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木清直有个习惯动作、也有句口头语——那是在他要做的事情眼看就没有希望成功的时候,他会陡然拍案而起:“八格牙鲁,老子就不相信会翻船!”
他绝对不是那种谁都可以把他捏扁的角色。天生不长翅膀,却总是想飞。飞多高,他并不在乎,反正要离开地面。这也叫一种精神吗?一木情直正是靠这赢得了他周围上上下下的人们对他赞许的目光。他很会挣扎,在挣扎中拓宽那立马就要断了的小路,去铺平那深得足以能把他栽进去的陷陕。也怪,绝路逢生。他竟然常常能在渺茫中升起一叶风帆。因此,中国有一伙尾随他的汉好,用很特别的语言评价他们这个主子,一木有福,他偏偏能使麻绳下从细处断。
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个日军大队长时时刻刻都把生命掂在手里。在远离岛国的中国为日本帝国卖命,就那么容易么?这儿的民愤是一片无边的人海,随时烧死每一个来犯者都是可能的。
那么,这一回呢?宛平城没有拿下来,虽然专员公署轰了个稀巴烂,但毕竟没有达到他们设计的目的。宛平仍然牢牢地掌握在29军的手里。这是他说什么也不能容忍的。是的,不能容忍!一木清直的那股窝在心里的气又上来了,这气一冲上脑门就是力量,就是仇恨。他把他的部属们召来,吼着嗓子这样说:
“我们要下这个决心:4个小时内,让宛平城和卢沟桥成为我们的。你要有这个决心,我要有这个决心,大家都抱定这个决心,我们才能将大帝国的旗子挂在宛平城楼上!”
从话里不难品出这位自信得几乎发狂的大队长,其实是很自卑的。狂到极处便是脆弱。
一木就这样向宛平城再次发起了进攻。他坐镇指挥所,发号施令的气度陡增三分。尽管外表看来镇静自若,但他的几位颇为知己的部属还是看出了大队长今日有点慌慌乱乱。那两撮仿佛贴在腮帮上的小胡子,即使在不讲话的时候也一动一翘的。不知为什么。
他的指挥从来很讲究,今天更是层次分明。战争的指挥是一门高超而复杂的艺术,并不是所有的肩膀上有个脑袋的人都能掌握的。这是一木的观点。
先是调动炮兵向宛平城。卢沟桥轰击。一卞那斩钉截铁式的手势,往日经常这么摆乎,但,这一次斩得更有劲,截得更干脆。狂轰滥炸长达2个小时。紧接着,一木实施他作战方案的第二步:数十辆战车掩护步乓向29军的阵地扑去。“扑”,请注意这一个字。确实是扑去,铺天盖地地扑卷,饿狼扑羊似的贪婪!那气势分明是要把眼前所有的障碍统统碾碎,压平。然而,碰到了“钉子”。早就做好回击敌人反扑准备的中国守军,这时集中了4个多连队的人力消灭敌人的战车和密集的队伍,强大的火力网把来势凶猛的敌人“定格”在一个地方,劈头盖脸地打。这样的局面是一木清直绝对不能容忍的。他急了,疯了,几乎是从指挥所跑出来,站在一片坟滩上履行他的指挥职责。他看到几个日军抱着脑袋往后跑,便喊道:“饭桶!给我往前冲!”有一群中国守军冲了上来,他火急人燎地对他的部属吼叫道:“咬住敌人!一定咬住不放!”他的嗓子嘶哑得喊不出声了,两只眼睛像两口火井,冒着的的逼人的凶光。部属们都下敢看他,那是要吃人的一双眼睛呀!一木清直伤心极了,他的指挥不灵了,他的部属总是冲不上来,而中国军队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把他组织起的进攻压了回来,为什么29军的阵地变成了咬不动的“钢镚”?而他的队伍就像豆腐一样一碰就破?他实在不理解。一木急得在坟滩上乱跳乱窜。他先是踏上一个本来就不高的坟滩,嫌低;又蹦上另一个较高的坟滩,还是不够高。此刻,他真巴不得窜到云层上去看看整个战局。也许他会有这样的想法:把自己变成一枚重型炮弹,从空中投下,砸射在中国的阵地上——那个阵地是他的眼中钉呀!
一木在坟滩上疯了似地走来走去。突然,他感到中国守军的人力都集中到他身上了,他马上走下坟滩,这样会缩小目标。此刻,一木只有一个心愿,走出坟地去!可是,密集的人力网已经绞住厂他,使他失去了自由。走不出去的坟滩地!这是一片野坟滩。在村人们印象里,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过,只有那些野狗交媾时才到这里来活动。绝了人迹的坟地,因了这些狗们的放肆,益发增加了一种阴森森的气氛。坟滩上坚硬的地面,留下了一木焦急而零乱的脚印。他挣扎着要冲出坟滩。谁料这次的挣扎却失败了,有一个魔影死死地拖着他,使他根本无法摆脱。
他一次又一次地下达了进击的命令,不是为了吃掉敌人,而是让他的部队把他救出坟滩地。可是,中国守军一次又一次把他的部队压了回去。
他还在挣扎这时,中国的军人已经冲进了坟地,他们喊着他的名字:“一木清直,别藏了,快点站出来缴枪,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缴枪不杀!”就在这一瞬间,一木淆直也许产生了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大地一阵颤裂,地动山摇似的颤裂。他只感到晕晕昏昏的,好像被人牵着耳朵飘上大空,又像让淮拽着腿跌人了地层下。在经过了这么不知是上还是下的一番折腾之后,他便被一条小船运载着流向了遥远的地方。
灵魂之光渐渐地深入到地穴之中,闪了一下,便永远地灭坟滩上躺着一木清直的尸体。
毒花花的太阳照着一木清直的尸体。他没戴帽子,脸色铁青,军衣被撕扯得索索拉拉,上面还有烧过留下的破侗。带着血腥味的风漫过湿漉漉的、冒着焦臭味的田野。29军的一队队士兵身背雪亮的大刀,守卫着经过浴血战斗才得以守住的卢沟桥阵地。风,吹拂着尖利的刺刀。风,擦拭着不眠的准星。风,给战士们带来爽心的清凉。风,把一首凡人刚刚在火线上写下的诗,送到每一个已经被枪声惊醒或还没有惊醒的同胞的耳畔:
怒吼吧,卢沟桥!我们抗日的日子已经来到。
忍辱负重已非一日,祈望和平亦非一朝,可是我们得到的是,卢沟桥头的无理取闹。
如今已有29军的崛起,用铁血回答着敌人的横暴!听呀,杀敌的喊声起了,健儿们的鲜血已洒在北国的荒郊!
不要迟疑,不要退,让我们大家持着枪和刀,前进吧,热血的男儿啊!把数十年来的仇恨一齐报。
卢沟桥,怒吼吧!我们抗战的时刻已经来到。
这首题为《怒吼吧,卢沟桥》的诗,作者叫流火。可以想象得出这是一位怒满胸膛,血气方刚的诗人。不,也许他是一位战士或普通老百姓。总之,已经没人知道他(她)是谁,以后也再没有见到他(她)有诗作发表。但是,这首诗直到今天还流传着。
流火的诗中有一句话:“如今已有29军的崛起”,这不是随意的点缀之言,而是作者在弹落如雨的卢沟桥前线目睹了抗日勇士的行动后的真实写照,打心底里抒发出来的肺腑之情。
是的,在抵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火线上,29军是站立在卢沟桥畔的一道铁墙,落在它身上密密麻麻的弹着点,向国人昭示着它的顽强,它的战绩。
29军抗战的功绩不可灭!说起29军抗战,就不能不提到这支军队的发迹史,不能不提到军长宋哲元这是一个定格在历史长河中的凄凄惨惨的小镜头——深冬,中原大地上呼啸的寒风卷着雪粒漫过黄河。宋哲元,正在黄河边的一条小路上慌慌张张地赶着路,他。军衣不整,一身疲惫,跟在他身后的几名警卫兵似乎比他还要手脚无措。溃军可悲。他们不知该到何处去躲藏。后面一群追兵正闹闹嚷嚷地赶来。这还是那个在西北军担任过北路军总司令、后来又升为西北军总司令的宋哲元吗、中原反蒋大战以西北军失败告终,宋哲元沦落为逃难人。没遮没拦的河弯停放着两只小木船。宋哲元好像遇到了救命符,不等船夫开口,他就跳上船,警卫兵相随而上。然后,他一挥手,对船夫说:“过河。费用加倍。”船夫啥也没说,划起双桨,船便颠簸着驶向对岸过了黄河就是反蒋势力的最后一块阵地:山西。他盼望那儿是安全港。
阎锡山会接纳他的。
此时是1930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