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几天里,我给林玉珠打了几次电话,她的情绪仍然很低落。问她的身体情况。她说没事,挺好的。我问她去酒店了没有?她说去了。问她生意怎样?她说还可以。又问冯阿姨的身体,她说都好。我给她说青山在这儿很好,最近监区又表扬了他几次,也又减了几天刑。他说谢谢你了方哥。我说小红的事不要再想了,不去酒店的时候,可找些朋友们玩玩,不要总是呆在家里。她说她知道,没有总呆在家里。我问都干了些啥?她说和几个朋友们在一起打打麻将,游游泳。我说这样就好。她问我怀源公司选形象大使的事报名不报?我把这个事都忘了,她说了我才想起。就反问她怎么想。她说几个朋友都在撺掇她报名。我说真的选上了,你能去做那个事。她笑了,说我会能选上,是玩的。我看她兴致挺浓,就说你想报就报吧。她说你这样说那我可报了。我说行。我又问到去港澳的事。她说去不去都无所谓。我说名报过了还能不去。她又问我去不去。
我说去吧,还没有出过国,去了也算是出了一趟国吧。后来的几天里,我遇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有一天我值班,半夜起来查岗,快到门岗时,听到两个干警在说悄悄话,就止住了脚步。他们说的是社会腐败问题。一会儿就说到了市里的领导,XXX的儿子承包了市里最大的一项工程。市钢厂改制出售时XXX得了多少回扣。哪个领导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省里哪个领导的儿子,才没有被抓起来。
XXX吃肉不吐骨头,收了人家的钱不办事,没一点“职业道德”……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陈继业,说到了他过去的种种劣迹,说要不是他父亲的关系为他说情,早就被绳之以法了。一会儿一个干警说陈继业现在还有小蜜。另一个问是谁。那个就说是新月酒店的老板娘,姓林。另一个说,那个女的他见过,长得真跟七仙女下凡了一样。又不无遗憾地说,可惜了,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又问是怎么知道的。说他的一个朋友在欧亚大酒店工作,经常见陈书记在那儿开房间,陈书记上去了一会儿,那个女的就随后上去了。有时在那儿吃过饭就一块开了房间住下了。还说林玉珠的那个店,是陈继业帮助用极少的钱从二商盘过去的。又大为感叹地说,好东西都让当官的和有钱的占住了……我当时的感觉很奇特,就像一件本来属于我的最珍贵的东西被人抢了去。除此之外,就是震撼,我几乎是忍着颤栗把他的话听完的。那个干警是个饶舌者,能说会道,人们称他为我们监狱的“狱嘴”,平时就爱捕风捉影穿凿附会,可我仍被他的话所震惊。我的头嗡嗡作响,后来回想起来,我不知是怎样走进去对他们发火的。我说平时在会上说过多少次,不让在背后议论领导,不要听谣信谣传谣,你们怎么还是在瞎议论!“我要处分你们!”--我朝他们大声吼道。我回到办公室,一点睡意也没有了。我在办公桌前坐下来,刚才那个干警的话如同炸雷一样在我耳边轰鸣。
过去林玉珠接的那些个电话,还有她接电话时的姿态和语气,一一来到我的面前。我没有为未接受她的爱而庆幸,而是在为这个美丽的女人遗憾和惋惜。她怎么这么不自重,陈继业是个什么样的人,就是为了他手中的权吗?可你林玉珠有多少事情需要办。论钱,够你花一辈子了;论工作,你已当上了老板,你家中有多少事还需要去求人。你把自已牺牲了,把自己的名誉葬送了,有什么东西能比一个人的名誉更为珍贵的呢?我是在长志矿的时候认识陈继业的,他当时在矿工会工作。陈继业经常到宣传队来玩,他来的目的我们都很清楚,是为了崔萍萍。
崔萍萍是我们宣传队的台柱子,在《红色娘子军》里扮演吴琼花,在《杜娟山》里扮演柯湘,还有其他戏,都是主角。她原来在市豫剧团,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来了我们矿上。崔萍萍不但身段长得好,功底扎实,而且有一双风情万种勾魂摄魄的眼睛,那双眼睛瞟了谁一眼,就能把人的魂儿勾走。矿上的女人本来就少,而崔萍萍又是那样美丽,于是她就成了矿工们心中一颗高悬的明星。还有广播员小芹,也是矿工们崇拜的对象。天气暖和的时候,工人们都端了碗蹲在外面吃。那时候,只要崔萍萍和小芹走过来了,矿工们就像听到号令一样,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无论嘴里衔着一口馍,还是噙着半口饭,都停止了咀嚼,几百双目光把动人的崔萍萍和小芹迎来送走。有意思的是,他们在饱尝眼福之后,却还要说出些揶揄的话语来:“萍萍的胸脯太平了,就像飞机场,能再鼓点才好看哩。”“在台上怪好看,卸了妆其实也不怎么的。”
“小芹今天来例假了吧,你看那走路一夹一夹的。”打饭的时候,窗口的人你挤我扛,但只要崔萍萍一来,人们就会自动为她让开,“叫萍萍先打,萍萍一会儿还要去化妆哩。”“给萍萍捞点稠的,叫萍萍吃饱,吃饱了才能顶起高腔。”好像能叫一声萍萍好象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那些平时吊而浪当的小青年,正在路上走着,一看崔萍萍过来了,赶快把扣子系好,把眼屎擦干净,迈出了端正的步伐。
两个正在打架的人,一见崔萍萍过来了,主动地松开了撕扯对方的手,露出了窘迫而悔恨的神情。爱酗酒的人,因为了崔萍萍的一个不屑一顾的眼神,而戒掉了酒瘾。工人们为了能在自己的区队会议室里听到崔萍萍那动人的歌声,一再地刷新矿上的高产指标。崔萍萍像一颗太阳,温暖着矿工们空虚而寂寞的心。那时每逢哪个队放了卫星,创了高产,我们都要到区队里去慰劳。去的时候,只要崔萍萍不到场,工人们就不愿意,非要把她叫来为大家唱一段。唱完了就可着劲地鼓掌可着嗓子喊叫:“再来一段!再来一段!”每到了这个时候,面对着那些憨厚朴实的矿工,崔萍萍就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来,一段接一段地为大家唱,有时还冒着风险为大家唱一段《朝阳沟》选段。崔萍萍在以她惊世骇俗的美丽和动人的歌喉为矿工们送去精神享受的同时,也成了众多年青矿工争宠的对象。其中更多的人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们围拢在崔萍萍的身边,有的不是为了得到她的爱情,期待的只是崔萍萍的一个眼神,假如她能在不经意间瞟上自己一眼,就心满意足了。当时在工会工作的陈继业,也是众多的向崔萍萍献媚者的一个。陈继业长着一副黑猩猩一样的面孔。窄小的额头,塌鼻子,大嘴巴,粗黑的皮肤,却毫无自知之明地一趟趟往宣传队跑。无论是崔萍萍在练功,还是在演戏,无论夜里多晚,都要自始至终地看完才离去。去多了,我们都很讨厌他,“真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
“也不尿泡尿照照自已是个啥德行。”我们都这样说。杨队长今天把他撵走了,第二天却又来了,就像昨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照常如此。心高性傲的崔萍萍怎能会把陈继业放在眼里。夜里演完了戏,崔萍萍在卸妆,他在一边给崔萍萍递纸,崔萍萍没看见似的从旁边又拿了一张。卸完妆,崔萍萍走出礼堂,陈继业躲在黑暗里萍萍萍萍地叫,说我就给你说一句话。崔萍萍就像没听见一样,照样走自己的路。崔萍萍虽然是我们宣传队里灵魂式的人物,却和宣传队里的大多数成员一样还是一个临时工。听人说她还是个船民,就是居无定所以船为家的人。这可能也是她不敢对类似陈继业这样带有无赖式的求爱者不敢动怒的一个原因。那时崔薄萍萍正谈着恋爱,对象是掘进队的一个姓范的队长,是个很优秀的青年。于是就发生了两个“情人”之间的争斗。一次就在礼堂里,当陈继业又在向崔萍萍大献殷勤的时候,早已等候在那里的范队长一拳将陈继业打了个嘴啃泥。陈继业从地上爬起来,吼叫着和范队长拧到了一起。队里的人拦架的时候,不但拦偏架,而且几个武生演员趁着乱场向陈继业的身上猛踢。最后范队长把陈继业打了个鼻青脸肿,推到了礼堂外面。陈继业从地上爬起来,朝范队长吼道:
“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事情过了没多长时间,崔萍萍就死了。她是在一个凌晨从女工宿舍楼的五楼楼顶上跳下来的。那时我住在她马路对面的楼上。早晨正睡着,蒙胧中忽听到马路上传来一个男的喊救命的惊呼声。我推开窗户,晨曦中见马路上爬着个人。我穿上衣服跑下楼,来到路边,见那人上身穿一件粉红色的确良衫衣,下身是一条蓝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带襻鞋,蜷曲着的一条腿露出半截雪白的小腿肚。鲜血小溪一样从她挽着个黄色缎带的头下流出来,在不远处积成了一滩。保卫处的人闻声而来,翻开了那人,竟是崔萍萍。崔萍萍就是在那个很平常的早晨离开我们的,却死得不明不白。有人说是遭到了陈继业的强奸,含羞而死。有的说是和范队长在一起怀了孕,无脸见人而自寻短见。崔萍萍的死在矿上引起了很大震动,矿上还专门组织调查组进行了调查,却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