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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扫荡假烟“王国”(3)

民国8年,云霄人第一次看见蓝眼睛黄头发的西方洋人,也第一次见识了机器卷出的卷烟。这年秋天,英国英美烟草公司厦门代理处,派人来到云霄城关、车仔圩、马铺圩一带,推销“自行车牌”卷烟。有着东方“犹太人”之称的云霄人,灵敏的鼻孔立即嗅到了烟草业巨大的利润,争着做英美烟草公司的代理商。

40年代初期,一家官僚资本的卷烟厂――华美公司在云霄诞生,他们发挥本乡本土的优势,通过上海三邑贸易出口公司,引进美国良种晒烟种子2磅,在小溪、崎岭试种成功。随即卷烟制造业在云霄的土地上发芽生根。他们建起厂房,建立了200亩的基地,年收入晒烟叶4000多公斤,作为该公司“红叶牌”卷烟主料。

随即,又一家民营卷烟厂--合成卷烟厂诞生。厂主张武渊,先后从云贵地区和山东青州引进烤烟种子,在溪口村和城关西门寨试种,经过6年的努力才烤焙成功。到解放初期,合成卷烟厂已建成种植面积300亩的烤烟基地,总产烤烟叶1.65万公斤。

1952年,云霄县政府没收了官僚资本,成立了国营云霄卷烟厂。初期,生产“英雄”、“航空”、“爱国”3种品牌香烟。与卷烟业同步发展的,是烟草种植业,“金星一6007”、“乔庄多叶”、“红花大金元”、“大黄金”,烟草种植的品种不断升级换代,亩产也从初期的30多公斤上升到亩产近百公斤。1982年,全县种植5.76万亩,收购烟叶6.79万吨。云霄,成为福建省最大的烤烟基地,收购量占了整个漳州地区的70%。

1983年,云霄县卷烟厂的“黄兰牌”卷烟被评为华东一类品。1988年,首届中国食品博览会上,“黄兰牌”、“云凤牌”又双双获奖,分获甲级铜牌奖和乙级铜牌奖。直到1990年,县卷烟厂的“云福牌”香烟,还被指定为亚运会的供应烟。

然而,这曾经的辉煌,都已随着假烟的泛滥而云消雾散。

八十年代末,名牌香烟还是难得的紧俏商品。一些民间掌握制烟技术的云霄人,盯上了这一赚钱的缝隙,用一张张收集来的废弃香烟标志,利用简单的工具手工制作假烟。制假黑潮伴随着滚滚经济大潮悄悄泛起。

1989年,县工商部门在下坡村一带,一举查获取缔地下手工作坊式卷烟厂16家,销毁假冒“牡丹”、“阿诗玛”等香烟包装纸、烟丝、过滤嘴、封标等原材料1000多公斤。

但供求极不平衡、利润和消费群体巨大的卷烟市场,刺激得不法分子蠢蠢欲动,他们很快买来了更为先进的从烟厂淘汰的制假设备,开始了新一轮机械化生产。

制假与打假,拉锯一样,从此在云霄的土地上呈现出彼消我长的胶着状态。10多年来,从国家到地方的打假队伍进进出出,都没有让制假者们收手不干,每次风头一过,接着便卷土重来。如同癌细胞,云霄制假从未停止过扩散,并在扩散中恶化。

在县打假办,我们从浩如烟海的资料中,择出了以下的数字:

1992年,云霄县迫于日趋严峻的制假形势,成立了打假领导小组。

1993年3月开始,以下坂村为重点,他们对制假重点村进行综合治理,当年出动1050人次,捣毁制假窝点116个,查获机器85台,假冒香烟4200件。立案10起18人,抓捕4起6人。

同年6月,两次销毁假烟3000多箱,案值170多万元。

1994年,组建常年联合打假队,组织大规模销毁制假机器和假冒香烟活动,销毁冒牌“红塔山”、“阿诗玛”2280余箱,以及包装纸、水松纸等原材料,案值上千万元。

同年9月3日,国家专卖局、省市打假办、云南省烟草部门来参加现场监督销毁,在县体育场和高洋开发区召开的打假现场会上,销毁机器181台(套)近期查获的卷烟3100多件,总案值800万元。

……

1999年,全县组织的大规模集中查处行动上升到1156次,查获的制假机器也跃升为612套。

打假的成果在逐年辉煌,也正说明了制假的态势在日益蔓延和严重。

在打假办仓库,我们看到了那堆积如山的制假设备和成品、半成品的香烟。制假的机器早已又经过了几轮升级换代,有不少还是进日的。这些机器,绝不逊色于国有卷烟厂的设备,有的可能比那些正规卷烟厂的设备还要先进。假烟的品牌有100多种,既有“中华”、“熊猫”、“玉溪”、“黄山”这样的名牌,也有“逍遥津”。“相思”、“永光”、“洛烟”、“湘乡”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品牌。可以说,全国的烟草市场上有什么品牌的烟,在这座仓库里都能找到。

制售假烟,有着丰厚的利润。一台制烟机工作一天,抛除各种成本,纯赚在2万元左右。有人把制烟机比作印钞机,形容赚钱比走私贩毒还快,且被抓了也没有死刑,更加安全。

巨额利润,让越来越多的人昏了头脑。他们铤而走险,他们挖空心思,他们不择手段。黑工厂的老板们,不惜花费巨款到一些着名的卷烟厂,打通建立一条地下通道。制烟的配方被偷出来了,厂家的技术人员秘密“走穴”来了,甚至真的品牌标志也被卖到了云霄。有的厂家开发出了新的香烟品牌,尚未上市,云霄制造的这种牌子的假烟,就已销往全国各地。

制假泛滥,给云霄县的国民经济和曾经辉煌与自豪过的烟草业带来毁灭性的冲击。

云霄卷烟厂因云霄假烟的恶名和技术人员的流失被迫停产。这个百年老厂,现在实际上已经倒闭,靠把国家分配给他们的生产指标卖给外地的卷烟厂,弄点钱养活退休和下岗的人员。制糖,曾是云霄县的支柱产业,但因为工人们纷纷跑去给地下黑工厂老板们打工,赚取高额工资,包括糖厂在内的几乎所有国有企业,都相继倒闭。云霄人戏称,现在国有带“厂”字的,全县只剩下了一家水厂。

农业也没有幸免。泛滥区的农田荒了,烟田荒了,蔗田荒了。以种粮为命根子的农民们,吃饭要到城里买粮买菜。烟草种植从九十年代以来呈逐年大面积减少之势,到现在云霄境内的农田里竟找不到一棵烟苗。所有制假的烟叶,都是通过地下渠道从外地流入。蜜柚、枇杷、金桔等,过去曾是这里极富特色的农产品,但山上的果实熟了,却无人去收。去年,这个鱼米花果之乡的特产税仅收入2000多万元,连邻县的一个乡镇都不如。

因为失去了主要税源,一些当地政府为了维系运转,靠打假罚款提取抽成发放工资。因此抓了放,放了抓,打假客观上变成了假打,陷进了愈来愈深的恶性循环的怪圈。一些当地政府和部门,实际上成了制假贩假者们的“保护伞”。

……

走近云霄,令人禁不住扼腕叹息。解读云霄,常常会让人掩卷沉思。

云霄县长黄舜斌痛心疾首地说:“制假绝对带不来繁荣。”

云霄县和广东的顺德同为全国首批沿海开放县,八十年代中期两地经济水平相当。顺德推行工业立市,去年全市GDP达286亿元,财政收45亿元,人均存款3.7万元;而云霄呢,去年GDP不足27亿元,财政收入2.3亿元,人均存款只有3700元。

制假,让云霄县的领导哑巴吃黄连那般有苦难言。来自社会各方面的指责,更让他们锋芒刺背般地难受。

正是在这样的时候,云霄县新一届班子上任了。县委书记朱福清、县长黄舜斌立下军令状:不铲除云霄假烟,就自动摘除头上的乌纱帽。

新班子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动真刀真枪整顿干部队伍,先后罢免或处分了涉嫌充当制假保护伞的国家干部60多人。其中,原县打假办主任等3名乡镇级干部因护假被律以重刑。

接着,新班子郑重给漳州市委打报告,要求投入当地的武警和防暴警察力量,来一次声势浩大的打假联合行动,让云霄打假进入真正的决战。

掘地三尺

云霄历经打假,制假窝点已转移到真正的地下。所有的窝点,都极尽智慧,进出通道伪装得十分巧妙。有的是水井。有的是墓穴。有的是暗橱假墙。有的地板装有电动的升降系统。打假人员曾查获一个窝点,进出口设在水渠内,先放闸把上方的水截流,制假人员启开密封盖板后钻进地道,上面的人再把盖板合上,然后开闸放水。谁会想到在这水下,竟是制造假烟的地方?

电影《地道战》毕竟有着许多艺术加工的色彩。而这方土地上,“地道战”却在完全不同的背景下真实再现,演绎得空前绝后。

对此,武警云霄县中队的官兵,有着很深的体会。

有一次,一名不法分子竟然瞄上了军事禁区,找到中队,提出把地道挖在中队院子下面,每月给中队几万元,另给每个干部每月一万元。当然,这个人碰了一鼻子灰。

云霄县中队的官兵熟悉境内的地形地貌,许多搜索地道、捣毁窝点的任务,责无旁贷地落在他们肩上。

这天,根据内线举报,12名官兵星夜兼程,于黎明时分来到一座山坡上。山坡上只有一间破败简陋的茅屋,养着一条狼狗和一群鸡,没有人影,也找不见一根烟丝。

难道情报有误?指导员沈沉命令扩大搜索范围,并交代官兵:地下窝点隐藏再严密,也肯定会有通风口,要注意发现这条“孙猴子”的尾巴。

半个多小时后,一名战士在靠近树林的一蓬茅草上,看到沾染着不少黄色的尘埃,兴奋地喊道:“通风口在这里!”

官兵们拨拉开杂乱的茅草蓬,果然是制假窝点的通风口。

下面就是制假窝点,可进出通道在哪里?又是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官兵们还是无法找到进入制假窝点的通道口。

挖,也要把这个地下窝点挖出来。官兵们轮流挥动胳膊,用铁镐顺着通风口往下挖。很快,就碰到了钢筋水泥浇铸的顶板。士官马振奎一镐挥下去,震得他虎口发麻,却只敲击出一个白点点。

“娘的!”马振奎扔下铁镐,跳出那个挖出的深坑。他累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走到不远处一棵茶杯粗的枇杷树前,脊背倚上去。

那棵树却猛一下子歪斜了,差点把小马闪个仰八叉。他好奇地蹲下身研究,用手扒拉一阵,那棵枇杷树竟种在一口大铁锅里。小马喊战友过来,一起抬起那口大铁锅,终于显露出洞口。他们顺势而下,里面别有洞天,是一整条制假的生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