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睡狮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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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五、六月间,中日双方在卢沟桥地区的局势己极度紧张,日方使用武力侵略之企图,已成弯弓侍发之势。秦德纯的心天天都窜至嗓子眼。7月7日下午,他在市政府邀请北平文化界负责人胡适之、梅贻琦、张怀九、傅孟真等20余人,报告了紧张的局势,诸先生均开诚布公地发表了应付局面的意见。谁料,散会后不到两个小时,卢沟桥便响起了枪声。

眼下,事变发生已三四天了,局势复杂且不断恶化,他深感自己虽竭尽全力也难以应付,便更希望宋哲元能返平处理大事,主持一切。请他返平的电报拍去了,宋却没有回来。又一份电报拍去,仍然没有音讯秦德纯决定派人去“搬请”。谁去完成这个任务呢?他想到了一个人:河北省高等法院院长邓哲熙。此公与宋平日来往甚密,关系非同一般,话说轻说重,宋都不会在意。再说,此人就是要把宋哲元说得在乐陵坐不住才行呢!邓哲熙很痛快地答应了。他到了乐陵。陪邓同行的还有赵登禹和张克侠。宋哲元对从前线来的人格外热情,他急于知道宛平和卢沟桥的一切,问这问那没个完。邓、赵、张便详细地给他汇报了前线敌我双方的情况。宋听后,略有思索,之后说:

“我看目前日本还不至于对中国发动全面的战争,只要我们表示一些让步,把双方的争端解决在局部范围内仍是有可能的。”邓哲熙不同意军座的看法,马上说:“会不会发动全面战争,这不是一厢情愿的事。我们一直是抱着和解的态度处理这场争端,也做了让步,可你让一步,人家进两步,这时候还讲局部范围,显然已经不符合实际情况了。”张克侠马上悦:“现在看来我们的善良愿望已经被现实碰得支离破碎了,如果一条道走到黑,后果不堪设想。”赵登禹也说:“这两天日军在宛平周围又增加了不少兵力,气氛很紧张了,我们也不得不在布置兵力,准备迎战了。”宋哲元对大家站在他对立面说话并不在意,也不反驳,他继续问着感兴趣的问题。“对啦,中日双方的谈判现在进展得怎么样了?”“进展谈不上了,日方毫无诚意,尽扯皮,耍阴谋,我们动身来这儿的那天谈判又不欢而散了。”邓哲熙回答说。宋哲元叹了口气,说:“拖下去对我们很不利,倒是日本人在拖延中赢得了时间。”接下来,宋又扯了些别的事情。邓、赵、张三位都不愿让时间在这种不咸不淡的谈话中消磨掉,邓哲熙便扭转了话题,直切主题陈述了他们这次来齐鲁的目的:

“自从您离开北平后,许多事情都处在群龙无首的涣散状态,大家都希望您回去主持工作。确实,在这非同寻常的时期,没有您坐镇北平是不行的。”

宋哲元仍然像没有听见邓的话似的,仍旧顺着他刚才的话题问道:“我们和日方谈判的都是哪些人?”“齐燮元、张允荣,够他们忙的了。”“张自忠没有参加?”“他病了,齐、张两人就是他点名要来代表他去谈判的。他躺在病床上做场外指导。”宋哲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屋里静了下来,谁也不去打破这自从见到宋军座后难得的片刻宁静。院子里树权上鸟儿的喳喳声很脆,悠长。宋哲元终于把话头扯到了正题上:“德纯催我回平的电报我收到了,你们这次来也是他的意思吧?”“他当然希望您回去。但是并非是他一人有这个愿望,张自忠、冯治安二位师长都给我们说过,希望我们无论如何把您请回北平。”邓哲熙说,他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因为冰面有所融动。宋:“还用请吗?让我回去当军长、当主任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呀!”大家都笑了。一直板结的气氛终于变得轻松了。宋:“你们看我何时回去为好?”邓:“在您方便的时候,越快越好。”“那好,今天咱们就启程。”邓哲熙忙说:“稍稍做些准备,明天动身也不晚。”

宋哲元答应了。这当儿,南京方面来了两封电报,都紧催宋哲元离开山东返回前线。第一封是蒋介石的急电,他令宋速到保定指挥部队。第二封是何应钦的密电:“惟卢事日趋严重,津市布遍日军,兄在津万分危险,务祈即刻秘密赴保,坐镇主持。”离开山东返回平津这是肯定无疑了,但是地不打算去保定。从山东到保定,总是躲着前线不去,别人会说他是胆小鬼,临阵脱逃。于是,他给南京复电:“因兵力大部在天津附近,且平津地当要冲,故先到津部署,俟稍有头绪,即行赴保。”宋哲元弃去保定而赴津还有一层意思,这就是:在天津他与日方可以直接交涉,方能谋求“局部解决”的办法。宋皙元对谈判特有兴趣。也许他有一个起码在短时间内不改的主意:乞求和平靠谈判呀!就这样,7月11日,宋哲元偕同邓哲熙等人到了天津。驻津的军地领导人迎接宋军长归来,人数既不多也不少,态度既不热也不冷。宋刚一进宾馆好些迎接的人就撤退,这样的战乱年代,谁家没有一摊子急着要办的事处理!

宋哲元留给天津人最深的直表的印象是瘦了,也黑了。正因为黑,更显其瘦。大家觉得他的精神状况也不佳,走路没精打彩,缺少山东汉子素有的虎气,仿佛被人抽去了一根筋似的提不起精神。可能是病拖的吧,不,也许是熬愁的!

他住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迎接他的秦德纯和张自忠留下来,说是唠嗑儿,其实是了解谈判的情况。这是他最关心的事。这时已经是夜里10点多钟了,宾馆里很静,大部分窗口的灯都灭了。

夜虫一声接一声地鸣啼着,月儿也很明,一个很美好的夜晚。宋哲元似乎感受不到这些美景,他显得疲惫地往沙发上一仰靠,说:“怎么样,谈谈情况!”心照不宣,听者都明白这“情况”指的是什么。张自忠有点抑制不往心头的兴奋,抢先说话:“成了!”他这人有习惯,高兴的事有意吐半句,吊你胃口。这时他望了宋哲元一眼,宋一下子坐起,他才接着说了下去。“今天晚上,就是刚才,我们已经和日方签定了三项停战协定。”“哪三项内容?”宋关切而焦急地问。张自忠逐一说了一遍。根本不用看“协定”,他背熟了。宋哲元反复地咀嚼着日军的三条要求好像在嚼块槟榔:“第一,向日军道歉,处分肇事者,可以做到。第二,由保安队维持宛平城的治安,29军撤出。这一条其实我们已经做了。第三”

不知何故,在念叨这些等条款款时,宋军座脸上的表情一直是木木的,没有张自忠想象中的那种喜色,直到默涌完了,他才又往沙发上一仰靠,说了一句话:

“还行!”随之长吁一口气,给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站在一旁一直惴惴不安的秦德纯马上明白了:军座对他们的努力是满意的。他便不由得有了几分得意,对宋说道:“日方一再强调要把这次事变地方化,就地解决。人家有这样的愿望,我们何乐而不为呢?”宋不以为然地反问一句:“愿望?愿望值儿个钱?我要的是他们的行动!日本就会只说大话不兑现。”

秦不再言声了。行动?是的,日军太不够意思了,他们总是谈归谈,干归干。每次谈得好好的,就说撤军吧,我们撤了,他不但不撤,还增兵。你抗议吧,他还尽是理由。

张自忠见宋哲元一提让日军兑现纸上诺言的事,秦不吭声了,便主动出来圆场,解围,说:

“日本国内的‘扩大派,和“不扩大派’斗争得蛮激烈,据说‘不扩大派’占了上风。这次停战协定的签定也体现了他们的‘不扩大’方针”。

宋哲元打断了张自忠的话。

“你信那个吗?什么扩大不扩大派,那是他们内部一派咬一派的专有名词,侵略中国,他们都是一个派,要不,为什么把他们的部队开到了中国?我们不能相信他们那一套鬼话,当然,现在能签定停战协定,这毕竟是好事。不能麻痹,还是要看他们的行动。”

接下来,宋哲元询问了本军的战备工作以及在卢沟桥附近的部署情况,他很满意。末了,他再次重述了自己的一贯思想:

“总之,我们欢迎协定的签定,但是不能高枕无优。德纯、自忠,你们对驻卢沟桥的部队包括驻在桥附近的部队,要进行一次教育,要大家忠诚守国,绝不辱国”。

秦、张满口答应。之后,他们便研究起了如何落实“协定”中所提出的三项内容夜深了。有雨飘来,窗子关得紧紧。雨水只好顺着窗棂滑下。屋子里一阵凉意。宋哲元、秦德纯、张自忠却不觉着疲倦。他们兴致勃勃的、一厢情愿地杜撰着卢沟桥的和平,华北的和平到了兴奋处,还有朗笑传出。远处,夜色罩着的山峦,一排叠一排,像不规则的海浪。次日,宋哲元仍然兴致未尽,公开发表谈话,对张自忠等人与日本所签定的停战协定予以接受。他说:“卢沟桥事件已经和平解决,战事不致于再起了。”满心的欢愉写在军长的脸上,仿佛枪声硝烟已经永远的从卢沟桥头消失,和平真的降临在这里。他抹了抹刚刚剃过的光脑壳,好像在挠痒痒,接着说下去:

“此次卢沟桥发生事件,实为东亚之不幸,局部之冲突,能随时解决,尚为不幸中之大幸。东亚两大民族,即是中日两国,应事事从顺序上着想,不应自找苦吃。人类生于世界,皆应认清自己的责任。余向主和平,爱护人群,决不愿以人类作无益社会之牺牲。合法合理,社会即可平安,能平即能和,不平即不能和。希望负责者以东亚大局为重,若自知个人利益,则国家有兴有亡,兴亡之数,殊非尽力吾人所能意料。”

一向讲话不很流畅的宋哲元,今日突然变得满嘴流畅,词语丰盈。他在倾泻一腔激情!宋哲元曾经是“长城抗战英雄”,他的名字留在了那一块块民族基石的青砖上。现在,于人们心目中的他仍然没有失去“抗战英雄”的崇高威望。要不,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企盼着他回来?要他回来像当年鏖战在长城线上一样,带领我们不屈的民族抗击日本帝国主义。

只是,今天听了他这番自做多情的为国人描绘的这付太平盛世的讲话后,更多人向他投去了疑惑的目光。毕竟卢沟桥的枪声响得太紧太密,因而也就太隐蔽,宋军长能不能有穿透这枪声的眼力,而看得更远更深一些呢?

富有讽刺意义的是,就在宋哲元发表”‘和平演说”的头一天,日本政府已经公布了向中国华北派兵的声明。宋哲元进了屋,摔上了门7月雨浇醉了华北平原,一片郁葱葱的高粱苗覆盖着干渴得冒烟的土地。土地吸收水分的吱吱声令人解馋。积聚的水珠儿卧在高粱叶的小槽里,叶儿颤栗着,却舍不得将水珠洒掉。雨季,承受不了这压力。枪声,穿透了雨帘。一个少女在雨中走,没有撑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