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认识我,我似乎也不认识他们。但他们还是殷勤地叫我来,不忘了加上一句,会后有聚餐。我不想说话,炎热使我的舌头丧失了某种功能。唯一能显示我存在的,仅仅是全场只有一个人歪戴着帽子。从这点,有人分辨出那就是我。我忽然间很想吃饭,场中的讨论正进入高潮。著名的诗人们,正从男人的生殖器官,联想到文学创作的高尚意义。似乎很久以前,一位学中文的同学,告诉我这就是意识流。我似懂非懂,我开始研究起这个名词。
在冬天里,雪地一片苍茫。有几只小鸟,雀跃着,啄食寒冷。雪花一片片飘落在尚未结冰的水面上。早上起来时有霜。履霜坚冰至,天气开始寒冷。鲁迅先生少年的玩伴,闰土,支起了捕鸟的网架。最后一只小鸟迷失了冬眠的路,它把网里的诱惑当作了家的温馨。它义无反顾地向唯一的方向走去。雪花还在飘,它在怀疑寒冷到了,河面为何还不结冰?
时间不早了,诗人们停止了争论。我站起了身,带好帽子,吃饭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尽管天气有些热。我仅仅是为了一场饭,梦游似的睁眼打了几小时的瞌睡。
严重鄙视你。我忽然间。笑。
五
一场雨,对我而言,意义并不大。重要的是雨后,我看到的那些植物。一瞬间它们向天空绽开了饱满的笑容。
树的叶子像一条小舟。遗留的水珠在晶莹地滚动,它们充分认识到时间的紧迫,借助一阵风把跌落的动作演绎得无比轻快。那是一朵花,气温慢慢在上升。我一再地贴近它,直到闻到它的花香。多美的花,我说。正贴着池塘掠过的蜻蜓,也是这样想的。所以花在蜻蜓飞过来之前低下了头?
一朵花的秘密。正像少女的爱情,它轻盈地歌唱。迅速地看你一眼,低下了头。一朵云刚好飘过。谁能知道天空的颜色本来就是瓦蓝瓦蓝的,是因为云的白,还是心事的婉转起伏?
这时一场雨已经过去。海水的波纹粼粼向东边流去,留在滩涂的水已经不多,退潮时分,月亮在哪里?谁又躲在阴郁的胡同背后,看着一堵墙,看着墙不远处的海面,看着海面以上的天空。那是太阳、月亮东升西落的归宿。远远的官道,马的蹄声,把大地敲成荒凉的冢,盛开的七月,无数的风尘,从历史的厚卷,辗转而来,情怀敞开如菊。
我电脑桌前的虎皮兰,好久没有浇水了,它的椭圆形,绿白相呈的叶脉,还在沿着时间的轨道,抽茧剥丝般,剖解生命蛰伏的秘密。我把它移到窗台靠近阳光的地方。晾着。刚好这时,涨潮的水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想着这盆虎皮兰、涨潮的海水、包括光线中的我,就在一场雨后,疏疏落落,楼下空地走过的几个行人,它们可能会成为这一天中,我的眼里最美丽的风景。
眼下我就站在窗子边,看着楼下的空地。我在想明明刚才我从那里经过,现在我为何看不见?先前的我与时间到哪里去了?
人生难道只有过去,不断的消逝,才能显示生命的存在吗?
六
那些花开,几天来我一直重复播放着那首音乐,它有些伤感啊!真的有些伤感。
在灰蒙蒙的天空,多少人张开往事的眼睛,像握住翅膀的飞翔,把一生深深浅浅地走过。男孩、女孩们坐在记忆的墙头,斑驳、暧昧的时间,铺开。我们终于长大。那些时间死去,没人会知道它们的下落。只有那些花,那些零零落落花开的早晨、中午、傍晚时光,像红旗下的蛋,把一段属于时代的往事埋葬。
我们只是一个人,独自走过花开后的旅程。在路上。
在路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精神游移的一种状态,这种状态超越了物质层面,而去寻求精神领域一种自由的释放。对于每个人来说,一直处于路上的状态,可以不断调整和刺激心灵火花四绽的因素,头顶是天空,远方在眼前,人生本来就要在不断地寻找中明了生命的意义。正如佛法所说的,埋头走路,莫问前程,似乎没有答案,但答案已在“莫问前程”中隐藏,能否理解,就看个人的造化了。人生是多姿多彩的,走过了,就不要忘记行路上的美好。
佛法唯识学论,流注生、流注住、流注灭,这个相生、相住、相灭的过程概括了时间的特点,这一个绵延不绝的存在,涵盖了宇宙的过去、现在、未来。时间里定然珍藏着我们所陌生的秘密。作为个体的人,即使在它面前再渺小,但都公平地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段时间。我们的生命、爱情、青春、孩子等等都是时间完美的馈赠。当现实社会里一切都娱乐化泛滥时,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在时间之前保持敬畏的态度。那意味着对历史、现实的反思与思索。如此,我们才能正确对待生活,不让生命白白浪费,诚如前人诗云:莫等闲,白了少年头。
◆百尺竿头的时间
百尺竿头再进一步意味着人生从大绚烂到平实的过程;百尺竿头的时间,意味着人生终究要还原于朴素的时光。
那些孩子,手拿一杯装满冰块的饮料,在夏天的街头,扬长而去。玻璃器皿里冰块琐碎的敲击,是夏天最动听的声响。在湮没的时光中,我也曾是这样的孩子,我拿着一根冰棍,在遥远的街头,在夏的迫击中,从记忆的沙漏走过。尘土飞扬的往事,像一束收拢飞翔的翅膀,它们安静地望着我的影子,被沉默的阳光拉长。
那些老人还在。在夏天的中午,他们忧伤地进入睡眠。一场老去,是年轮无法抗拒的宿命,他们在我的记忆里沉睡。多年后,我可以从容地想起他们的一些笑容,像菊花褶皱的刀纹,一些时间的秘密,简洁而深刻,逼向无可避免的死亡。可是那时他们还在,在长满岁月故事的大树下,讲着使我好奇的故事。故事里有那么多的从前,在清扬的星光下,北斗七星,随着摇光星的驱动,缓慢地指着遥远的方向,一些年轮、历史的秘密从容生长。
老人们仰头看着天,细数清明、谷雨、端午。孩子们望着老人稀疏的胡须出神。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远方的海固执地拍打着古老的礁石,在记忆的背后,时间是顽固的种子,使一些消失,一些成长。老人们告诉我,阳气在每天晚上十时五十九分六十秒时起缓慢地滋生,在达到一个顶点后,与阴气完成一个循环,然后在次日上午十一时○分归于无。世界里那些秘密,刻在时间上,像二十四节气里,风调雨顺的斑斓。后来的许多深夜,我只想静坐,在时间的深海里,以心体会水的那种微妙变化,像夜间绚烂开放的优昙花,它们在绽开后,若无其事的固守一份平静。
而我终究是无法宁静于心,在半睡眠状态下似是而非地遁入渺小的梦境。一些人在我的眼前出现,她们在光的影子里,轻声对我说些什么,譬如深爱的女孩,在关上窗帘的黑暗房间里,掰开一些秘密,在花朵上游移。那些死去的或健在的亲人,他们说话的声音远比一切真实。在时间的刻度上,远古的先民,钻木取火,仰视天文,俯察地理,太阴历由此敷衍华夏五千年图腾。
在时间静止的时刻,一些秘密或许可以豁然开朗。可是它无法静止,因此人有了时刻运动的思考。它们在躯体暧昧的光圈下,沉沦、飞翔或者无可抑制地寂静。
二十多年前的孩子,随着岁月的剥离,逐渐像树一样的沉默。正如想起百尺竿头的时间里,那些朴素得令人动容的往事别在安然的衣襟上。
在早年间,沉闷的小镇车站。老式的公共汽车喘着粗气,消失在泥泞的乡镇公路上。正如母亲在回忆中说起。一个瘦弱的男孩,那就是我,带着泪水,往车消失的方向,紧紧地奔跑。母亲在车的里面,注视着这一切,她留下了泪水,关于生存,其实在遥远以后,我的看法,只不过是亲人在一辆急速奔跑的车里,而孩子在车外冰冷的空地上急速地迈动步子。在距离越来越长后,孩子放声大哭。某一个下午,母亲从容地提起这一些,我默然不语,身边的儿子,正认真地在地上拼凑一张打乱的拼图。他的神情很执著。阳光照着他的脸,细细的汗珠渗下,很久过后,我会记住这个瞬间,一张拼图与一个孩童的蒙昧时光。它像光圈,逐步笼罩空旷的四野。
人生无非是一张打乱的拼图,在无形的作用下,它们四散飞溅。而我们一生的过程就是把这张拼图完整地拼凑好,然后在自己的时位上,等着遥远的逼近。
有时候会想起一些温暖的瞬间。像少年时,在父母的怂恿下,喝下一杯一生里最纯净的啤酒。在夏天家中对面木纹凸显的杂货店柜台边,站着,仰着头,冰凉地带着涩味的液体,顺着喉咙管道进入体内,在陌生的面前,仿佛还听见,后山坡一棵茂盛的树,蝉鸣像远方的潮水,一波一波地涌来,甚至看见街面老人带着善意的笑。
在通电灯的夜晚,在外婆老屋的饭桌上,看着门外的暮色渐渐轻拢屋檐,在春天的夜空中,一只老燕子划过暮霭,安详地落在檐下小小的窝。我开始学着读书看字,就着连环画上明媚的画面,一字一顿地轻声念出声。小舅带着温暖的笑。那样的笑容,像敲开壳的核桃仁,闪着新鲜的光。在他离开的那年,我终于不可抑制地感伤。
像那个炎热烦躁的夏夜,在父母工作的一个海边乡村。大人不在,表姐带着我们睡觉。在半夜里,突然醒来,看见她一脸惊慌地关紧窗户,蚊香刺鼻的怪味,弥漫小小的房间。在好奇中,我张嘴不语,她在黑暗里睁大的眼睛,像一枚小小的果实,摇曳在我幼时的天空。她在害怕着什么,乡村的夜,古老相传的鬼神传说,总在童年的心灵留下恐怖的痕迹。然而那时,我不怕,因为比我大的表姐害怕。
多年后,想说这样的一句话,在面对恐惧的对比中,紧紧盯着最先恐惧的人,心灵终是无畏的。表姐依然穿梭着小镇的街道,她似乎找到她真正可靠的男人,那个沉默老实一脸黝黑的渔民,在一个夜晚,拘谨地坐在我面前,在城市五彩的灯光下,茫无所措,而我感到温暖。
人生的一些陈述,沉默是最好的表达。在径直进入停顿后,秘密是湖畔的芦苇,在清晨的寒气中,等着水流在平静后的波动。那些亲人,他们剖析着岁月的秘密,在你的身边,刚刚坐下,人生或许在无数次的重复后,也刚刚开始。
孩子们依旧穿着鲜艳的队服,他们在红旗下庄严地宣誓,灿烂的笑容开满六月的天空。恍若置身在空荡荡的走廊,空气暧昧而充满怜惜,在走廊的两头,门与窗户紧紧地关闭,没有人会注意现实之外的行走,剥开时间之核,是弹指刹那,在弹指刹那之前,时间是高深莫测的零点,在弹指刹那之后,世界开始丰盈。孩子们望着课本上世界是物质的字眼,风驰电掣地走向一生。在失去信仰的土壤,一切的说教,只不过是墙角边的塑料花,它物质般的立于一隅,少人问津。
在光里,感受到灼热与冰凉;在声波里,喧闹或呢喃,交错成音。
不知想说些什么,仿佛一切已落地成局。少年的往事似是蒙上一层厚重的色彩。想起三十多年前的那场出生,天空下着滂沱大雨,在父亲不在母亲的身边,我安然地来到人世,我第一次睁开眼,世界满是雨的声音。在那个夜里,世界是个小小的秘密;刚出生的我也是个小小的秘密,在时光疯长的背后,秘密像黑暗的种子,它们仍在爬行。
出生前应该是个小小的伏羲先天八卦吧,出生后这八卦似乎转变成文王的后天八卦。正如许多个夜晚,独自对着《周易》,总会胡言乱想,乾坎震坤八卦也是小小的秘密,它们刻在你右手的指节上,在天地日月雷风水泽中,与世界深刻地发生着秘密。无从追究,但浅藏默化地发生作用,世界开满了鲜艳的花朵,很多人,许多事,便是你一生中的天地日月雷风水泽,在错综复杂的纽构中,其实可以放声大笑,尽管不懂。
在居住的小城一隅,有时候起得早,我会静静地来到海边,静静地看着熟稔的空气中散发着往事的芬芳。周围的行人很少,有一些花香,在稀疏的枝桠上游荡,天空很蓝,干净地等待鸟儿的飞过。
很多年前我曾经坐在黑暗的海边,从鼓囊囊的口袋掏出一支烟,在明灭的烟火中,看着前方沉默敲打着古老礁石的海水。灯光在黑暗的海面明灭,沿着灯光,许多航船平静地经过。
譬如一生,这样的灯火也是必要的,它们是一枚小小的秘密。在层层剥开之后,满纸的烟云洒满心的湖面。
阿赖耶识甚深细,一切种子如瀑流;我于凡愚不开演,恐彼分别执为我。在佛经前,我们不禁恐惧佛陀的悠长智慧。时间就像种子,在我们的心灵刹那、刹那滋生。一生所有的故事便依附于它演绎出五彩缤纷的生活。而由时间催生的自性本来,又有几人能真正领悟到其间的玄奥呢?在时间面前守着一份安宁的心,不执著,保持一种随光逐波的状态,何尝不是生命应该具有的通达智慧呢?是啊!我们在世间的存在,要做的事很多,但不要忘记时刻给心灵一个安宁的理由!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世界原本玄妙存在,红尘诱惑太多,要在这世间保持一种清静的心态,要明了一个定义,就是放下才能拥有,要放下分别心、是非心、得失心、执著心;放下仇恨、遗憾、误解,于存亡进退得失之间求得世理的平衡。宇宙间的奥秘,不过在一朵寻常的花中。生活中再平凡不过的点滴,只要静下心来细细品味,都会发现其所蕴含的独特的美。珍惜点滴,把握细节,生命便能如同莲花一样清莹脱俗。
◆缘起缘灭尘埃落定
世界是有缺陷的,但因为有了缺陷而有了美。世界是真善美的,在一切尘埃落定时,缘生缘灭。
温暖的阳光照在平静的水面上,这个时代,孩子们很少拿着一块扁平的石子,在柔软的时光中,把身子弯成童年望向远方的一种美好姿态,力道消失处,石子在水上连飘了几个起落,那样光阴便在圈圈荡起的涟漪中串成生命的最初痕迹。风吹过,秋天最早飘下的几片落叶,经过我的视线,它落在水面上。在岑寂中恍惚一种动的韵味在光的影子中描述着生命的和谐。
我坐在车上,这是台风过后的一天,平静的水,时光,阳光的罗寞,一棵梧桐树的侧影飞快地从我身边掠过,恰好有风,它落在我的眼里,很冰凉生动的感觉,树上的叶子忽然动了。它们在风中摇曳绽放,柔和的生命曲线,使我想起潮水无数次的涨落,昼夜的永恒衔接,想起无数个夜晚,一盏孤灯下,读着佛经里那些圆曲线般循环往复的经文,悲不是,喜也不是;悟了不是,不悟也不是。
生命本身便没有答案。便像此刻视野中的一团叶影,在风中幻化成虚妄的境界,你无从穿越这片虚幻,找到叶子的本来。而对于人生,你无从穿过雾霭的海平面,找到属于自己人生的航船。一切缘起缘灭,都在追寻中,等到尘埃落定大限的来临。
一切或绚烂或寂寞的开放,一切安宁下来或忧伤或宁静的心境,一切尘埃落定。人生只不过是记忆的大串联,众生颠倒,惟有记忆。提起与放下,获得与舍弃,一念心动,万缘而生。暮首穷年,白云苍狗,时光从指尖滑过,记忆在思维开花,而一切过去的过去像长江水滚滚东流去,尘埃落定的不仅是渺小的躯体,记忆终止的时候,生命归于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