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京密河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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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最初领略白洋淀的风采,是小时候读孙犁的《荷花淀》和《芦花荡》。想不到几十年后第一次来到白洋淀,却是为了参加“孙犁文学活动60年学术研讨会”。这或许也是一种缘分。

白洋淀在孙犁的笔下实在是太美了,美得无与伦比。用孙犁自己的话讲达到了美的“极致”。那是清新明丽的美,温柔婉约的美,充满生命与青春活力的少女少妇的美。春风里抖擞翠色的苇叶,夏雨中摇曳粉红的芙蓉,秋风里飘荡雪白的芦花……呵,风姿绰约的白洋淀,多少回在我的梦境中飘然而至,仙境般的迷人。读着孙犁的小说,你很难不迷上白洋淀的。

7月的天空雨雾茫茫。汽车驶上一座长桥,有人提醒大家广“注意看,白洋淀到了。”说话的人像小孩子似的,声音有些兴奋。“到了?白洋淀?”同车的人也都像小孩子似的显出惊喜来。于是每张脸都贴着车窗玻璃朝外张望。可惜雨雾朦胧,只有近前的水道和芦苇隐约可辨。白洋淀依然像蒙着青纱的少女,羞答答地躲在雨雾深处。

车子沿着淀边的公路朝北驶去。一路看到的景观渐渐令人吃惊。许多船只停泊在水边,码头上更是拥挤不堪。据说白洋淀里开辟了好多旅游点,显然游客不少。沿着淀边的航道,过一会儿就有一艘满载游人的机动船喧闹着驶去,更有许多小木船载着游人匆匆而过。大船小舟,急急火火的样子,并不像游玩,倒像争先恐后地追逐迎合着某种利欲。酱色的水在叶轮和船浆下翻飞着浊浪,湿热的风便时不时地将死水污染变质后的恶臭送进人们的鼻孔。所见所闻,可谓大煞风景,大扫雅兴!孙犁笔下那仙女般美丽迷人的白洋淀,已经沦为蓬头垢面的半老徐娘。一个做了几十年的美梦终于破灭了。绝望心境使同行的每个人情绪低落。车里方才异常活跃的气氛,顷刻变得沉闷焦躁起来。有几位上了年纪的,干脆捂起鼻子闭上了眼睛。终于在“白洋淀饭店”、“白洋淀饭馆”、“白洋淀餐馆”、“白洋淀旅馆”的丛林中找到了我们要找的“白洋淀宾馆”。看得出安新人仍然以“华北明珠”为骄傲自豪。其实是“久处兰室,不知其香”的麻木。人们得到了白洋淀的许多好处,只是感觉不到她的悲哀,她的愤怒。

对于白洋淀的沉沦我很不甘心。晚饭之后,便于昏黄的街灯里踩着泥泞来到白日已会过一面的码头。喧闹繁忙了一天的码头终于清静下来,清风带着泥腥草香由苇丛深处吹来,格外凉爽宜人。但见烟笼苇暗,渔火明灭,迷迷离离,闪闪烁烁。夜幕中的白洋淀终于又透出了别一种迷人风韵。

正当留恋之际,却由淀里悄然划出几只小船。刚一靠岸,即有游客纷纷上船,方知夜晚尚可游淀。于是孤身一人,掏8元钱租一小船,悄悄朝淀里划去。刚登船时,尚有污臭隐约闭气,待行出五七十米远,巳觉水清气爽,心境顿然舒坦。回首看时,灯火阑珊处,安新县城变成模糊一片,仿佛尘俗已远远丢在天边。眼前耳畔,唯有净水一方、清空一片,伴着细碎作响的桨声和夜风里窃窃私语的苇叶。清净是市井中最难得的。便默坐静守着,任小船悄然划去。只盼着距码头越远越妙。

小船摇近一个叫杨堤口的村子。村舍静悄悄躲在苇丛树林间。几点灯光天星般若有若无地闪烁于夜气里。船儿穿过一座小桥,水面顿时开阔起来。远处突然闪现斑斑驳驳一片火光,殷红殷红,格外耀眼夺目。不禁指问船家那是什么?放河灯哩,要去看吗?去看。“于是船加速朝那一片火光飞去。及至,见平静水面飘浮成百上千纸折小船,内置烛火,漂然照天。四条满载游人的船,便泊于近旁嬉笑唱和。隔火闻去,声若蚊蝇,妙似天堂仙境。

及返舟,五船鱼贯。游人皆回首不语,显然夜游之兴未尽。留连无奈,顾盼寄情耳。唯船家善解人意,以”田舍郎“之嗓大唱打渔翁之曲,呼哥唤妹,俗趣横生。一曲未了,游人早已脱仙入俗,喧哗嘈杂之声遂起。不多功夫,巳至码头,虽仙境一游仍属饮食男女,复投入安新县城那一片浮躁灯火中了。俗话说:眼不见为净。难道如今白洋淀仅仅只宜夜游?

安新人说白日游淀,那才风光。”恰逢会议已有安排,第三日早晨,风清日白,未等码头喧闹,40同仁已经泛艇淀上。机动游艇,先沿环城航道西进。沿途家家后门直通淀水,户户有船泊于岸边。可见淀水虽腐,牵连百姓。可惜垃圾污水,多排淀中,如此自我糟践,百思不得其解。

船行三五里,转头朝北,拐入苇丛间。淀水渐渐清亮,浮萍随波涌动。继而爽风入怀,苇叶扫面,白鸟旋空,群鸭戏水,阴阳隐约,一派晴明韶秀,果然远胜夜游。

正当陶醉其间,突闻机声炸响,见有三五狂生驾飞艇招摇淀上,水天为之震颤,游人为之惊愕。导游小姐莞尔笑指道天外天度假村到了。“顺势遥望,果有水榭楼阁,曲桥回廊,浮于水面。待自停船登台,方知门票6元。内设客房餐馆,可以租住用膳;并有商店摊位,可以购物。只是价格偏贵,生意颇冷清,伙计皆无聊呆坐。沿曲桥回廊环”村“一周,内可赏莲叶芙蓉,外可望苇浪水波,空气新鲜,地处悠远,倒确有点”天外天“之意境。可惜木质建筑,做工粗糙,仔细端详,有失大雅。正行间,突闻争吵怒骂之声。看时却是游人与一摆”枪打活鸭“摊子的壮汉发生冲突。骂声才起,早已拳脚相交。游人满面血污,号啕大呼。自此游客多成看客,无人上前劝架,亦无警察维持治安。”天外天“遂变”地中地“矣。

“天外天”一游,复登船由南路航道出。途经数村,见淀水均有污染。后驶入一旅游景点。名曰水泊梁山”。靠岸登陆,知门票13元之贵。遂排队入一髙大仿古建筑。内中闷热,空气污浊。有导游小姐持半导体喇叭高声讲解,却含混不知所云。借昏喑灯光,才知为泥塑《水浒传》故事。其中人物,虽彩绘着衣,借以声电,但制作粗糙,神情滑稽,已经有辱古典艺术。为甚者,有潘金莲与西门庆白日偷情一幕,一个垂腿坐床,一个慌乱立地,皆赤身露丑,一丝不挂。门外武大郎怒扣房门,且有录音机伴以声音快开门,快开门,你们大天白日胆敢行奸,还不快快随我去见官!“游人男女长幼至此,皆哑然无声,哭笑不得。更为甚者,有林冲怒杀阎婆惜一幕,可谓淫盗并诲。林冲举刀在手,阎婆惜畅怀赤下身仰卧于床,两腿叉开,双足上举,面部虽无惧相,录音机中却疾呼”救命”外面楼梯上,横尸数具,血肉模糊,惨怖之状,不堪入目。如此巡览一遍,待出,已觉淀水虽有污染,犹较这”水泊梁山“宫里洁净许多矣。

旋登船西行,至一景点,名”九龙潭。“以芦苇丛中辟一池,设九”龙“围圆喷水而得名。其它设施与”天外天“大同小异。唯有荷叶更茂,大者若伞;芦苇更盛,密者若墙。另见商市热闹,蚌螺鱼虾菱蓬,一应倶全,讨还吆喝之声甚嚣尘上。起初无人问津,言怕上当受骗。有好事者试探问价,终因价廉动心。遂一一效仿,大买其水鲜特产。一时买者卖者,神情紧张,仿佛白拿白给,生怕旁人抢了好事。须臾又有人大呼上当,原本买了三斤,试称不足二斤。争吵半天无奈,卖者怒抓一把掷于买者,嘴里却不干不净颇有”君子风度”这边也不计较,收了补充,面带笑容,心满意足。

“九龙潭”游毕,正是赤日当空,热蒸之气袭人。加之游兴已尽,便登艇返航。沿途见渔夫张网捕捞,一网入水,起网仅获二三小鱼,却毫不气馁。一网复一网,二三复二三,积少成多,足凭养家糊口。只可惜小鱼尚幼,兄弟无多。担心终有一日,泽竭鱼尽,苇干荷祜,”明珠“无光,游船搁浅。

游客劝曰,愿得了白洋淀许多好处的安新人,亦能感受到她的悲哀和愤怒,及早治理环境,清除种种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