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风入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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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学校让茜茜交学费,张秀秀着实发了愁。她知道茜茜还欠着学校半年的学费,所以,每个月都要从工资里抽出些钱存在银行里,可惜自己工资太低,每月才520元,她和英英在家尽管维持着最低的生活,五个月总共才存了1000元,还不到一半呢,缺的那些钱怎么办?她想向同事们借,三年前借的还没还上呢,怎么向人们开口呢?她想找于锐向工会借些,上次齐志浩就说她是“填不满的坑”,怎么还敢张嘴呢?左想右想没办法,昨天鼓起勇气去找罗山崖。刚走到二楼,就听见有人在大声吵闹,仔细一听是罗书记的妻子艾珍,而且与自己有关,羞红着脸赶紧跑回家,趴在床上呜呜地哭起来。

她正哭着,门铃响了。她赶紧洗把脸出来开门,见是罗书记,惊讶地说:“罗书记,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到办公楼上来了,是不是为茜茜交学费的事来找我?”

张秀秀惊奇地问:“罗书记,你怎么知道茜茜要交学费?”

“茜茜交学费的事于锐对我说了。这几天厂里的事比较多,就没顾上找你。”罗山崖说,“茜茜的学费有困难吗?”

罗书记这么一问,张秀秀反倒不好意思开口了,支支吾吾地说:“我攒了一千元……”

“一千不够吧?我记得还欠学校2100元。”

“是的。”

张秀秀点点头,低声说了一句,罗山崖还是听清楚了。他问:“有办法了吗?”

张秀秀没言声,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罗山崖说:“有困难就说,别不好意思。”

“罗书记,那年的集资款如果能还给俺,茜茜交学费就不成问题了。”

张秀秀提到退还集资款,罗山崖心里不由地震动了一下。这些年凭她那点工资,养活两个上学的女儿,省吃俭用能凑合下来,根本没有什么积蓄。可厂里划了杠杠,每个职工最少集两千元,而且把集不集资提高到爱厂不爱厂的高度。这么一吓唬,张秀秀没钱也不敢不集,再说利息那么高,集资有收益,她就舍皮赖脸地找亲戚朋友借钱。尽管把腿跑细了,好话说尽了,人们还是怕她还不了,总共才借了一千二百元。杨啸天不同情她,照顾她,反而说她人缘太臭。最后还是罗山崖替她说情,杨啸天才破例让她集资了一千二百元。她万万没想到,这集资款犹如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三年了也没有还的动静。那些借给她钱的人成天堵着门子要,难听的话她硬着头皮听,泪水默默地往肚里流。如今给茜茜交学费成了当务之急,不然学校不让女儿毕业,会影响明年高考,她能不着急吗?可她又没有别的门路,只好打这集资款的主意。

罗山崖听着张秀秀的哭诉,突然想起齐志浩拉的那个应该救济的名单,上面好像没有她。张秀秀虽穷却有骨气,有困难自己默默扛着,从来不向厂里伸手,齐志浩就把她这个困难户忘记了。如果只还集资款的一年利息,她只能得到一百二十元,刚刚够给茜茜交那学费的零头,那一千元怎么办?他想找齐志浩替张秀秀求个情,破例照顾她一下,于是对张秀秀说:“眼下厂里有困难,那集资款眼下还还不了……”

张秀秀见罗书记这么说,眼神跟傻了似的打断他的话说:“罗书记,这学费再不交,学校不让毕业,可就影响茜茜考大学了。”

他体谅张秀秀的难处,安慰说:“秀秀,我会帮你想办法的,说什么也不能影响孩子高考。”

“谢谢你罗书记!”咕咚一声,张秀秀给罗山崖跪下了。

罗山崖一下子慌了,赶紧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安慰说:“秀秀,这困难我应该帮你,咱们不客气。”

罗山崖立即去找齐志浩。他听了罗山崖说的情况,为难地说:“该照顾的钱全安排了,再没有钱了。”

“我觉得秀秀是最困难的,能不能照顾她一下,让她的大女儿把高中读完?”罗山崖几乎是哀求他了。

齐志浩听说他老婆来厂里闹过,不屑地白了他一眼,“罗书记,你俩既然那么好,你就伸手帮她一下嘛,何必等着厂里的这点救济呢!”

“齐主席,你还不了解我吗?别跟着别人人云亦云!”罗山崖一生气扭头走了。

他去财务处找叶萍,从他那里借了一千元,给张秀秀送去了。

如果说张秀秀的困难,一千元能解决问题,袁振山的困难就不是一两千元能解决的问题了。

袁振山打算在春节前给儿子袁刚娶媳妇,买房子没钱,就想先在他们住的房子里装修一间。连结婚带装修房子起码也得六七千元,于是等着退还那集资款。结果只能归还他一年的集资款利息,照顾款只限于特困户,也没有轮上他。他找了两次也无济于事。几百元钱不够装修房子的,就想找厂里借点儿,杨厂长一句“没钱”就把他顶回去了,装修房子的事也就没戏了。

春节越来越近,袁刚未来的老岳母又在催着结婚,这可把袁振山两口子愁坏了。儿媳妇林鹊为这事赌气,好几天没来家了。袁刚也成天耷拉着脸没个笑模样,老伴的心成天提溜着,担心儿子的婚事拖黄了。

今天袁刚又出去喝闷酒,回来就半夜了。妈着急地问:“怎么天天回来这么晚呀!”

袁刚心烦地说:“我都快三十了,还能老拴在你们的裤腰带上呀!”

“见林鹊了吗?”

“俺俩分手了!”

袁刚突然扔出这么句话,把妈吓了一跳,哆嗦着问:“你俩闹别扭了?”

袁刚实话实说:“还不是为那房子,她妈嫌你们说话不算数!”

一句话把妈噎得不言声了。她也觉着短理,对不起儿子,也对不起林鹊。尽管这样,她还是责备儿子:“那也不能光怄气呀!”

“妈,不是我怄气,是林鹊和我怄气。”

“你俩谈三年多了,谁不了解谁呀,怎么能为这点小事分手呢?”

袁刚把脖子一拧,“都要吹了,还是小事?你们根本就不拿这当回事!”

袁刚扔下这么一句,钻进他的卧室,把门子甩得咣当响。

林鹊和袁刚闹别扭,完全为装修房子。前天,袁刚去林鹊家,林鹊又问起这事。

袁刚倔倔地说:“没钱,装修不了。”

林鹊说:“你们厂不是要还集资款吗?”

“集资款还不了,只给一年的利息,才几百元,甭说装修,就是把房子里边刷一遍大白,也不够。”

“你爸没找领导吗?结婚可是大事,让领导照顾一下,先借点也行。”

“我爸找了,厂里说没钱。”

“袁刚,现在结婚谁家没有房子?你家买不起房,我已经让步了,现在连装修也不装修,就想这样把我娶过去呀?”

袁刚知道自己理亏,没说什么。

林鹊抱怨说:“你爸也太抠门儿了,娶儿媳妇想一毛不拔呀!”

“我爸不怕花钱,是眼下没钱!”

袁刚的话说得很倔,惹得林鹊很不高兴。她把嘴一噘,说:“我可不是死赖着你,既然你家不具备条件,干脆分手算了!”

袁刚是个倔脾气,宁折不弯。他见林鹊说出这样的话,抬腿就走,气乎乎地回家了。

妈见袁刚一脸的不高兴,规劝袁刚:“都怪爹妈没能耐,你俩说啥也不能为这点小事吹,你还是找林鹊好好谈谈,把婚期再推迟半年吧。要不就先凑合着把婚结了,等有了钱,马上给你们装修。”

袁刚冷静地想想,也觉着这事不怪爹妈,更不能赌气,决定找林鹊好生谈谈。

第二天正好袁刚歇班儿,吃过早饭就给林鹊打电话,想把她约出来谈谈。

林鹊拿起电话,一听是袁刚,倔乎乎地说:“装修不了房子甭想结婚!”

“难道装修房子比我们爱情还重要吗?”

林鹊不满地撇撇嘴:“爱情也要以经济为基础。既然你家不具备条件,就分手吧!”

袁刚还想说什么,林鹊已经把电话挂了。

妈见袁刚阴沉着脸,提心吊胆地问:“林鹊怎么说?”

“还是那句话,没房子就分手。”

袁刚妈叹口气:“这不是故意刁难咱吗?”

“这不怪她,现在小青年结婚,谁家没有房子呀,即便买不起新房,也得把旧房装修一下,可咱家……”

“袁刚,别逼你爸了。为钱的事,你爸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再逼他就要出事了!”

“干脆吹灯拔蜡,这婚我不结了!”袁刚在赌气。

“婚姻大事,哪能说吹就吹!”

“不吹怎么办?”

“等你爸回来再想想办法。”

“这个家我不想呆了。”

“你想去哪儿?”妈担心地问。

“去南方打工,人家说那里能挣到大钱。”

妈央求说:“好儿子别发犟,等你爸回来再商量商量。”

“再商量也商量不出钱来!”袁刚执意要走。

正在这时,袁振山带着一身冷气回来了。袁刚妈没好气地问:“你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我又去找杨厂长,看能不能先借给点钱,哪怕两三千呢。”

“借了吗?”

袁振山摇摇头。

“林鹊逼着装修房子,不然就吹,袁刚也赌气要走。”

袁振山冲儿子大声吼起来:“浑蛋!你这不是故意为难老子吗?”

“爸,不是我为难你们,是林鹊在逼我,说不装修房子就吹。”

“谁欠你们的了?”袁振山生气地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喘粗气。

袁刚根本不体谅老爸,赌气把门子一甩,走了。

“兔崽子,干什么去呀!”妈没穿棉衣就追出来,大声喊着,“你给我回来!”

这时,于锐刚从马林家出来,不知袁振山家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拦住袁刚妈问了问,原来也是因没钱闹矛盾。她叹口气说:“没钱这日子真难过啊!”

于锐回到家里,石雁问她:“怎么回来这么晚?”

“我去看了看马林。”

“马林的病怎么样?”

于锐叹口气说:“马林听说厂里不给报药费,说啥也不吃药了。”

“现在真的看不起病。”

“我想为马林治病再发动一次捐款,让职工们献点儿爱心。”

“就你们厂的情况,我看够呛!”

“试试看吧。”于锐说,“马林是劳模,在厂里人缘不错,兴许能捐些。”

“但愿吧。”石雁看着于锐一脸的疲倦,心疼地说,“于锐,别在你那破厂子干了,到我那公司来吧。”

“厂里正改制,我怎么能走呢。”于锐说,“再说,我真舍不得那些朝夕相处的职工们。”

“别管他们那些烦心事了。”

“我是工会副主席,看着职工有困难不好受。”

“这么多人,你管得过来吗?”

于锐叹口气,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