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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空像被太阳燃烧起来,街上滚动着耀眼的热浪。

何文庸朝学校走来,两脚如同踩在烧红的铁板上。突然,他看到一只身上冒着白烟的老鼠从学校里钻出来,跟着又一只,又是一只……这些老鼠吱吱叫着四处乱窜,有的身上已经着起火来。何文庸走进学校,才发现门窗树木花草一切都燃烧起来。

整个校园被笼罩在一片灼人的黄绿色火焰中……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迎面走来,鼓起两眼瞪着何文庸问:“你叫何文庸?”

何文庸看着他。

男人又问:“你就是花园中学的教务主任?”

何文庸愣愣地点了下头。

但是,他的“嗯”字还没出口,那男人的一只手掌已经挂着呼呼风响横飞过来。何文庸只听脸上啪地一声,随即被打得原地转了半个圈,还没等站稳,又有几个男人和女人吵吵嚷嚷地从四面围上来,他们大声喊着:“你这个教务主任是怎么当的?今年花园中学的升学率是零,看你怎么向我们学生家长交待?”

说着就又有无数只手掌飞来--啪!啪啪!啪啪啪!

何文庸像一只陀螺,在这些手掌的抽打下不停地转着,他感到自己的脸上已经麻木了,身上哧哧地冒出火苗,天旋地转中,他看见这些学生家长的身上也都已着起火来……

何文庸惊出一身冷汗,睁开眼心里还在怦怦乱跳。他想想刚才的梦境,搞不清这又预示着什么。这段时间他经常做噩梦,前些天梦见洪水泛滥,铺天盖地的大水将整个花同中学都冲垮了,结果那一次,初三毕业班在模拟考试中名列全区倒数第二。

常说梦足心头想,却也由不得你不信啊。

何文庸翻过身看看挂存墙上的石英钟,已是上午10点。自从进入中考总复习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在双休日的上午睡懒觉。何文庸仰面躺在床上,习惯性地存脑子里迅速想了一下今天的安排,这才意识到,中考在昨天已经结束了,一年一度的“黑色六月”,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终于过去了。现在只剩了等待,等阅卷之后公布考试成绩,然后才进入紧张的填报志愿阶段,接下来是召开家长会,向学生讲解报志愿要领……

床头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把何文庸吓了一跳。他连忙抓起听筒喂了一声。

来电话的是林老师。林老师声音急促地说:“何主任,你现在有时间吗?”

何文庸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他还是平和地问:“林老师,有事吗?”

林老师说:“你……能不能马上到学校来?”

电话里突然出现了老崔校长的声音:“何主任,你赶紧到学校来,马上来!”

何文庸立刻意识到,确实是出事了。他已从电话听筒里听到混乱的背景声,其中有人们的叫嚷声、哭喊声和汽车喇叭的呜叫声。他想,大概是毕业班又出什么事了。于是放下电话从床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洗漱蹬上自行车就朝学校赶米。

花园中学的校门口已经围满了人。

何文庸把车子扔到一边,好容易才从校门挤进来。他发现操场上停着一辆救火用的消防抢险车,很多人正都仰着脖子往楼顶上看。何文庸顺着人们的目光朝上望去,才发现有一个学生爬上楼顶,一只手抓住旗杆,看洋了随时都会跳下来。

何文庸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98中学有一个初中毕业生,因为中考没考好纵身从楼上跳下来,虽然没被摔死,但至今还躺在床上,已经成了“植物人”。此事一时在社会上闹得沸沸扬扬,新闻媒体也趁机大肆炒作,后来还引发了一场持续很长时间的大讨论。何文庸的心顿时揪起来。

由于距离太远,何文庸看不清这学生究竟是准,不过可以断定是个男生。存人群的最前面,正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朝楼上喊着什么,看样子是这学生的父母,他们边说边哭,那母亲还冲着楼顶不住地摆手。老崔校长和林老师满头大汗地从人群里挤过来。由于着急,两人都面色通红。何文庸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崔校长说,事情就发生在刚才,他进楼时忽然感到头顶上直掉土,抬头看,才发现这学生正站在楼顶上要往下跳。他连忙把老师们都叫出来,大家一边喊着跟他说话,先稳定住他的情绪,一边就赶紧拨打急救电话。现在“110”、“120”和消防队的紧急救险车都已经赶到了,可是只能瞪眼干看着,谁都凑不上前去。

何文庸问:“为什么?”

老崔校长说:“现在这孩子的情绪非常激动,哭着喊着说他前途没希望了,他父母拦着不让任何人靠近他,惟恐再一刺激他就会从楼顶跳下来。”

林老师介绍说,这是她班里的学生,叫陈晓明,平时学习成绩还算可以,在班里中等偏上,但自己心气一向很高,家长也抱了很大期望,一心想进市1中或光华中学那样的市级重点校,他曾在一次主题班会上表示过,将来只报考两所大学,要么清华,要么北大,除此之外其他学校一概不考虑,这次中考大概失手了,一时想不开才这样做的。

何文庸说:“他再怎么想不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会想到这样干?”

林老师说:“这孩子平时很孤僻,不太爱说话。”

这时人群中又一阵骚乱,有人不禁失声惊叫起来。何文庸抬起头,就见那学生已将身体探出来,只剩了一只手抓着旗杆。他父母索性放声大哭起来,朝上喊着:“小明,小明啊!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你是个聪明的好孩子,爸爸妈妈相信你,这次没考好还有下次,市重点考不上咱就上区重点,将来一样可以考清华北大,可你要一跳下来就什么都完啦……”一个消防队的警官已经指挥着在地上铺充气垫。突然,那个叫陈晓明的学生在楼顶上喊:“你们都走开!走开!把那个东西也拿走!要不……我现在就要跳了!”

何文庸立刻冲上面大声说:“陈晓明,我是教务处的何主任!”

陈晓明立刻不说话了。

何文庸又说:“你先往里站一站,我这就让他们把垫子撤掉!”

陈晓明说:“不!你先撤掉,要不我马上就跳!”他说着,身体突然晃了晃,一个站立不稳险些栽下来。人群里立刻又响起一片惊叫声。

何文庸迅速考虑了一下,转身对那个消防警官说:“请您,先把这东西拿掉吧。”

消防警官当即反对:“不行,绝不能冒这个险!”

何文庸说:“如果铺了这东西,能确保孩子掉下来没危险吗?”

消防警官抬起头,目测了一下这座建筑的高度,然后摇摇头说:“这座五层楼的高度大约在二十六米左右,恐怕……不能保证,但至少会好一些,总比直接掉到地上强。”

何文庸说:“既然不能确保,就请您把它拿掉,问题是有了它,孩子马上就会跳下来!”

消防警官问:“这样做了,后果谁负责?”

何文庸说:“我,我负责!”

消防警官回头看看老崔校长和林老师。

老崔校长和林老师也都微微点了下头。

消防警官又跟身边的几个人商量了一下,这才挥挥手,让将充气垫撒下去了。

这时,陈晓明的父母来到何文庸面前。

陈晓明的父亲说:“你就是何主任?这件事,你们花园中学要负责任!”

陈晓明的母亲也哭善说:“我儿子……是个聪明的好孩子,他平时很用功,他要是在好学校,一定是个学习优秀的学生,可你们学校的老师是怎么教的?你们……把我儿子的前途给耽误了,这可怜的孩子啊……”

陈晓明的父亲说:“这次晓明要有什么事,我跟你们学校没完!”

何文庸的心里明白了,在自己来之前,老崔校长肯定已将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来,这也可以理解,他已是快六十岁人,身体又不好,如果将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肯定招架不住。

何文庸对陈晓明的父母诚恳地说:“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学校肯定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事后我们会好好儿检讨,不过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希望你们家长能配合学校,眼下咱们的日标是一致的,就是安全将孩子解救下来,你们说对吧?”

陈晓明的父母这才眼含泪水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何文庸又转过身,向操场上的人们伸手做了一个往外推的手势。人们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都自动朝后退去。消防警官过来提醒何文庸,说根据消防营救常识,人在高空停留一段时间之后,平衡能力就会减弱,他现在随时都有可能失足掉下来。何文庸打着手势,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然后问:“现在,你能想办法把我弄上楼顶吗?”

消防管官说:“这种事不用你们,我的人可以从两边爬上去,直接到楼顶。”

何文庸立刻说:“不行!不等你的人靠近,孩子就会出危险了!”

老崔校长和林老师也都说:“是啊,现在千万别再刺激他了。”

消防警官想想说:“好吧,我的紧急救险车有液压臂,可以从正面把你送上去。”

林老师担心地问:“何主任,你有把握吗?”

老崔校长也拉了他一下,低声提醒说:“你可晕高啊,平时连椅子都不敢登。”

何文庸心里也在打鼓,但他还是说:“现在没别的办法,只好试一试了。”

何文庸站到液压平台上,随着一阵机器轰鸣,紧急救险车的液压臂就一点一点伸展开来。何文庸看着渐渐离自己而去的地面,心也随着悬起来。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赶紧把头抬起来。楼顶越来越近,他已看清了那个叫陈晓明的学生。他想起来,这的确是个好学生,平时很用功,这样的孩子如果在好一点的学校,哪怕是区级重点校,一定是个成绩很不错的学生。可是没办法,花园中学就这样的教学水平。

何文庸在心里叹口气,什么叫误人子弟?这就叫误人子弟啊!

陈晓明先是不停地大声喊着:“别过来!你别过来!”这时已认出是何文庸,“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何文庸鼻子一酸,眼眶也湿润了,他说:“陈晓明,你先往后站一站,再往后一点,听我跟你说……”

陈晓明打断他说:“何主任,我听您的话了,我努力了,真的努力了,可这次中考,我还是有很多题没见过,有的知识老师根本就没讲过,我考不上重点校了……”

陈晓明说着就失声痛哭起来,凄厉委屈的哭声在半空随风飘荡着。

何文庸在中考前曾反复向学生们讲,只要努力就会有成效,有一分耕耘就会有一分收获,学习是不会辜负勤奋的人的。现在,他面对着这个叫陈晓明的学生,时不知该说什么了。陈晓明的哭声如同一只手掌,狠狠抽打在他的脸上。

陈晓明的父母也在下面嚎啕大哭起来,引得人群里发出一片唏嘘啜泣声。

何文庸说:“陈晓明,我知道你是个好学生,凭你的实力完全可以考进重点校,现在最后的成绩还没出来,就算真的没考好……责任也不在你……”

何文庸说不下去了。

陈晓明哭着说:“我完了!我以后……没前途了……”

何文庸说:“你年龄还这样小,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你的前途会很远大的。”

陈晓明一边哭着,连连摇头。

何文庸说:“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我上来就是想告诉你,这次咱们学校没考好的恐怕不只是你一个人,我已经了解过了,大多数同学考得都不理想,而且有很多人,恐怕连录取分数线都达不到,这不是你们的责任,是……是我这个当教务主任的没把工作做好。”

何文庸说着,忍不住眼泪也流下来。

陈晓明不哭了,瞪大两眼看着何文庸。

何文庸又说:“下去吧孩子,咱们下去吧,我相信你,高中总还能考上的,以后上了高中再努力,一切还都来得及,将来你还能考上好大学的……”

这时液压臂已将何文庸送到楼顶上。何文庸顾不得晕高,一步迈上去,就将陈晓明紧紧搂到怀里。陈晓明如同看到丁久别的亲人,把头扎进何文庸的怀里就放声大哭起来。何文庸轻轻抚着他的头发,也已是泪流满面。初夏的风吹来,带着太阳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