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李经纬身在办公室,思绪早已飞到柳叶的家。他是如此的渴求见到她,恨不能一下子飞到她的身边,将那个好消息告诉她。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路灯下的重重雨幕,温习着柳叶家的温馨气氛。他想到此时此刻,也许柳叶正在切盼着他的到来,说不定也正像他一样,隔窗望雨,侧耳谛听着他前去叩门的声响。这很有可能,因为情人的心往往是相通的。看着外面的雨,想到极点时,他真的想离开办公室去找柳叶。从这儿到柳叶家要快些,最多不过一二十分钟,一来回也就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他就见一面柳叶,告她说了自己的喜讯就赶回来,不会有啥事的。说去就去,他迅速穿上雨衣,拿了自行车钥匙,来到车棚,推出了自己的车。可正要出大门时,他突然听到了自己办公室那熟悉的电话铃声。虽然大雨哗哗地下着,可铃声却是那样地清晰,急促的电话铃声仿佛带着巨大的险情,一声声地向他呼唤着。他站在雨中停了下来,一会儿铃声停了。可当他又要向外走时,那铃声又一次急剧地响起来。”会不会是陈市长?是陈市长在找我。”他顾不上再回车棚,推着自行车跑到楼前,支起车子,飞快地跑回办公室,拿起了还在猛响着的话筒。原来是东城区政府值班室打来的,向他报告了又有一处居民房屋倒塌的消息。他问了详细地点,马上打电话通知军分区让派人前去救险。打了电话,心里暗自庆幸,不是陈市长打来的。却再也不敢离开岗位了。
他坐在办公桌前,又拿出了他和柳叶在舞台上的那张合影,久久地欣赏着。看着看着,他的思绪又回到了昨天那个令他销魂的夜晚,想着柳叶那光滑柔软的躯体和令他颤栗的悄声软语。啊,叶子,叶子,我一定要和宋秋月离婚,和你相厮相守在一起。我们还都不老,还有几十年美好的时光。我要像亲生父亲一样来对待小勇,我要每天晚上拥着你睡觉,我要每天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饭菜。也许有了你的保佑和鼓励,我就很快可以得到重用提拔,就会拥有那方属于我的舞台。那样我不但有了自己情感的舞台,同时也有了自己的政治舞台,我就可以让生命放射出最灿烂的光辉。我再也不用低三下四地求人了,也可以摆脱施桂枝和任世屯了,再也不会连个电话也不敢打了。我要用我的政绩向世人证明,我李经纬不是个窝囊废。我不但可以激扬文学,同样也可以指点江山。我要让宋秋月后悔一辈子。一时间,李经纬的胸中充满了万丈豪气,仿佛天地万物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连那些个市长书记也在自己面前渺小起来。柳叶就是他的幸运之星,昨天见到了她,今天就有了自己的考察,这一切都是柳叶给他带来的,而绝不是巧合。
可是,他又回想到,那个晚上柳叶并未允诺他什么,他也未向柳叶提出过这样的问题。在他第二天早上离去时,柳叶说:“经纬,你别再来了,千万别再想着我,和嫂子好好过日子吧,都四十多了,不敢再胡想了。你一定记着,千万别再来找我了,啊!”他看到了柳叶那近乎乞求的眼神。对这些话,李经纬已经听得太多了,他只作了一般性的理解。以后所发生的事情,却是他始料不及的。
第二天晚上,他让顾大军替自己值班,说有急事需要出去一下,并交代,如有紧急情况,马上传呼他。他提了那个包,里边装着下午冒雨上街为柳叶买的一件上衣,一瓶法国香水,以及给小勇买的一个很贵的手枪玩具。他带着那一包礼物,飞身上车,向柳叶家奔去。
他好像有几个世纪没有见到柳叶了,他要立即见到她,告诉她,他已被市委组织部列为考察对象了,他已迈开了仕途上那重要的一步,他要让柳叶和他分享这份幸福。他还要告诉她,他决定答应宋秋月的要求,和她离婚。现在还来得及,他们还有几十年时间可以厮守在一起。他绝不能再失去这次机会了,哪怕倾家荡产,流落街头,也不再改悔。
到了,到了,那是柳叶住的家属院,那是柳叶住的楼。他把自行车支在楼下,迅速脱掉雨衣,搭在胳膊上,兴冲冲地走上四楼。她不知在不在家?在,一定在,下这么大雨她一定不会去哪儿的。她的门开着,里边有灯光。
“柳叶,我来了,请你开开门。”他心里叫道。当他就要伸手去敲那个关着的防盗门时,停住了,他听到屋里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栅栏一样的缝隙处往里一看,只见一个穿着深色T恤衫,头发梳得溜光的男子正坐在他前天坐的位置上,抽着烟和柳叶说话。柳叶依然并着腿,坐在那个小凳子上。他迅速退出灯光的照射,躲到了阴暗处。他听到那个男的说:“柳叶,请你相信我,我不会令你失望的。”
“我无所谓,主要是小勇,你要对他好。”
“我会的,会像对待我的亲生儿子一样来关心他,爱护他。将来我要让他上最好的大学,受到最好的教育。”
“叔叔,这个枪我不会玩,你教教我。”
“来,孩子,叔叔教你。这样子,这样子--叭!叭!”
他的心脏像一下子被人挖了去。他一时忘记了自己在什么地方,眼前一片苍茫,提包、雨衣掉在了地上。天地急剧旋转起来,他下意识地扶住了楼梯扶栏。他听到从远处传来一声柳叶的声音:“谁啊?”接着,防盗门拉开了,走出了柳叶的身影。走廊上的灯亮了,他看清了柳叶和他身后的那个男子。他稳了稳自己,没有再朝柳叶的方向看,捡起地上的东西,如同一个身染重疴的老人,扶着栏杆,一步一步走下了楼梯。
他忘记了穿雨衣,推着自行车,在大街上行走。雨水湿透了那个包,湿透了里边的新衣和玩具。路灯在雨雾中发出微弱的光,如同嘲弄的目光在看着他。他回忆到了那半盒香烟,想到了柳叶掩饰的话语和小勇说叔叔时的神态,想到了那天早晨柳叶近乎乞求的神情。
第二天上午,宋秋月又打来电话,问他的离婚证明开了没有。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耍什么赖皮,你以为拖下去,我就会改变主意,你不要再存任何幻想!我给你说,你要再不开,我就只好起诉了。”宋秋月说完,重重地放下了电话。
紧接着,柳叶来了电话。话筒里没有话语,只有抽噎声,愈来愈厉害。过了一会儿,李经纬说:“叶子,你走你的路吧,我不再找你了,祝你幸福。”在他放下话筒的刹那间,他听到叶子近乎绝命地叫了一声:“经纬--”
晚上,霍哲打电话传来惊人消息,说今天组织部来考察了施臭B,同样是秘密进行的,是作为妇女干部对象考察的。李经纬有点不相信:“你说什么?考察施桂枝?不可能吧。你是不是搞错了,她还是个副科啊!”
“千真万确。”
“不可能不可能,你一定搞错了。你说考察别人我还相信,考察施桂枝你说到天边我也不信。”
“不可能的事它就是发生了,而且就发生在你的身边。怎么,还要我给你说说谁去考察的,怎么考察的。”
“就她那水平也能考察?我的老天爷啊!”
“能考察?你太小看人了吧,提到你前头也没啥样。”
像有一道炸雷在李经纬头顶轰然响起,头上的汗泉水一样向外冒。
“你说现在这真的不论招儿了?”
“服气了吧。你球整天钻到办公室,光知道写你那穷材料,看你那破书,非让刀子架到脖子上你才知道疼。”
“副科长也能提?只知道梳妆打扮,连个会议都通知不全,校对个文件错误百出,学力只有小学程度,智商只有十几岁小孩的人也能提为副处级?这不是在开国际玩笑吗?”
“你认为水平低,领导认为水平高。哎,就这,你咋着。”
“那就是领导的眼瞎了!”李经纬吼道。
“领导眼瞎了,领导眼明着哩,瞎了。领导还要活人哩,还要当领导哩,还想再往上爬哩。这就是现实,你懂不懂。我让你活动,让你找人,让你上货,让你灵活点,你就是不听。叫你送个摇摆机,给杀你哩一样。李经纬,你都不知道你愚蠢到何种程度。你是天下第一个大傻蛋,你知不知道?”
“真要这样,这国家还建设不建设了,还发展不发展了,天下不要大乱吗?”
“到现在你还在发迷。台湾没还解放哩,美国还在欺侮咱哩,你去给他拿过来,去给摆平呗。你是管那么多干啥哩?李经纬,你是真的憨了,还是在装哩?”
“我日他妈!”李经纬异常平静地说。
“你日他妈,你日他奶也不行。这就是现实,现实。”
“……”
“现实有多残酷你知道了吧。这个世界属于权,属于钱,属于关系,就是不属于你这号牛角尖。”
“……”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别的什么都不要说了,你要发扬跑项目的精神,千方百计千言万语千辛万苦千山万水,上蹿下跳死皮赖脸,不达目的誓不收兵才行。”
“……”
“你又去找朱市长了没有?”
“……”
“老李,老李。李哥,李哥--”
“嗯。”
李经纬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几乎忘记了在与霍哲通电话。
“你怎么不说话?你没事吧?”
“没事。”
“我问你怎么不吭声?你最近又去找朱市长了没有?”
“什么?找朱市长?没有啊。”
“你为啥不去?有这么好的关系你为什么不去充分利用?要是别人早都粘上了,你为什么不再去找他?你以为把信送去就万事大吉了?领导就是为你当的?人家一天到晚有多少事,你不去找就会以为你不着急,就会把你忘掉。你不能光到办公室,要去他家。他的家就是在天边也要摸到,你还要了解到他喜欢啥,去时带上。”
“他喜欢天上的月亮,我能摘下来吗?”
“他要喜欢天上的月亮,你就把外国的月亮给他捧去。他要喜欢水,你就把太平洋给他搬去。他要喜欢山,你就把喜马拉雅山给他挪去。领导喜欢的东西就是你努力的目标,你送上了领导喜欢的东西,领导才能够喜欢上你。”
“要是领导喜欢女人呢?我也给他送去?”
“你以为没有送女人的?领导能骑到你送去的女人身上,那是你的福气,就怕你送不上。”
“老霍,你说得太可怕了,我就不相信社会真的变成了这个样子。真要如此,我宁可不当那个官了,我也真弄不成。”
“弄不成也得弄。你要把领导当成你爹那样去对待,那样去孝敬他。你把人家当成了爹,人家才会把你当成人家的儿子。你当上了人家的儿子,才能出人头地,才能飞黄腾达。”
“老霍,你越说越没样儿了。一个人可以出卖尊严,出卖人格,出卖良知,但总不能把自己的祖宗都出卖了吧。”
“你的爹能给你名誉地位吗?能给你尊严吗?你整天说需要一个舞台,你的爹能给你吗?他不能给,惟一能给你的是领导。小孩有奶便是娘。与其要一个不管用的亲爹,还不如要一个管用的后爹。”
“老霍,不说了,你说的我都做不到,一样也做不到。”
“做不到也得做。这是生与死的抉择,是光明与黑暗的抉择。我想你总不会去选择黑暗与死亡吧。不说了,我也知道你烦了。施臭B的事,你不要有任何不满情绪,就装着不知道,抓紧时间办个人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