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义里一说要拆迁,不知一下子哪来那么多拣破烂儿的,里边肯定还有不少小偷,像苍蝇一样,虎视眈眈地盯着要搬走的人家。金钱的事叶华自己把着不松手,一位老会计负责发钱,她亲自核对账目,简业修的司机小常,长得膀大腰圆,站在叶华身后起到一点保镖的作用,夏晶晶则给她打下手,登记造册,表情认真得有些滑稽,惹得居民们格外开心。于非负责检验房本、身份证、户口簿……姑娘们都穿得单薄,却忙得脸庞红扑扑的。在翠湖和三义里未来的规划图前,杨静和两个年轻的工程师被选房的居民们包围着,解答各种各样的问题。丁起办完手续,抱着两万多块钱的现金和翠湖新区的住房卡等文件,眉开眼笑地离开了队伍,他二姐提着个兜子在旁边等候,他把手里的那一抱东西放进二姐的提兜,两人一块往家走,赵勇、赵武拦住了他们。
赵勇没有好气地讥讽:“这么美,是不是拣了个大元宝啊?”
丁起顶了一句:“元宝倒没拣着,买了套新房子。”
赵武也插进来,两兄弟夹住丁起:“你把咱的肉铺也给卖了?”
“那是我的房子。”
“那咱们的买卖呢?”
“房子一拆,买卖自然也就完了。”
“是你把它搅黄的,你得包赔损失!”
“有什么损失?咱们两家合伙开肉铺,我白出房子,一分钱不多分,你们哥俩白住了几年的房子,还没找你们要房费呢。”
赵武一把抓住丁起:“你还得便宜卖乖!”
丁起的二姐嚷起来:“你们要干什么?”
警察跑过来:“怎么回事?”
“没事,闹着玩儿。”赵勇嬉笑着让兄弟松了手,走出几步又回头对丁家姐弟说,“这事没完!”
小常兜里的电话响,他听了几句就冲出人圈儿,找了个清静的地方:“喂,我是小常,于总,您说……”他听着昕着脸色大变,向拆迁办公室急步挪动并大声叮嘱于敏真,“于总,您别动,我们马上就到!”他跑进办公室,简业修和李强正向几个居民讲解着什么,他不客气地打断了:“对不起,简主任要去处理一点急事。”他将简业修拉出门才解释,“刚才于总来电话,这些天家里经常受到匿名电话的骚扰,今天早晨又接到了恐吓信,不敢去上班,也不敢叫孩子去上学,从窗户里看,楼下围着许多人不知是干什么的,您快回去看看吧!”
简业修回屋子跟李强交代了几句,趁这个空小常又把简业修家里出事的情况告诉了杨静,当简业修上了自己的吉普车,杨静也跳上了一辆停在拆迁现场的警车,那是河口区公安分局的车,关副局长在车里坐着,准备随时办案。在杨静向关副局长介绍情况的时候,夏晶晶探进头来听,然后也跳上了车,警车追上简业修的车,然后超过去,在前面响起了警铃开道,向简业修的家急驶狂奔。他们来到简业修的楼前,果然看见围着一大群人,下车分开人群,见到楼口两侧摆着四个大花圈,上面的黑带子上写着:简业修该死!
简业修速朽!
但纸条上的字不是手写的,是电脑打印的。
有人看见简业修,就过来打招呼:“嘿。你这不是好好的吗?咳,这是哪儿对哪儿!”
“这是哪个缺德鬼干的,玩笑开得也太过火了……”
夏晶晶把花圈和看热闹的人都摄入镜头,关副局长叫司机将花圈扔进警车,他们上了楼,敲开门,见于敏真一脸的疲惫和惊惧,把一张白纸递给简业修,杨静也凑过去看,上面用电脑打印了几行字--简业修:你拆房扒屋,民怨沸腾,我们要让你断子绝孙,不得好死!也告诉你的老婆孩子出门小心着!
三义里愤怒的群众简业修把恐吓信交给关副局长。宁宁扑过来抱住爸爸哭了:“爸爸,这些天你为什么不回家,把妈妈都吓坏了。”简业修给儿子擦眼泪:“别怕,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和妈妈!”站在一边的于敏真听到简业修并没有把她排斥在他的保护之外,眼圈有点红了。宁宁又说:“爸爸,今天上午的后两节要考语文,我得快点去学校。”
“一会儿我就送你去。”简业修安慰着儿子,眼睛却看着关副局长,副局长拿出警察的派头:“好啦,这个案子交给我,我估计有两种可能,一是坏人搞恶作剧,就是想吓唬吓唬你们;二是他们也许真会动手。我们要做最坏的准备,先查出是谁干的,这些天你们家的成员外出要格外小心,最好不要单独行动,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联系。”
于敏真轻声问了一句:“我得赶紧去公司,宁宁怎么办?”杨静仗义地挺身而出:“简主任,你去送于总,我去送宁宁。”简业修看看妻子,于敏真却说:“我有车,不需要送。”她竟自下楼去了。
杨静推推简业修:“主任,予总吓坏了,有您跟着也好镇定一下情绪。”
宁宁也说:“爸爸,我不要紧,你去送我妈吧。”
简业修嘱咐儿子:“在学校里要多注意,别在没有人的地方呆着,放学后别一个人回来,我会去接你,我去不了也会有别的叔叔去接你,记住了!”宁宁答应着,简业修锁上大门,几个人一起走下楼,看见于敏真的白色宝马车已经开出楼群消失了。
宁宁见妈妈一个人走了就急得又要哭……关副局长看看孩子,对他说:“坐在车里一般是比较安全的。”然后吩咐简业修的车去送孩子上学,自己去跟着于敏真的车。
简业修拉着儿子上了沙漠公狼,上车后却默默无语。妻子今天自始至终没有跟他说一句话,表现也跟以往不大一样,按于敏真的脾气会借这个场合主动跟他说话,会哭会闹,会恨不得要他去送她上班……倒是杨静想得周到,他掏出一张自己的名片,在上面又写上自己和司机小常的电话,交给宁宁:“宁宁,咱得订一条规矩了,从今天起你不能一个人上街,上学、放学,你爸爸如果不能来接你,我和你常叔叔肯定会来,你想去哪儿都行,只要给我们打个电话,我们立刻就到。怎么样?”他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宁宁,“放在书包里,有事就用它给我们打传呼。”
宁宁不接:“我不要,我不会用这个。”“一学就会,我教你。”宁宁相当固执,连看都不看那个手机:“不,我不要。”
简业修也拦住杨静:“用不着,小孩子带着个手机不是好事。一会儿我去跟他的老师说一声,让宁宁能使用学校的电话就行了。”
宁宁一个劲地看手表,有些心事重重又有点心不在焉,仿佛车里谈的事与他无关。
赵家四虎在分头活动,想拉拢、煽呼起一帮人,共同闹一闹,就会有好戏看。赵勇找到大鞋底子李素娥,她一个人正收拾东西,赵勇变腔变调:“都不打声招呼,这就要搬走?”
“今天收拾好,明天一早搬。”李素娥没抬眼皮,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也没有要让赵勇进屋的意思。
“我替你把那几个小子收拾了,你怎么感谢我?”赵勇的眼睛在李素娥波涛汹涌的胸部剜来刮去。
李素娥惊问:“你是怎么收拾他们的?”
赵勇没有提他勒索来的五万块钱,只举起那根带血的棍子:“看见了吧,我也让他们尝了尝被强奸的滋味!”
李素娥咧着嘴,唬得一个惊悸:“二兄弟可真做得出来!”
“他们今后再也不敢打兰兰的主意了。”
“我该怎么谢你呢?”
赵勇一双眼睛盯着她:“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大鞋底子故意岔开:“我请你吃饭。”
“我就想吃你。”
“滚一边子去,没正格的。”
“就数这是正格的啦,别的都是瞎掰!”
“你就不怕我那口子回来把你给宰了?”
“这话应该倒过来说,你应该好好哄着我,要不然我会把你那口子给宰了!”
李素娥心里一抖,这小子是说得出做得出的,她正想躲出去,赵勇却上前一把抓向她的大胸脯:“我就要你这个……”
李素娥使猛力推开了他:“你想干什么?”
赵勇来了气:“呀,我给你办了事,你倒跟我来假正经。”
李素娥庆幸当初拒绝了赵勇帮忙:“当初我也没有求你给我办这件事。”
“嘿,提起裤子就不认账了,还没离开三义里呢,人就变啦。”
“我恨不得今天就离开。”
“看把你美的,还没住上新楼就神气起来了。”
李素娥扬起脸,迎着赵勇阴毒的目光:“这回算叫你说对了。我打心儿里向外美,用这么三间小破屋子换了一套三楼的两室一厅的大房子,还富裕一万块钱,你说,到哪里去找这么美的事!”
“小心,别美得屁股眼子里掉大鸡巴。”
“赵老二,你嘴里给我放干净点!”
赵勇往前凑合:“我就是不干净。”
“不干净不行,你以为老娘还怕你?”李素娥也不示弱。她原本是滚刀肉,平素谁也不怕,不知为什么就怕赵家四虎,现在要搬走了,管他虎呵狼呵,又能奈她何?你以为快搬家了我就不敢收拾你?”
“你敢动老娘一指头?公检法都在这儿,你就省得找房子了,直接搬到监狱去吧。这次能躲开你们家这一窝子狗食,算烧高香啦,就冲这一点,我也应该把富裕的一万块再捐给政府。”
“你要不捐就不是人揍的。”
“我要不捐就叫我生出你这种狗食羔子!”
赵勇恨恨的,却又真的无法动手。
赵武来到老知青王恩柱的家:“王大哥,你也没办手续吧?”
“人家不给办……也都怪我疏忽了,回城后没有地方住就自己搭了间房子,搭了房子不要紧,应该到房管站办手续领个房本,没办手续就等于是黑房,这能怨谁?”
“反正他们怎么说都有理,这帮王八蛋忒不是人揍的了,专门欺负老实人……”
王恩柱锁上房门,赶紧躲了:“我还有点事,改日再聊。”
赵武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尿海!”
其实王恩柱也是一肚子意见,但不愿与赵家兄弟为伍,却希望赵家四虎独自站出来闹一闹。老大赵强又找到北侠高登海:“高师父,搬不搬?”
“不搬。”
“好,我也不打算搬,有您作伴就好多了。”
高大侠不再说话,威严地坐在门口,看着眼前乱糟糟有喜有忧的场面。这时候夏尊秋十分招眼地来到三义里接夏晶晶,看到表妹灰头土脸便忍俊不禁:“晶晶,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夏晶晶却兴奋不已:“这个样子不好吗?我的收获非常大。”
“比如……”
“我的硕士论文将是独一无二的,全校肯定只有我才有这样的一段经历。”
“要不要跟我回家,洗个澡,吃顿热饭,然后睡上一夜,明天再来感受这不平常的经历?”夏晶晶一听到洗澡,立刻浑身痒了起来,她抖肩扭臀,逗得夏尊秋大笑。她说:“可晚上故事最多,也最精彩。”
“我晚上再把你送回来。”
从右边的平房里传来吵闹声,夏晶晶跑过去……赵勇把点了一半的煤球炉子堵在了丁家的门口,煤烟灌了丁家一屋子,丁怀善的大女儿高声呼喊:“是谁这么缺德?”
赵勇从自己屋里走出来:“你嘴里给我放干净点。”
“你干嘛把炉子堵在我们家门口?”
“哪是你们的?卖房的钱你都拿到手了,这房子已经不是你们的了,今天晚上我还要到里边拉巴巴尿尿哪!”
“流氓!”
“你敢骂我?”赵勇上前就是一巴掌。
“你敢打人!”她的丈夫和妹妹、妹夫都出来了,赵家四虎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从屋里蹿出来一齐上手,混打在一块。
丁怀善正往家里走,有人告诉他:“快点吧,赵家四虎把你闺女给打了!”他血往上涌,跑到胡同口正看见儿子推着卖肉的小车往家里赶,从车上抄起那把尖而长的捅刀就冲进人圈儿,一见赵家四虎果然在痛打自己的女儿女婿,数赵勇最狠,正抡着一根捅炉子的铁筷子,没头没脸地抽打他的大女儿,他就抡着刀冲上去,朝着赵勇一阵乱捅……丁起一看这阵势也拿起剁肉的刀冲上去,看见老爸浑身是血,便紧紧抱住了正跟他爸爸拼命的赵勇。
在附近维持秩序的警察大叫着跑过来:“住手!住手!”
丁起一松手,赵勇像一摊死肉一样倒在了地上。
丁赵两家的人都被警察带走了,三义里显得特别安静,大家说话都压低了声音,排队等着办手续的人兴奋而又安分。简业修把夏晶晶拉到夏尊秋跟前:“现在跟你姑姑回去,否则明天就不准许你再到现场来了。”夏晶晶显然被刚才亲眼目睹的恶斗所刺激,也顺从多了,坐进了夏尊秋的车。
天黑下来了,工作现场被1000瓦的大灯泡照得雪亮。居民们都想在前四天里办完手续,既有奖金又可以优先选房,何乐而不为呢?这是能够拿奖的最后一天了,排队者摆出了不办完手续不罢休的劲头,到晚上ll点多钟了,等着办手续的人还排着长队,他们都是全家人替换着轮流站队,何况还被领钱和买房的兴奋刺激着,既不觉得累,又不觉得冷。工作人员就不同了,已经熬了几天了,手冻僵了,身上穿着棉大衣,还冻得发抖……现在轮上群众哄他们了,生怕他们收摊儿,有热心人在他们的身边点起了火堆,不仅可以取暖,还增添了一种野趣,大家的精神振奋了一下,反正地上的烂木头很多,烧到天亮也不愁。简业修却突然一惊,赶紧下令扑灭火堆:“快点,把火弄灭!”
并叫杨静写了号,按排队顺序发给大家,他大声说:“今天不办了,把工作人员累垮了,到明天也是麻烦事!明天早晨八点钟准时开始,有号的人仍然算今天办的手续。”
他把精壮的小伙子留下,让司机小常用车把女干部们一个个送回家。他对留下的男人们说:“刚才有人一点火。可真吓了我一大跳,还记得去年春天那场煤气大中毒吗?眼下这个季节,风干物燥,如果谁家的炉子没有看好,引起火灾,就会火烧连营,我们将前功尽弃!今天夜里大家辛苦一下,一个角上站一个人,明天我专门安排防火看夜的人。”
杨静提醒他:“简主任,夜里您可不能呆在这儿,得回家给那娘儿俩壮胆。”
简业修说:“小常去接宁宁了,等一会儿我回去看看。”
大家分散开来,在一片黑糊糊的破旧平房上,每个角落上都闪动着手电光。在简业修所站的地方不远,有一辆黄色大发出租车,整个晚上这辆车似乎都悄悄地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他慢慢走到大发车跟前,用手电一照,车里果然还坐着司机:“简主任,您要回家吗?”
“你认识我?”
“住在三义里的人,哪有不认识您的。”
“你好像老是在跟着我……”
“您别多心,我跟小常不错,我们家第一天就把手续办了,这是大好事,不能又得便宜又骂娘。我听说有人要对您下黑手。
其实,我们住不住新房子有您的嘛?从今天起,我就跟着您,您想用车也方便,如果有人想害您,我也好伸把手。“
简业修大为感动:“谢谢,你贵姓?”
“免贵姓王,叫我王建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