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印象
南方的天空是被树撑起来的
树上总是无休无止地滴落着雨
南方的雨把南方下得湿淋淋迷蒙蒙的
迷蒙蒙中的人老在迷蒙蒙的街巷穿来穿去
南方的山丘发出一阵紫红的颤抖
太阳就很郑重地出来了
南方太阳出来的时候
很多扇窗口就像大橱柜一样打开了
那里总站着一个少女在梳理着长发
南方的情致被梳理得好整齐呀
南方有许多许多的桥
南方的桥是南方人的手臂
一交握起来便传播了飘飘渺渺的歌声和笑声
南方一片片红红绿绿的美丽都被接通了
南方的湖泊都是蓝汪汪的
一网撒去总网起那多南方的渔歌
可一到傍晚
南方的湖岸就像打开了的纪念册
好多好多的姑娘
好多好多的小伙子
好多好多将也讲不完的爱情呀
南方人的爱情就像南方的河流
总是清清澈澈的
南方的人都那么恬静温和
青山绿水好像永远是南方人的背景
他们总喜欢照相
而且一照起来都照得那么美
南方好像本身就是一张很美很美的照片
南方人喜欢喝很淡很淡的酒
喝完后就喝很淡很淡的茶
一杯淡茶把他们的心事也泡得很淡很淡
可南方人都会腌制咸菜
他们的感情也这样老在被腌制
于是一开坛
就有很浓很浓的民族味
南方的土地长出了许多很美很美的传说
传说是从山里传出来的
现在已经传到了城市
城市里现在也生长出许多很美很美的传说
在南方沉于一阵成熟的宁静时
在南方人走向田园时
在山花开放少女开放时
在太阳把南方的河流照得一闪一闪
而一闪一闪的还有排满小巷子的街灯时
就有一曲抒情轻唱
从很远很远的地方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渐渐地南方人的生活
就在这轻微的歌声中流淌、流淌……
1985.1.20。
旧居
旧居在一个扭扭捏捏的小巷里
小巷在一个羞羞答答的小城里
小城在一些缩手缩脚的小人物的寒暄里
旧居是块铁皮牌子
牌子上写着合也合不拢的“江南酒家”
来旧居的人声音很细很细
很细的声音却要凑着耳谈大人物
他们一点也不关心旧居
他们一点也不关心小城
他们一点也不关心
谁家的媳妇和谁家的男人什么的
旧居有一点江南味
旧居有一点民族味
旧居的牌子后来丢了
旧居的人后来散了
旧居的小巷子后来穿上了西装戴上了领带
旧居的小城后来呢架起了天线骑上了“嘉陵”
旧居后来成了座酒楼
酒楼上老娶媳妇嫁姑娘的
旧居整日在笑
一笑就醉
一醉就胡说什么
把旧居嫁出去把一切嫩鲜鲜的娶回来
1985.3.22。
南方小巷
小巷不慌不忙转了一个弯又转一个弯
小巷的人不慌不忙过了一个冬又过一个夏
小巷子是平平淡淡的
小巷子平平淡淡却又是没头没尾的
小巷子自从被小城装订起来
就从没有什么惊险情节
小巷子对小巷子的人都很习惯
他们总是很和善地打着招呼
他们总是很亲热的谈论着
小巷的人脸皮很薄
小巷子的人来不得半点诽谤和丑恶
小巷子恬静地生活着
小巷子也有动气的时候
因为小巷曾考上个大学生
如今大学生又考上研究生研究生又出国了
于是小巷子一位姑娘老爱低头流泪了
于是小巷子的人谈论这事不再轻声轻气了
小巷子从来就很有人情味
小巷子从来看不惯薄情
小巷子的人终于翻脸了
不再搭理那家薄情的人了
但是后来研究生又回来了
并且与那姑娘结婚了
后来小巷子的人谈到这事就有些歉意
后来小巷子的人更亲热了
后来小巷子更有人情味了
夏夜的傍晚
小巷子很爽快地乘着凉
一盏路灯着凉了整个小巷子的夜晚
1985.4.27。
小院
小院从来没有安静的时候
小院整日都在吵呀吵呀吵个没完
小院的年轻媳妇太多了
小院的年老婆子太多了
小院杂七杂八的事情太多
太多杂七杂八的事情
小院就变得杂七杂八不安静
小院的男人都呆呆板板没什么地位
他们老是沉默着
他们沉默着媳妇也不称心
她们骂自己的男人骂腻了
就去隔壁家骂
骂赢了就给婆婆儿子煎荷包蛋
骂输了就到床头去揪自己的男人
她们是泼辣的
她们是不甘寂寞的
但是有一个夏天的中午
男人们都出远门了
男人们出远门了院子里就有些不充实
可不充实的女人睡午觉却仍敞着大门
于是一家看门的狗狂吠了
于是一家年轻的媳妇忽然惊叫了
于是所有女人都奔过去了
女人们太多了女人们太狠了
女人们从来就没有怕哪个男人的时候
他们举起扫把举起锅铲
举起教训自己男人还不曾使用的东西
直到把那疯狗般的流氓打得半死
所有的女人都笑了
所有的女人都显得很亲热
可是不到几天她们又翻脸了
小院又开始吵呀吵呀吵个没完
1985.4.27。
小店
小店是南方的一个顿号
先点很实在地点在南方小路上
南方使小店很有风韵
很有风韵的小店使行路人很留恋很缠绵
小店里都是些姑娘
姑娘们很喜欢打扮
姑娘们一打扮起来
就把小店打扮得很干净很整洁
而很干净很整洁的小店便很优雅地
亮出了南方风格
南方风格使许多行路人都爱上了
使许多南方人和北方人都爱上了……
小店的门总是敞开的
小店姑娘的心总是敞开的
她们总是很恬淡地微笑着
微笑着把行路人迎进来
又微笑着送出去
然后在他们的背包里
添加一点淡淡的思念淡淡的回忆……
小店就是这样的小店
小店就是这样被南方味道酿造得很浓的小店
小店忽然来了位作家
作家为小店写了篇小说
小店忽然来了位诗人
诗人为小店写了首诗
可写来写去小店仍然是小店
小店仍然是南方的一个顿号
小店仍然很实在地点在南方的小路上……
1985.10.9。
女人与风景
风景
是女人带来的
女人从八月走来
八月的女人才是真正的风景
她们扬起丰满的夏天
世界都市就失去了平衡
河水开始颤抖
风开始凝固
街心的雕塑也开始富有表情
女人的皮肤很白
女人的嘴唇很有魅力
女人走到哪
哪里就有了风景
风景是在女人单行的后背展开的
春天
女人们展览的季节
她们一不小心
被全盘倒了出来
倒得满街都是
于是
风景开始流动
风景开始无规则变化
于是男人是银幕
女人是画面
世界是剧场
总之
女人站在阳台上
把衬衣抖了三下
世界便被抖出了极美的风景
1986.1.28。
一杯茶喝进南方（五首）
南方的树
南方的树
在一个发芽的季节
开始疯长
长得满街都是
长得满道路都是
长得满世界都是
最后
便长出了南方
南方是被树捆起来的
南方是被树根系起来的
没有树的南方
一定站不稳
南方人在长到小树一样高时
就有了树的风格
1985.11.1。
南方·茶
南方的太阳不炽热也不冰冷
南方的太阳照在头上很舒服很暖和
南方人不太适应炽热
南方人也不太适应冰冷
南方人只要喝一杯茶
便觉天很高地很稳
世界很平静
一只鸟飞过去又飞过来
有几声清叫跌进池塘
池塘也在泡一杯很淡的茶
南方人把眼光丢到远方去
远方有几个小孩正踩着南方人
的目光走来
南方人在呷一口看着太阳
何人觉得太阳把整个南方
也煮成了一杯很淡很淡的茶……
1985.12.17。
滴雨的南方
拉开树丛
一个跟头
栽入
风景
这就是南方
美得让你趔趄的南方
花
红过之后更红
树
绿过之后更绿
鸟一飞起来
山就青得发抖
船一撑出来
湖就蓝得透心
然后是一网倒影
然后是一筐南音……
朦胧的雨痴痴下了一阵
楼台开始滴
愈滴愈水灵
愈滴愈水灵
南方就是被滴出来的……
1986.4.8。
南方诗的诞生
推开窗子
南方树就开始暴长
把昭君把神女峰把莫愁女
都长出来了
然后就在太阳光下
一个劲地闪……
有一本书
我在握在手中
一不小心
拧出了水
拧出了湿漉漉的灵感……
屈原在南方站成塑像
南方诗正沿着他脊背攀爬
有人在把西湖把桂林把东湖
一起塞进古坛
要酿一杯醇酒
醉倒北方人……
不是从窗口看风景
而是风景已长进了窗内……
1986.4.9。
夏天情绪
只有少女才最喜欢夏天
只有小伙子才最适应夏天
他们把爱情放在沙滩上猛晒一阵
然后黑油油在两棵树之间
丈量甜言蜜语
夏天潮音渐息
河水猛退
姑娘的那个一片水域很浅
小伙在总是在夏天
涉进姑娘的心的
夏天蝉声只是一种伴奏
夏天的主题旋律在河湾
那里纷杂的游泳衣
总来一个五颜六色的大合奏……
1986.5.14。
女人江南
江南河流十年水涨十年
然后倒影大片大片的美丽
江南湖蓝四季波吻四季
然后舔饮大量大量的舟帆
江南花开十春草绿十春
然后所有的亭子间开始怀孕
江南雨斜十秋人湿十秋
然后无数桥梁通行渔汛
落花纷纷人影潺潺有窗口盛满李清照的柔词
车迹淡淡碑文默默有门窗垂挂林黛玉的琴音
榆树黄了小巷瘦了三十年的私事渐渐浮肿
山影斜了闺房病了三十年后的婚姻大规模
吐血
胭脂涂红早晨襄汾抹白月夜
女人将十根尼古丁走燃走灭
绿藤缠住幽梦绳子捆紧回忆
只有欲念在悄悄松绑
白玉兰忽然开放开出一片不为人知的隐私
山雀忽然鸣叫叫出一段没有罪犯的证词
村妇刷了十分钟马桶
然后把一大堆屎尿灌进寡妇的耳道
男人穿着短裤穿着昨夜使婆娘嚎叫的野性
悠悠于动人之处
背后是水声槌衣声鸟声某个女人的叹息声
背后是山影树影花影粗俗的村影
江南挂于长长画卷挂于长长情绪
让一百个行路人走走停停
江南青春期花味十足香味十足
两百个少妇醉于偷欢
江南小路风流小巷风流
三百六十级台阶风流
江南韵事流长经血流长
五百四十次临盆流长
1987.9.23。
感受南方（二首）
推开窗子抒情喊几声
有时南方的亭子间
空得让人吃惊
一排排雨巷
滴满了无人过问的佳句
你可以找一个漏雨最多的屋檐
好好地淋一淋、那些落魄诗人的悲凉
其实这种时候很多
你随便走几步青石板路
就能压上几千年前名诗人的古韵
不过更动人的是你推开窗子的一瞬
你猛然看见
一种新的景色遮天蔽日
阳光很好
树很茂密
提篮子的人把各种方言
拎得到处都是
楼台白得耀眼
天青得夺目
这时
你不需要做什么
对着太阳
你可以一个劲地
高声喊叫
1988.9.18。
坐下来时看着远处
走很远的路后
一坐下来
就发现自己淹没在花丛
无数粉蝶让你痴迷
无数鸟叫让你惶惑
这时很需要的是
旁边坐一个你所爱的人
你狠狠咬她一口
或者
拽起她甩开一切猛跑一阵
然后在喘息声中
细想自己从何处来
往何处去
这时
远处总是传来
若有若无的声音
你想这是另一个醉于风景的人
发出的喊叫
你想这声音一定会告诉你什么
于是感受如鹰
开始去漫无目的地追寻
1988.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