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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谨防祸从口出

这时天已全黑了下来,电棒已显示出它的光亮,外面市声震耳。李经纬这时突然想到了秦明达副秘书长,便问父亲准备什么时间回去。李鹤年说明天还要参加县里老年协会组织的一个活动,一早就得回。李经纬说:“明达叔说过多次了,说你要来,无论如何要见他一面。”李鹤年问他家离这儿远不远?李经纬说不远,就在市委家属院。李鹤年说你联系联系试试。

李经纬查了秦明达秘书长的住宅电话。打过去,其妻子接住了电话,李经纬说:“师母你好,我是秦秘书长的学生李经纬啊。”其妻子寒暄了几句,说他出去乘凉了。李经纬说:

“如果秦秘书长回来,请他给我的办公室打个电话。”

其妻子问:“有啥事?”

李经纬说了父亲来了,想见他。

李经纬又给父亲讲了去武明找刘柏龄书记的设想。李鹤年犹豫地说:“不知好不好找,再说就是找到了,几十年没见过面,人家是否肯说话。”

李经纬又谈了当前的机遇,谈了自己的年龄问题,谈了当今社会的不正之风,最后说:“要不活动,非要老死在办公室不行。”

李鹤年说:“等会儿你明达叔来了,共同商量一下吧。”

不久,秦明达打来了电话。李经纬说了情况,秦明达说马上就过来。

十几分钟以后,秦明达来到了李经纬的办公室。他进得门来,用一双陌生的目光打量着这位多年未见的老师。当确认之后,便两脚并拢,向李鹤年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向李鹤年伸出双手,哽咽着说:“李老师,你好,你变得这么老了。”

李鹤年说:“你们都这么大了,我还能不老。”

秦明达两眼闪着泪光,说:“李老师,我可真想你啊,这么多年我也没有去看望过你,请老师原谅。”

“我也是,听经纬说过你多次,在我的印象里,你们还是从前蹦蹦跳跳的样子。看到你们都成了材,我心里真高兴。”

李鹤年和秦明达两人在沙发上坐下,两双手还紧紧握在一起。

“在学校时,你对我的恩情,我永生都不会忘记。”

“那是我应该做的,换了别的老师,也会那样。”

李经纬想到了秦秘书长过去谈到的一些情况。秦明达在县一中上学时,因家境贫寒缴不起学费,曾一度辍学。父亲几次到他家中做其父母亲工作,并为其缴了学费。又向学校领导讲情,让秦明达当了工读生,还在生活上经常周济,使其完成了学业。

天气十分炎热,秦明达不时掏出手绢揩拭光光头顶上的汗珠。他问李经纬给李老师安排地方住了没有?李经纬说准备让父亲住在办公室。秦明达说:“住宾馆吧,那儿有空调凉快些。”说完,向市委值班室要了车,又给宾馆值班经理要了房间。

秦明达问李经纬的头是怎么回事,李经纬大致讲了事情的经过。秦明达又问:“今天我听市委办公室的人说,上午献血你献了四百毫升?”

李经纬看了看父亲说:“嗯。”

李鹤年听了既心疼又惊愕,他的眼前又浮现出李经纬那满身的鲜血。秦明达没有责备,也没有评价,只是紧锁着眉头,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李鹤年说:“坷垃,你可得注意身体,四十多岁人了,精血都开始衰竭,不比年轻时候,就是当不上官,也不能把命要了。”

这时,司机敲门进来,告知车子已来。三人上车来到宾馆。服务小姐打开一个房间,让三人进去,打开空调又送来开水沏茶,尔后轻声细语地问秦秘书长还需要什么不需要。秦明达说不需要什么了。服务小姐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由于汗水的刺激,身体的虚弱,李经纬的伤口在剧烈的疼痛。他感到神思恍惚,精力不支。他不住地轻轻抚摩蒙在伤口上的那方纱布。李鹤年看出了儿子的痛苦,便说:“不中了躺下歇会吧。”

秦明达也说:“躺着吧。”

李经纬脱了鞋,靠在了叠着的被子上面。

真是”莫放春日等闲过,最难风雨故人来”。李鹤年和秦明达两位多年不见的师生偶尔相聚,真是有说不完道不尽的话语。他们谈到各自的生活、家庭、身体,分别以后的经历,过去的老师、同学,社会的发展变化及存在的弊端。还把多年埋藏在心中难以向人诉说的个人隐秘,沉淀在心灵深处平时不易表露的个人感悟,都毫无保留的倾诉给对方。人生的风景一幕幕地在他们眼前掠过,他们的表情也随之不断地变化,时而喜悦,时而哀伤,时而惊奇,时而坦然,时而愤懑惋惜,时而唏嘘感叹。他们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畅快和满足。

李经纬躺在床上,与他的父亲和老师分享着他们的快活,心中不觉感慨万千。

话题自然而然转到李经纬的事情上来。秦秘书长说:“经纬无论从能力、人品各个方面大家反映都是比较好的,陈市长对他的工作也是满意的。早几天陈市长来市委开会,我还专门问了经纬的情况,对经纬的评价很高。我说李科长年龄大了,机会不多了,应该考虑他的职务问题了。陈市长说是这样,有机会一定会替他说话。但后来陈市长说你好像有时说话不太注意,办公室有些同志对你有些看法。”

秦明达说时,眼睛询问似的看着李经纬。李鹤年马上联想到了宋秋月讲的李经纬给秘书长提意见的事情来。李经纬十分敏感地意识到了父亲的思想,他看到父亲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恐和痛苦的表情。

这时,李经纬回想到了一次晚上和陈市长在宾馆接待客人,结束之后他将陈市长送到办公室时,陈市长让他留下来谈话的事情。那天晚上,陈市长也可能喝了点酒,显得有些激动。李经纬看到陈市长反常的举止,心中有些忐忑。到了陈市长办公室,很小心地放下陈市长的公文包,拿过陈市长的水杯小心翼翼地倒了水,送到陈市长面前。陈市长掏出烟让了李经纬一枝,李经纬十分感激地接过来,赶快掏出打火机为陈市长点上。李经纬以为陈市长又要布置什么工作,赶忙掏出本子来。谁知谈话的主题是李经纬的下步提拔问题。陈市长首先肯定了李经纬的工作,对他多年以来兢兢业业、扎扎实实、废寝忘食、一丝不苟的工作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还说你跟我这么多年,城建口的工作又多,干到现在不容易。说时陈市长的视线从他的面部移到了他稀疏而花白的头发上面。下边陈市长说关于你的职务问题我会尽力为你争取。又问了他的年龄和到办公室的时间,不由甚为感慨,脸上现出他在许多会议上讲到什么重大工作时的那种紧迫感和危机感的表情。说该了该了,办公室的同志老的没有几个了,轮也轮到你了。陈市长的办公室虽然装着空调,李经纬还是感到身上的汗水即将汩汩而出,但还是尽量地克制着,使自己不至于表现得过于外露。李经纬的心中真是激动万分,一方面是陈市长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工作得到了领导的肯定。

自己的工作得到领导的肯定,这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这说明自己像江河奔腾般的心血没有白流,自己那数以千计的日日夜夜没有白熬,自己那数以万计的头发没有白掉,自己脸上的无数个加减乘除号没有白刻。自己平时一点一滴的工作领导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在关键的时刻领导想到了自己。不,也可能领导早就有此意,只是没有表露。这不但让李经纬感激万分,同时心中立即漾出士为知己者死的悲壮感。

但接下来的话题就不是那么愉快了。陈市长把身子向前移了移,做出分外关心的样子,说:“老李,你跟我这么多年,没有把你当外人看,今天我也得给你指出你的缺点。”

李经纬立即想到了那句”先肯定,再否定”或”表面肯定,实际否定”的名言和”篇末见其志”的作文章法,身上将要汩汩流出的汗水又奇怪地缩了回去,顿时觉出空调吐出的嗖嗖凉风。说:“陈市长你放心,我一定虚心接受。”

陈市长说:“听说过去你给秘书长提过意见?”

李经纬说:“我不是提意见,是为办公室的工作提建议。整日趴在桌上写材料的人成了老闷儿,一天到晚只知道拉关系的人成了宠儿,长此以往,办公室的工作会受到影响。有一次,秘书长在办公室全体会议上表扬几个女同志,说她们晚上陪领导跳舞跳到半夜,第二天还照常上班。而我每天晚上加班,那天我给你写讲话稿写到天快亮,也没听他吭一声。去年我写的关于旧城改造的调研论文,获得了全省一等奖,他就没提过一次。可任世屯写了个商业改革的小论文,只不过在《政府工作通报》上发表发表,就大会小会表扬。还有关于分房的事,大家意见都很大。再这样下去,办公室要乱套哩。不过那件事情过后我就后悔了,办公室这么多人,我是何苦哩。”

陈市长说:“老李啊,办公室的风气我也知道,连市长们也在经常议论。可说是说,谁能改变这个现实?连市长们都能做到守口如瓶,难道你就做不到?这个事情可不能小看。你要很好地想一想,想一想中国的历史,想一想中国的现代史,想一想当前的社会状况,再想一想身边的环境,要想通想透,就像你平时搞材料一样,把事情琢磨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样无论对你现在还是将来都是有好处的。”末了,陈市长说:“我根据自己多年的工作经验,送你一句话,为官之道,谨防祸从口出。”

今天再次听到秦秘书长的话,他进一步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就像有人突然往他的伤口上洒了一把盐,他感到疼痛难忍。之后先是父亲的责备,说还是不接受教训,受这么多年苦还没受够,又在惹祸。继之是秦秘书长的批评,说自己不自量力,拿着鸡蛋往石头上碰。李经纬是只有听的份没有申辩的机会。数落完了李经纬,又开始分析目前的形势。说现在关键的关键是市政府办公室要把你报上来,而且一定要排在前边,不然一切都无从谈起,而这一切,全都在秘书长一个人……

正在听秦明达秘书长讲,李经纬突然感到一阵头晕恶心,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一口东西涌上喉咙,他赶快向卫生间跑去,对着便池大口大口呕吐起来。李鹤年和秦明达赶忙过去帮他捶背。吐完了,慢慢地挪到床前躺下。李鹤年又拿过毛巾为他擦汗抹嘴,边擦边心疼地说:“看看图啥哩,看看图啥哩,您妈要在世,看见你这样子,不知道会心疼成啥样。”说着哽咽起来。李经纬睁开眼说:“爹,你放心,没多大事,我以后一定注意,你放心。”

李鹤年说:“你睡吧,我给你明达叔说话,你休息吧。”

李经纬在床上躺着,听秦秘书长对李经纬的父亲说,陈市长过去在县里工作时,就和冯秘书长有矛盾。当时冯秘书长是书记,陈市长是县长,两人也是在因为一个人的提拔上发生了争执。后来矛盾激化,两人就调开了。早二年在两人提副市级时又成为对手。后来陈市长不知找了谁,当上了副市长,而冯秘书长却没有提上来。现在,冯秘书长对李经纬这个态度,说不定与过去的事情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