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毛蒜皮?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盯着你,把你视作我们这个链条上最薄弱的地方,明着收买暗着算计,就是盼着你倒台,通过你打我。事实证明你没有被金钱收买,但是被感情收买了,这更危险,因为谁也不知道感情的价钱,倘若你在这上面跌了交,值得吗?”
简业修压着眼睑,口气已经硬不起来了:“不会的。”
“不会?你后院已经起火了,离着闹出丑闻和身败名裂还能有多远?当事者迷,不管你多么精明也无法从后面看到自己的样子。具体细节我不愿意多讲,只给你规定几条:第一,不管多忙,不管多晚,不得以任何理由不回家睡觉。第二,不能离婚。第三,不动声色地疏远那几个女的,保持正常的男女关系。俗话说朋友劝赌不劝娼,但咱们不是一般的朋友关系,我不仅劝,你再不昕我还要采取强制措施,你知道我做得出来!听明白了吗?”
简业修不服,即便是市长也不能这样说话,他慎悠着不搭腔。卢定安嘘着寒气,再提高声音逼问一声:“嗯?”
简业修瘟头瘟脑:“这还能听不明白吗?”
卢定安斜觑一眼:“听明白了就得做到!”
“站住!”在他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从黑暗中跳出来一群人把他们围住,几支大手电照到卢定安的脸上,“别动,你们是干什么的?”简业修用身子挡住卢定安,大声呵斥:“你们是干什么的?”
“哎呀,这不是简老弟吗?”大胖子房亮走过来,他转身训斥自己的工人,“叫你们抓小偷,谁叫你抓咱们危改办的主任啦!快走吧,快散开。”
筒业修恼不得也笑不出:“房老总,你这搞的什么把戏?”
“对不起。我的建筑材料丢得太多了。不得不组织看夜的。”
“谁会偷你的砖瓦灰沙石啊?”
“这儿的住户太厉害了,当初你说他们都是产业工人,老实听话,谁知个个是贼,工地上有什么,他们就往自己家里拿什么!”
“他们拿这些建筑材料又于什么用?”
“没有用也拿,中国人都贪小,爱占便宜,这你还不知道吗?”
“好啊,刚才骂工人,现在把整个中国人都骂上啦!”简业修转过脸对卢定安介绍,“这位就是开发铁山的民信房地产的总经理房亮。”不等市长大声房亮倒先大叫起来:“哎呀,还是卢市长啊,罪过。罪过!”
卢定安取笑:“你好像专门喜欢制造误会。”房亮拱手赔笑:“我请市长吃夜宵,算是赔罪,不知市长肯赏脸吗?”卢定安自然不会接受:“不用了,你给工人盖房子,何罪之有?”房亮难得碰上这样的机会,却不可能不诉诉苦:“是简主任把我引荐来的,现在我坐了大蜡,他却不管我了。”
简业修讥讽他:“你坐了什么蜡?”房亮鬼鬼祟祟地把简业修拉到一边:“区里欠着我的工程费不好好给啊!”简业修不信,这些人嘴里虚的东西太多:“不会吧?他们有钱呀,市长为资金问题专门在这儿开的办公会,是我给落实的。”
“我知道他们有钱,但头头太黑,我上一次供就给我拨一点,老是欠着我的。”
“你是说钟区长?”
“不,那倒是个挺好的女人。”
“袁辉?”
房亮急忙辩解:“我可没说,你千万可别给我捅出去!我信得过你,才叫你给我出个主意……”
第二天上午钟佩刚一到办公室就被房亮拉到了铁山新村的施工现场,在白天就看得非常清楚了:原来的工人新村分成了两半,一半正在建新楼,有的已经盖起两、三层高了,另一半仍旧是破烂平房。在这两个世界中间,建筑公司垒起了一道砖墙,但被推倒了好几处,砖却不翼而飞了,房大胖子向区长告状:“您自己看,钟区长,这工程没法再进行下去了,我们在工地上放什么丢什么,你们工人新村的居民拿钢筋,搬水泥,见什么拿什么,我们垒起一道墙,他们把墙推倒,将砖偷走……这建筑成本还有办法计算吗?”
钟佩皱起眉,房亮怕她不信又陪着她来到旧房区,凡是门前还有空间的人家,都码放着新砖,整袋的水泥,见缝插针地竖立着的钢筋……房亮得理不让人地继续抱怨:“还有呵,钟区长,前期的工程款是我先垫付的,你们的资金再不到位,我就得停工了。”
钟佩觉得更邪乎了:“哎,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的资金早就拨过来了!”
“没有,我向袁副区长不知催过多少次了,催一次给一点。”
“我再问问。”钟佩疑疑惑惑,心里乱糟糟地找到新村居民委员会,里面没有人,也堆放着不少建筑材料,她拦住一个老人,想问什么,老人耳聋,跟她摆摆手竞自走了。她只好又找到郭保民家,郭保民住的这一排房前并没有存放建筑材料,她感到有些奇怪,喊了一声,“郭师傅在家吗?”
老郭迎出来:“哟,是钟区长,屋里坐。”
他们进了屋,不坐到床上去,地上就显得太挤了,脱鞋上床又太麻烦了,钟佩赶忙说明自己的来意:“你们这一排住户,好像没有存点建筑材料?”郭师傅苦笑,并不搭腔。她又问,“我看到许多人家拿了工地上的建筑材料,想干什么呢?”
“政府既然不管了,有能耐的人家准备明年春天自己翻盖房子。”
钟佩一惊:“这怎么可能?政府没有说不管啊!”
“叫我们搞住房储蓄我们搞了,搞完了也没有动静了,看到前边的大楼一点点地盖起来了,大家心里不平衡,都是工人,一新一旧两种日子。”
“后边这一大片放在第二批……”钟佩也觉得这种解释连自己都不想听。
“中国的事,第一拨赶不上,后边还有没有就难说啦。剩下的这些住户,大部分单位已经黄了,拿不出钱给危改,国家还会管吗?”
钟佩更像自言自语:“一定得管!”
“我也琢磨,政府无论如何不会见钱眼开,看人下菜碟吧?”
邻居听说区长下来了,都凑过来想听点消息,进不了屋就堵在门口,越堵越多。
已经拆掉房子的同福庄却陷入了另一种麻烦,由于迟迟没有施工,无人照看,这么一大片天然的空场,糟蹋起来太容易了--变成废墟的同福庄又成了垃圾场!附近的单位和居民随心所欲地往这里倒脏土,丢弃废物,夜晚在上面大小便……天天都有从这儿搬走的老住户回来看看,看新楼是否有动静,却就是老没有动静。老住户们在自己的老地基上越聚越多……渐渐形成惯例,每天早晨同福庄的老住户们,都要在同福庄的旧址上碰头。
交换信息,商量该怎么办。一传十,十传百,参加这种聚会的人越来越多,像赶早市一样,这其中也有简玉朴,人们自然就喜欢向他打听消息:“简大爷,您也着急呀?”简玉朴叹息:“唉,没法子,跟闺女一家三口挤在一间房子里,害得女婿天天晚上住在医院的值班室里。”
“是啊。当初让我们搬迁的时候催得那么急。还把老实巴交的刘玉厚给逼死啦,等我们走了,他们也走了,一晃四、五个月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把我们糊弄走了,新楼又不建了,这不是麻子不叫麻子--坑人嘛!”
“闹不好还真就是一场骗局!”
有爱多事的人站了出来:“简大爷,您的儿子不是升到市里专管拆迁嘛,卢市长跟您的关系也不一般,您替咱大家跟他反映反映行吗?”简玉朴赶忙向外推辞:“我跟业修说过多少遍了,卢市长也知道这件事,他们很着急又不好插手,听说耽误在韩国人手里,得是咱区里去催……”有人炝火:“别听那个,只要心齐就好办,染整厂一千人到市政府门前一坐,半天的工夫什么都解决了!”
“咱们得先找区里去问个明白,区里不行再找市,怎么样?”
“对,就这么办。”急公好义的、愣头青胆子大的以及愿意出头的人还是不少:“谁跟我去?”响应的也不少,有人叫号:“简大爷,您算上一份儿吗?”筒玉朴退缩:“我身子骨不好,明天这个时候还是到这儿来听你们的消息吧。”有人高喊:“简大爷可不能不去,您去了有分量!”简玉朴想再说几句,已经没有人听了,被大家架着拥着夹裹着就走了……城厢区政府得到了这个消息还不慌了神吗?顾全德出面做解释工作,态度诚恳,作揖拱手,他在城厢区原本口碑就不错,许愿一个星期后一定给大家一个确切的答复,最后还真把想闹事的人给哄散了。周原喘过气来就赶紧去找杜觉,运气不错,在土木集团豪华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堵上了杜觉,杜觉却对他搪塞:“我也很着急,有时一天要给崔太永发5个传真,光是国际电话费至少花了我有一万多元了。”
周原心焦:“韩国人是什么意思呢?”
“他们老强调算不下账来,这样上马会赔钱。”
“当初他们答应接这个工程的时候是怎么算的呢?”
“总之,韩国人不是东西,跟他们打交道最麻烦,好合作的还得说是美国人,欧洲人也可以……”
“他们是不是想打退堂鼓?”
“他们不开口,咱就不能给他这个台阶下呀!”
“但也不能老这样拖下去,居民们情绪激昂,经常到区里去质问,万一再闹出染整厂那样的静坐事件,我们可就惨了,这您应该能够理解吧?”
最后周原总算逼得杜觉答应尽快叫韩国人给个肯定的答复。
答复还没有得到,同福庄又有了新变化,有些进城做买卖的外地农民,看见有那么一块空地方老闲着没人用,而且又在市中心,就搭起了棚子,又存货,又当落脚的地方。中国的事,有一个人干,就会有一千个、一万个人跟着学,呼啦一下子就搭起了一大片。更要命的是里边还有外区的拆迁户,一时找不到住的地方也到同福庄这块难民营般的地方支起帐篷落脚……同福庄的老住户看见这个哪受得了,以为这样一来动工就更无望了,每天在那儿聚会的人又增加了许多……周原跟杜觉通过电话之后就急急忙忙来找顾全德,自打拆迁以来他就很少向区长报好消息,而按着老百姓的说法,不断向头头报告坏消息的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他把敲门当成了一种形式,不等里面应声就竟自推开门走了进去,而且进门就嚷嚷:“区长,这下可麻烦了,在同福庄又搭起来许多新窝棚,闹不好将来我们还得搞二次拆迁!”
顾全德显然已经知道了,他只问杜觉那里有没有消息?周原告诉区长,韩国人正式答复说不干了。
“不干了?一句话就想推个一千二净?哪有这么轻巧!走,我们去找他。”顾全德起身急,心里想往前迈步,两条腿却没动弹,身子一歪,向前扑了下去。周原手疾眼快架住了他,他不好意思地嘟囔着,“没事,活动活动就行啦。”他双腿慢慢地挪动,一俟能迈步了,就赶紧向外走……他们找到杜觉的办公室,杜觉显得疲倦而冷漠,勉强挤出一点礼貌的笑意并伸出手:“哎哟,是顾区长,真是稀客。”顾全德没有心思寒暄:“听说韩国人不干了?…‘没办法,商人嘛,就是以赚钱为中心。他们怎么盘算都赚不到钱,我们催得又急,就只好打退堂鼓了。…’他不能这么上下嘴唇一碰,说不干就不干啦?”
杜觉抬起眼睛:“您的意思是……”
“韩国人耽误了我们近半年的时间,害得我们把所有能调动的资金全都投进前期拆迁了,当下可以说是弹尽粮绝,把空地晾在那儿,他们怎么可以这么轻巧地说不干就不干了呢?他们若早说不干,我们说不定又找到其他合作伙伴了,你知道影响有多坏吗?老住户已经开始串联集会,还不知会闹出点什么事来……”
顾全德焦灼异常,越说越气。
周原口气较为和缓:“杜总,韩国的半岛集团跟我们有协议书在,签字的时候连副市长都在场,全梨城的人都见到了,他们单方撕毁协议,要不要包赔损失呢?”
牡觉一副世事练达的神态:“那协议狗屁不值,因为他们连一分钱都没有投进来,我们奈何不了他。何况他现在又靠上了市委来书记,正准备跟东方电子合资哪!那是多好的买卖,现成的产品,现成的市场,合进来就等于坐地分钱,他干嘛还要到你们这里冒这么大的风险?”
“依你这么说,同福庄就只好晾着啦?”
“我知道你们的难处,这样吧,我既然管了这件事就管到底,有两个补救办法,不知你们的态度如何?”
顾全德非常讨厌他这种时候还卖关子,就逼他快说:“第一个……”
杜觉斟酌着词句:“因为我的资金叫别的工程占着了,只能先给你们开发一万平方米。但是,只要我的施工队伍一开进现场,把那些新搭起来的棚子户全给赶走,同福庄的老住户就安定了。”
“你什么时候能动工?”
“只要你们同意,三天内就可以进现场。但是,价格上你们要在原来的基础上再优惠给我10%,我选中的是东南角靠近大道的那块四方地。”
周原急了:“杜总,在这种时候你还好意思再宰我们一刀!”
杜觉表白:“我这可不是趁人之危呀,我也难哪。”
顾全德轻蔑地挥挥手:“好好好,就这么定。第二个办法呢?”
“把美国的华侨投资公司请来,让他们啃剩下的那一大片。”
“能请得来吗?”
“只要我答应一个条件,准能请来。”
“什么条件?”
“让出黄埔花园……”
顾全德眼里刚刚闪现出来的光芒又立即黯淡下去,黄口小子,口气太大,这是你能说了算的事吗?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请他给试一试,杜觉当然不会白帮忙,顾全德正在气头上,杜觉提出的任何条件都答应了下来。
住在三义里的丁怀善一家,借着吃晚饭的时候都聚在一块儿了,正好可以商量家庭大事。丁怀善坐在床里边,手里举着一份晚报读得很认真,忽然叫了起来:“哎,起子,这不是那天挨赵武打的那个人吗?你看看这报上是怎么说的,他拿着你送给他的那块肉,回家掺毒药炖了,把老婆孩子都毒死,自己跳楼自杀了!”
“啊!”惟一的儿子丁起坐在他旁边,接过报纸惊恐不安,“这不等于是我害了人家一家吗?”
“这不能怪你,他一心想死啦,你不给他肉他还会有别的招儿。咳,难啊!”一家人传看报纸,感慨不已。两个女儿把饭菜端上来,丁怀善的两个女婿坐在下手的床沿儿上,两个女儿站在地上,从桌子上把菜夹到自己碗里,再坐回到凳子上吃,但要经常出出进进,四个男人吃一碗她们给盛一碗。
“今天把你们都招呼来,合计一下房子的事……”丁怀善不再为别人唉声叹气,开始谈自己家里的大事,但开了场却又不往下说了,只顾闷头喝酒吃菜。小女儿嘴快:“我一来张婶就告诉我,赵家老二把咱们开肉铺的那问房子想算成他们家的,多亏人家办手续的没有把钱发给他。”丁起也愤愤不平:“赵家这哥几个也忒不是东西了,挺好一个肉铺也败在他们手上,人家都怕他们,没有人敢到我的案子上去买肉,不叫他们跟着还不行,他怀疑你会多分多拿。”大女儿也随声附和:“都怪咱爸,当初非要跟他们联合开这个肉铺,还把房子也拿出去,要不是人家手里有底账,一间房子就这么飞了,也是四、五万块钱哪!”
丁怀善扬脖喝了一大口酒:“话也不能这么说,当年我跟他们的爹拜过盟兄弟,两人说好,他生了闺女给我当儿媳妇,我生了儿子给他当女婿,这话可以当戏言,也可以当婚约。后来他生的都是儿子,我一上来先生了你们两个闺女,可你们长大后心气高,他的儿子们却偏不争气,就是那一次赵勇喝了酒跟你姐姐动手动脚,还说早晚都是他的人,他想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要。
真惹恼了我,下决心不能往火坑里送你们。可这么多年过去了除去赵强凑凑合合从农村说了个媳妇,那三个小子还都打着光棍,也正因为赵强娶上了媳妇,在家里反而受那三个兄弟的气,什么事也做不了主,才弄得家不像家,我总觉得欠了他们父亲的一份人情……“
女儿们却说他是操瞎心,赵家乃流氓窝,说不上媳妇跟旁人没有关系。她们很庆幸投有落人虎狼之口!要求快点去办手续,早办不是还有1000块钱的奖金嘛。丁起大包大揽要在夜里12点就去排队,争取明天头一个。大姐问他想买哪儿的房?丁起向父亲努努嘴,丁怀善似乎早就想好了:“我想买翠湖的房子,离赵家远远的,以后谁也不碍谁的事了。我去翠湖看过了,那楼盖得真叫好,九级地震也没有事。”儿女们最关心买多大的,这里有个钱的问题。丁怀善接着交底,“我打算买个两室一厅的就足够了,春节一搬进去就给你办喜事,你们住大间,我住小问,冬天有暖气,冻不着,这样有7万块钱就够了。我们这两问房子的拆迁费差不多能拿到9万,给你两个姐姐一人分一万……你们说我这样考虑行不行?”一听说他们也能分到点钱,两个女儿女婿的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丁怀善又嘱咐儿女们:“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两天你们一下了班就都到这边来,等起子把手续一办好,咱们就搬走,我看夜的那个单位有间库房闲着没用,我跟头头说好了先借用半年。”丁起问:“还要跟赵家打招呼吗?”丁怀善却叹了口气:“起子你太老实,你不想想一打招呼还会有好话吗?反正已经得罪他们家了,咱们办咱们的,办完手续就走,如果赵家人找茬儿,能不理就不要搭理他们……”
第二天没有风,阳光明媚,深冬季节还能这么暖和,也算是老天作美。三义里等待办手续的居民早早地就排起了长龙,丁起果然排在队伍之首,赵家四虎到处游动,他们身上穿得都很单薄,时不时地会露出发达的胸大肌和刺在上面的希奇古怪的活物,不知他们是想炫耀自己的霸气,还是显示身上纹出来的动物的邪恶和凶猛。他们恶狠狠地看着丁起,由于柜台前站着一个警察,才没有冲上去搅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