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庸一连三天没出门,从早到晚不是翻看闲书,就是躺在沙发上睡觉。庞月娟并没问何文庸是怎么同事。何文庸想,庞月娟肯定已从局里听说了自己那天跟刘局长谈话的内容。他想,庞月娟不问也好。他渐渐已感觉到,庞月娟对他现在这种蛰居的退避政策非常不满,她希望他去跟朱艳明刀明枪地对着干,将一切事摆到桌面上,让大家看一看,究竟谁是谁非。但那样做法不是他的风格。庞月娟显然对这一点很失望。
何文庸在电视上看到,关于花园中学举办全区中学生电视知识大赛的消息。他才知道,大赛为期四天。庞月娟回来只淡淡地说了下大赛的事,整个过程还算顺利,没出什么事,也没爆出什么冷门。冠军被98中拿去了,亚军是光明中学,第三名并列两个普通学校,花园中学是东道主,最后得了一个“特别奖”。这个结果皆大欢喜。
直到这时,庞月娟才将这次大赛的真正实底摸出来。原来举办这次大赛,最初的确是朱艳的动议,但跟夏副局长一拍即合,随之就成为上面策划的一项活动了。这其中有一个最隐秘的消息刚刚传出来,夏副局长有可能从区局的第八副局长直接升到市局去当处长,在这个时候,这项大赛活动的成败对于夏副局长也就至关重要。何文庸至此也才明白为什么几个副局长都对自己不感兴趣,尤其出了这一次事,他们甚至还推波助澜。倘若夏副局长真被提到市局去,也就势必腾出一个“第八副局长”的位子,而前面那些副局长们心里早已都有自己的人选,前一段何文庸的势头那样猛,又是刘局长的红人,自然也就有可能成为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所以,大家也才不约而同地齐心合力,都想将他彻底打下去。
这天下午,庞月娟回来得很早,一进门看见何文庸正举着遥控器扫电视频道,就笑说:“有你这么看电视吗,52个频道从头看到尾,我的电视早晚得坏在你手里!”
何文庸回头看一眼,觉得庞月娟今天有些怪。这段时间,庞月娟跟他说话越来越少,而且也越来越客气,他觉得自己已真像了一个房客。他甚至在暗暗做着搬走的打算。
何文庸有些慵懒地说:“频道倒是挺多,可哪个台的节目都没意思。”
庞月娟说:“那就不要看。”
何文庸打个哈欠说:“不看更没意思,呆着也无事可干。”
庞月娟看看他,忽然笑了,张张嘴刚要说什么,又停住了。
何文庸觉得她越发奇怪,就说:“你今天……有什么事吗?”
庞月娟说:“走吧,穿衣服!”
何文庸问:“去哪?”
庞月娟说:“去吃基围虾!”
何文庸说:“算了吧,我已经是掉进粪坑里的人了,这种时候你跟我出去吃饭,要让谁看见了你就不怕受连累?咱先保住一个是一个吧。”
庞月娟说:“我真奇怪,按说四十来岁不算老啊,你怎么一点锐气都没了?”
何文庸一笑。他想说:“我过去倒有锐气,可管什么用?还不是落到今天这地步?”但话到嘴边,只是摇摇头就咽了回去。他看到庞月娟已经站在门口等他,做出随时要走的样子,只好穿戴整齐,然后说:“好吧,就听你的,去吃基围虾。”
庞月娟和何文庸开车来到街上。庞月娟显得心情很好,一边开着车不停地跟何文庸说笑话。何文庸问她:“去哪儿吃饭?”
庞月娟说:“当然是‘南海南’。”
何文庸一听皱皱眉说:“现在基围虾到处都是,何必非去那里?”
庞月娟说:“放心吧,那个罗心良早不在了。”
何文庸一愣问:“你怎么知道?”
庞月娟说:“梅云火化那天,我代表局里去的,从火化场回来时,虽然罗心良去局里闹过事,但我还是要把话说到了,就问他家里有没有什么困难,他说,‘南海南’因为他出了这种事,已经把他辞退了,后面他打算到南方去发展,过几天就要走了。”
何文庸听了,沉吟着没说话。
庞月娟立刻笑着说:“今天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开心点儿!”
何文庸哼一声说:“有什么可值得开心的事啊。”
庞月娟的心情确实很好,来到“南海南餐厅”不仅要了基围虾,还特意点了一盘三纹鱼和几样精致的小菜,又要了一瓶半斤装的“小糊涂仙”酒。
她笑着说:“喝这个酒好,难得糊涂啊!”
何文庸拿起酒瓶斟满两杯,端起一杯说:“为什么呢?”
庞月娟也端起酒杯,笑了笑说:“这第一杯,为你身体痊愈!”
她说罢跟何文庸碰了一下,自己就先一饮而尽。
何文庸也喝了,然后重又斟上说:“听你刚才的意思,好像还有第二杯?”
庞月娟说:“第二杯,祝你这次重打锣鼓另开张,把失去的地盘再重新夺回来!”
何文庸立刻放下酒杯说:“等等,先等等,你……你说什么?”
庞月娟神秘地一笑:“你还不知道?”
何文庸问:“什么?”
庞月娟说:“你真的不知道?”
何文庸有些急了:“究竟什么事?”
庞月娟这才笑着说:“明天你就可以重新回学校上班啦!”
何文庸大惊失色,手里的酒杯险些掉落到地上:“你……你说什么?”
庞月娟说:“今天下午局里刚刚决定的,让你恢复工作。”
庞月娟这才告诉何文庸,花园中学最近的状况不是很好,上次大赛之后,整个学校就都浮躁起来,教学秩序很难再恢复正常,学生们也都无心上课,而培训中心那边也因为耽误了一期,引起几家合作企业的不满。最难办的还是朱艳跟陶大林的关系,他两人开始僵起来,整天不是朱艳向局里告陶大林的状,要求局里把陶调走,就是陶大林告朱艳的状,说再这样下去花园中学就又要回到过去的状况。而这时夏副局长的人事关系虽还在区里,人却已经基本去了市局那边,所以暂时对花园中学顾不上,这一下也就将花园中学不伦不类地悬在半空。刘局长针对花园中学这样的局面,才召开局长办公会议,提出让何文庸继续回去主持工作。几个副局长到了这时也都无话可说,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何文庸一听立刻兴奋起来。他知道,这其中庞月娟肯定又做了不少工作,她只是不说罢了。于是端起酒杯由衷地说:“谢谢,谢谢你!”
庞月娟笑着说:“别谢我呀,我不过是负责通知你,刘局长还说,这一次让你接受教训,回学校以后好自为之,尽快重新打开局面。”
晚上回来,何文庸仍然抑制不住兴奋。他想了想,觉得应该先给朱艳打个电话。自己要回去继续主持工作了,他估计这个消息局里肯定会通知朱艳。而朱艳对这消息反应如何,这是何文庸非常想知道的。当领导的感觉都是这样,一旦体验了那种高屋建瓴一呼百应的威势,自我感觉就会忘乎所以起来,即使把工作干得一团糟也仍会沾沾自喜。在这种时候,局里突然又让自己回去主持工作,朱艳会觉得她这一段的努力全都前功尽弃,心里肯定极不舒服,甚至会接受不了。何文庸想着,向庞月娟示意了一下,就将电话拨过去。
接电话的竟然是胡振中,这使何文庸大感意外。
他问:“朱校长的手机电话,怎么会在你那里?”
胡振中显然也没想到会是何文庸,连忙解释说,朱校长又买了新手机,所以这一台就让他用了。然后又试探着问何文庸:“您找朱校长,有什么事?”
何文庸向他问了朱艳新的手机号码,就将电话挂断了。
何文庸又给朱艳把电话拨过去,电话立刻通了。朱艳一听是何文庸,并没显出意外。何文庸立刻明白,朱艳已经得到自己要回去的消息了。
朱艳问:“你身体怎么样?”
何文庸笺笑说:“很好,很正常。”
朱艳说:“哦……那就好。”
何文庸说:“我明天一早就回学校去上班。”
朱艳说:“好啊,很好。”
朱艳说得有些勉强。何文庸感到朱艳的声音已很陌生,如果不是自己给她把电话打过去,而是突然接到她的电话,肯定听不出这是朱艳的声音了。
何文庸问:“学校最近的情况怎么样?”
朱艳说:“挺好。”
两人到这里就感到没话说了。何文庸沉了一下说:“那好吧,明天学校见。”
朱艳也说了声:“学校见。”就将电话挂断了。
何文庸已明显感到了朱艳的情绪,这是早在预料之中的。在朱艳的意识里,她已是花园中学的正职校长,而且还在全区各校乃至市局领导面前搞了那样一次规模盛大的大赛活动,她的角色认知已完完全全是这个学校惟一的领导者了,现在莫名其妙地又要回来个何文庸,这当然会让她极为不快。庞月娟已换上了睡衣,端着两杯红酒走来,递给何文庸一杯。
何文庸看她一眼,身上有些发热。
何文庸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或许是因为乱七八糟的事一直缠绕不清,与庞月娟就始终相安无事。庞月娟每晚到了这时,都是穿了睡衣若无其事地在何文庸面前走来走去。现在,何文庸突然发现,庞月娟穿了这件粉红色的睡衣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庞月娟也从何文庸的眼神里看出了异样,跟他碰了一下杯说:“傻啦,干嘛这样看着我?”
何文庸立刻回过神来,跟着脸就红了。
庞月娟说:“干一杯吧,祝你明天马到成功!”
何文庸说:“嗯,马到成功。”
何文庸这时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欲望,他想一把将庞月娟抱在怀里。庞月娟的身体看上去丰满而艳丽,一定非常柔软,他突然又想起那一次和她躺在一起的感觉。
庞月娟淡淡一笑,说:“早点休息吧。”
说罢睡衣一甩就回卧室去了,立刻带过一股幽幽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