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5月的一天,我来到了常乡市。那天上午,我先到市委和陈书记及组织部长会齐,然后一起来到县里,和已等候在县委会议室的五大班子领导见面。组织部部长在会上宣布了市委的决定,陈书记讲了话。他称我方代市长,把我夸了一通,如何有县里工作的经验,政治素质高,业务能力强,如何敬业勤奋,还说我是一位经过考验的好同志,让我尽快进入角色,开展工作。让大家支持我的工作,搞好团结等等。我在会上表了态,也讲了些感谢的话。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给陈书记敬了酒,对他表示感谢。
他眯起眼睛得意地斜瞧着我笑着说应该的应该的。我想到我早应该到陈书记那儿去当面致谢,毕竟是他给我开辟了这个舞台。我想这个事假若放到别人身上,恐怕早就千恩万谢了。那天陈书记只喝了少量的酒,他一直说身体不舒服,于是大家也没有过于劝让。当天下午我召开了常务会议,主要是安抚人心,让大家按照原来分工,一如既往地搞好各自工作。
常务副市长问我看怎样给我汇报工作。我说从明天开始,按照排列顺序一个一个地到各部门去,边到实地查看边听汇报。晚上又和常务市长研究了当前急需处理的几件事情。常务副市长走后,我开始认真打量那个宽敝的办公室。宽大的办公桌上放着台新电脑,办公椅后面,竖立着还带着叠痕的新党旗,对面墙角处竖着柜式空调,崭新的各种家具和办公用具,茶几前摆着两盆繁茂的君子兰。又到卧室看到了崭新的被褥、小冰箱、彩电和VCD,到卫生间看到了可以放出热水的电热水器、一应洗漱用具和高档洗漱用品。
打开柜子,里边有几条软包装的中华烟。一切都像在梦中。我没有忘记那位对我有着栽培之恩的老领导,把工作调整的情况打电话告诉了席部长。
他听了以后,半天没有作声,后来平静地对我说要努力工作,不要辜负领导对我的信任。还说了一些相信我一定会干好这个市长的等等鼓励的话语。其它没有深问,也没有多说。我坐在办公桌前,点着一支烟,思考着近日内发生在我生命历程中的沧桑变易。我是怎样从那个地处偏远的一隅来到这里的,我又是怎样从一个警察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政府官员,而且是个座镇一方的行政长官。荣辱沉浮,沧桑巨变好象是在一瞬间完成的。一时我感到惶惑不安,我觉得自己如一颗汽球一样悬浮在空中--这一切来得太容易太突然了。虽然我对社会人生有了自己固定的看法,但这个变化还是让我有点困惑,有点茫然。书记的讲话又在我心里响起,莫非世道变了?一定要有一些因素在起作用,而且不是一般的因素。
而那个因素是什么呢?是林玉珠吗?是她和陈书记的老关系吗?是因为我的政绩吗?还是有其它的一些不可琢磨的因素?经过苦苦的思索,我把这一切归结为林玉珠的作用。假若没有林玉珠,我这一切是不可想像的。
我可能就会在那个偏远的地方呆上一辈子,一直到告老还乡,也不会有人想到我。可是单就那么一顿丰盛的晚宴,单就林玉珠和陈书记一般性的交往,我就能够占据这个令万人景仰让人打破脑袋的肥缺?规律、逻辑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林玉珠一定送了钱,还有文物什么的,一定是。但除此之外呢,还会有什么?这个几天来强烈困扰我的那个疑问毒蛇一般又盘踞了我的脑子。联系到这几天林玉珠的避而不见,那个疑团在我的心里愈加清晰。
可我不相信那是真的,那是不可能的。林玉珠宁愿为我牺牲她的肉体,但绝不会失去她的贞洁。她不是那样的人,她能坚守住自己,也能应付这一切。
但我又想到那些古今中外发生在那些不幸的女人身上的悲剧,一个女性在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她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我又想到在香港时我给林玉珠讲的那个农村姑娘的故事。她为了自己的爱情,可以不止一次地让那些男人糟蹋,这是确实发生过的真实的故事。我的眼前浮现出中午吃饭时,陈书记那得意的表情,还有他那应该应该的话语,我的背上冒出阵阵冷汗。我看了表,已经深夜十二时了,但我还是拿起电话,拨通了林玉珠的家。没有人接。我又打,一直响了几分钟,还是无人接。我打她的手机,却关着。我又打到冯阿姨家,她说她去她的一个朋友那儿了,可能晚上在那儿住着。我又打到小丁家,小丁说市长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刚上任就这么忙。
我问林玉珠在不在你那里?她说我就知道你是找林妹妹的,说不在,还说我一会儿都离不开林玉珠了。我反复问知不知道林玉珠可能会在哪儿?
她还有哪些朋友?她最好的朋友是谁?小丁埋怨我神经病,这么晚了也不让人休息。她给我说了几个人的电话,我一一地打过去都不在。我心里直发毛,就想立即开着车回去找她。我坐立不安,像野兽一样在屋里乱蹿。
我又打她的家里,连续打了几次,依然无人接。又打手机,还是关着。我还想打到她的母亲那里,又怕引起惊慌,没有打。有人敲门,叫着方代市长。
我开了门,是办公室主任。他问我有啥事没有,见我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我说没事,给一位老领导打个电话。办公室主任走了,我的心里一团乱麻,坐卧不宁。我在想着林玉珠,她可能会在哪里。我苦苦地想着,却想不到她可能会去的地方。我和衣躺在沙发上,刚一睡着就是林玉珠,她飘忽不定,没有个固定的形象。我在恐慌不安中度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我又是四下给林玉珠打电话,到最后依然没有她的下落。早上办公室主任来叫我吃饭,我坐在那放着电视、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小餐厅里,坐在铺着洁白台布的饭桌前心不在焉地吃完了饭。之后我和常务副市长一起到税务和财政部门去。我神思恍惚,所问非所答。常务副市长问我是不是病了,不行就先回去,改日再来。到了地税局门前,下了车,和局长们握了手,我到洗手间给林玉珠打手机,终于通了,我听到了林玉珠的声音。我问昨天晚上在什么地方,我到处打电话找不到你,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她笑着说在她的一个同学那里,打了一夜麻将。我问手机为什么不开,她说昨晚打得比较大,大家都不让开手机。我说玉珠你一定要注意身体,长期这样下去会影响健康的。她问我昨天的情况,我说一切都好,是陈书记来送的,你放心。时间紧张,我正在地税局,回来再给你打电话。你的手机除去在家里一定要开着。
她答应了。晚上我又跟林玉珠打电话,又找不到,手机也关着。打到半夜还是关着。我又是一宿心神不宁。到第二天上午打通了。我又盘问一遍,还是说在打麻将。我说:“不是跟你讲了不要关手机吗?”她笑了两声说:“方哥,你不知道,前天赢了,第二天人家还要捞,不去不合适,就去了。手机一开始开着,别人接了电话,别人不愿意,非要让都关上,我怕你打电话,不同意关,他们就把我的手机夺走关上了。”我想到了林玉珠那些应付男人的高超艺术,就说:“玉珠。你该不是在骗我吧?”
林玉珠说:“没有,方哥,真的,真是在打麻将。你一走我闲得没有一点事,就和朋友们在一起玩玩。也心说你刚到那儿,事情多,不会和我联系。你放心吧,我没事的,前几天还见着丁姐,说过一段时间去你那儿玩哩。”
我说:“玉珠,我的好妹妹,我再跟你说一遍,你的手机无论什么时候一定要打开,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我什么也干不成。你一定要开手机,除去你在家,你记住了吗?”林玉珠说:“方哥,你刚到那里一定要安心工作,你不要多挂念我,我一切都好,我就是为了让你安心工作才找事消遣的,你工作好了,我也就放心了。你在那儿怎么样,生活习惯不习惯。你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累了,要注意身体。你的伤没有一二年不会完全恢复,一定要注意。爱爱最近怎么样,你给她去电话了没有?前段我给她买了几件春装寄去了,也不知收到了没有。”我说:“你寄的东西她收到了,让我转告你,也让我谢谢你。她也是打电话找不到你才跟我说的。玉珠,这段时间我的事情太多,实在离不开,要不是我就回去看你了。你一定要保重身体,打麻将不要太晚,早点休息,过一段能抽出时间我就回去看你。”林玉珠有点厌烦地说:“我记住了方哥,别再啰嗦了。”之后的一段时间,林玉珠的手机有时开,有时不开,大多数时间都关着。我渐渐地也习惯了,加上工作确实太忙,慢慢地适应了她这种生活方式。我来到了这个百万人口的大县,成了一县之长,成了真正的百姓父母官。我多年渴望期盼的那个舞台来到了我的面前。
过了一段时间,当我的心情平静下来时,我才意识到了身上的责任重大。虽然我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把手,但我是这里的最高行政长官,这个两千多平方公里的国土和在其上生活的一百多万的人口,以及附丽在上面的累积了近千年的物质和精神财富,它的兴衰存亡和安危递嬗,都在我的呼吸之间,从此将和我发生着一种最直接的联系。我找来了所有的有关资料,悉心研究那个县的情况,那些历史沿革,风土人情,地理气候,物产资源,历史遗迹,交通文化,名人贤达。研究近代以来发生在这块土地上各个重大事件,研究最近几任领导的施政情况。我把它放在全市、全省乃至全国中去寻找它的地位,比较它的优势和劣势。把它放在二十世纪末以至展望到下个世纪来考察它的发展前景。把它放在知识经济和信息时代的现代背景下来确定它的位置。把它放在国家的政策和自身的优势种种条件下来分析它的发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