碍。自己应该采取相应对策。想了半天,一筹莫展。最后还是给霍哲去电话讲了情况,霍哲听了以后说:“你现在的情况的确不妙,有施桂枝顶着,你的事八成要泡汤。因为你们办公室不可能同时走三个人,更不可能一个科室同时走两个人,而且,施桂枝那关系谁能摽得过。所以你现在要抓紧活动,要加大工作力度。要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才行。不要管别人那么多,能把自己的事弄成就是本事。眼下你一定要稳住势,不能惊慌失措,事情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
合上手机,又拿起电话催了赵区长移民的事。赵区长说准备工作已基本就绪。村里已做了动员,有亲戚朋友的正在联系。另外区上的大礼堂已腾了出来,锅台也垒好了,米面油也都备齐了,一旦有什么情况,就可随时转移。李经纬说工作一定要做扎实,特别是老百姓的思想工作,一定要做得深入细致。对一些鳏寡孤独老人,要落实到人,一旦转移,决不能漏掉一个。还说陈市长一上班就让我问你这个事,说关系到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事,一定要细致细致再细致,深入深入再深入,不能出一点纰漏。
放下电话,来到后面。敲了敲陈市长的门,没人答应。过去问了小吴,说陈市长坐车出去了。想到昨天晚上霍哲让继续找朱市长的话,就往三楼上。到了楼上,见朱市长门前站着一堆人,急火火地等待朱市长接见。就又下来。到屋里坐了一会儿,想应该差不多了,就又往后面去。到了三楼,门前没了人,却怕屋里有人,又不敢贸然敲门,就站在门外谛听。听了听,里面没有动静,还是不敢敲。想把耳朵贴到门上听,又怕别人看见。就又等。等了一会儿,忍着突突心跳,瞅瞅没人,就把耳朵贴到了门上。听到里面果然有人在悄悄说话,就赶快离门远远地继续等。里面的人好不容易出来了,正要进去,见几个人夹着手机包走了过来。他们一见李经纬在等着,就客气地说让李科长先进。李经纬说你们先进,你们先进,我等会儿不要紧。就这样一直等到中午,也没有找到机会。
之后两天里,李经纬又去找了朱市长几次,不是开会,就是有人,始终没有找到见朱市长的机会。第三天就要下班时,李经纬刚刚把手边的文件整理好,传呼响了。他一看见是霍哲的号,赶快用手机回了电话。霍哲告诉李经纬,研究干部的书记会议已经开过,他被顺利通过。同时还有任世屯和施桂枝。
两天后的下午,李经纬正坐在车上跟陈市长去东城区检查移民的事,传呼机响起,掏出来一看是霍哲的。没有及时回答,那传呼就一遍遍地响。李经纬心里又焦急又无奈,就赶快把传呼机置换到震动档上。到了区上,趁陈市长和赵区长在屋里说话,自己出来进到厕所,假装大便,给霍哲回了电话。霍哲责备他为什么不回电话?李经纬说我在车上,陈市长也在没法回。霍哲告他说,研究干部问题的常委会将于今晚进行。
李经纬又拨通了秦秘书长的电话,秦秘书长也说了今天晚上要开会,是研究干部的。
这是个令李经纬揪心扯肺的夜晚,天地万物都不复存在,他只是在等待着那惟一的信息,揣测着即将发生的种种可能。
他在家一遍遍地给霍哲打电话,询问情况。霍哲说你不浪费话费了,有了情况,我立马给你说。一直等到十二点还没等到霍哲的电话。又打过去,却关了机。他把开着的手机放在枕边,拉灭了灯。却睡不着。电话也始终没来。
第二天一醒来,天还没亮,李经纬就给霍哲打。还没开机。到了上班的时间,还是打不通。冒着倾盆大雨来到办公室,进得屋里,来不及抖掉雨伞上的雨水,就颤栗着拨霍哲的手机号。通了,然而霍哲的话却是那样的出乎意料:“昨晚上的常委会没有形成决议,听说上午还要接着开。”
李经纬问为什么?霍哲说现在还不十分清楚,听说有重大情况。
李经纬打电话问管科长,也支支吾吾说不知道。又打电话问秦秘书长,也说搞不清楚。
下午,消息穿过重重雨幕,通过手机,传到李经纬耳中。霍哲说:“常委会上午已开过,任世屯任市财委副主任,施桂枝任市妇联副主任。”
“还有呢,咋不讲了?”
“没有了还讲什么。”
“我呢?我到哪儿了?”
“没有你。”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还用问我,应该去问你自己。”停了一会儿,霍哲又说:“老李,你不要激动。我听说你的事在会上有很大争议,据说要等到下一批。”
“下一批,下一批,下一批要等到什么时间,难道我们党真的……”
“这个结局还是不错的。你一定要沉住气,趁这几天你抓紧活动,一刻也不能再耽误了。”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李经纬嗫嚅着,瘫在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