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珠发疯一样从湖边跑了回来,她伏在床上放声恸哭。我叫玉珠玉珠,她不答应。她哭得那样痛楚,我想她也可能是联想到了更为悲伤的事情。我不知怎样来安慰她,阻止她的哭泣。我听到外面有悉促的脚步声,我说玉珠有人在外面听哩。她也不管不顾,仍然大放悲声。
那个脚步声在窗外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又悉悉促促地离去了。林玉珠哭了好长时间,停住了。她坐了起来,接住我递过去的毛巾,却不擦脸,只怔怔地坐着。那时我回想到了徐梦茹,在我告诉了她那个消息以后,也是这样痴呆呆地坐着。我的心简直要碎了,就站起来,走到林玉珠的身边去抱她。她躲过我,冷冷地对我说:“你走吧。”我说:“玉珠,不要哭了,我还有话对你说。”林玉珠却不说话。停了好长时间,她说:“今天太晚了,你去休息吧。”她低着头,连看也不看我。我说:“不,玉珠,我今天一定要对你说,我和你来这儿,就是为了对你说那些话。”
“我不想听了,你回到那边睡吧,以后我再听你讲。”说着脸朝里面躺了下来。我说:“玉珠,请你理解我,你知道我的心,我的思想实在转不过弯,你要等我。也许以后……”“不,方哥,以后我不会再对你说什么了,你放心。”“我不是那个意思,玉珠。我不知道怎样对你说。”停了一会儿,我离开了林玉珠的房间。我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在沙发上一支支地抽烟,谛听着那边的动静。我拉了灯,躺到床上,却睡不着。门缝里透过来对门屋里的灯光,久久不灭。我起来,开门走了过去,见林玉珠靠着床头坐着。我说:“玉珠,休息吧,都两点多了,再有一会天都亮了。”林玉珠抬起头,看看我,释然的样子。我又说:“玉珠,实在对不起,请你原谅我。”“方哥,我没事,是我太冲动了。”
停了停,又说:“方哥,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反正也睡不着。”我说:“不说了,天太晚了,你休息吧。”“说吧方哥,咱今天晚上不睡了。”我说:“玉珠,你真的没事了?”“没事了,方哥。都过去了,我现在没事了,我想知道你对我说什么。”“其实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是我过去的一些经历。那些话在我心里憋了好多年了,我很想找个人说,可是一直没有人听。自从遇到了你,我就想把这些话对你说,不知你愿不愿听。”“说吧方哥,我愿意。”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点着一支烟,说:“玉珠,自和你相逢以来,我真是高兴。你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亲人了,自我们重逢,我就像找到了失散已久的亲人,我真的是把你当成我的妹妹看待。你知道有一个自己的亲兄妹和自己在一起,能和她讲讲心里话,得到她的理解和安慰,也能使自己的爱有所寄托,对我来讲,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所以我不愿把咱们的关系搞得复杂,也不愿使这种关系庸俗化,我愿她永远是纯洁的,高尚的,愿这种亲情永远伴随着我们。俗话说,月满而亏,日中而昃,一旦到了顶点,事物就会发生逆转,我们的关系就会走向结束,这是我担心的,也是不愿见到的。”“我理解你,方哥。”林玉珠说。
“玉珠,今天我也对你坦露心扉,自第一次见到你,我就为你的美丽所打动。常言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的美能打动任何一个人,为什么会不打动我呢。你知道我最早是学音乐的,因而我对美的感受会比别人更为敏感,更为强烈。我甚至在梦中呼唤你,想象着和你在一起的欢乐。可是你在我的心中是那样地圣洁,我把你暗暗地称为‘谪仙女’,只能远远地瞧你,欣赏你,却不能去触摸你,生怕损坏了你,亵渎了你。的确,在我的心中,你不是来自人间,而是一个为天庭所不容而被贬到了人间的仙女。还有咱们之间的友谊,是经过两代人建立起来的,我十分地珍惜。现在的社会,当真挚的东西越来越少的时候,我就更加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友谊。还有你的父亲,我第一次到你们家时,我就发觉他在注视着我,在告诫我,他只允许我关心照顾你,却不让我越过雷池。真的,我知道你的父亲想对我说什么,你要相信我的第六感觉。可我又是个男人,具有七情六欲,我的婚姻又是这样地不幸,我对你存在着渴望。有时我就想,咱们之间没有那层关系就好了,假如那样,也许在哪机缘里,我得以向你吐露真情,或许能得到你的青睐。可现实终究是现实,是不可更改的。我的心里就是这么矛盾。现在我还能把握住自己,也许将来什么时候我把握不住了,会做出越轨的事情来,可现在不行,我的心理障碍太重。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你父亲的那双眼睛,他在盯着我,在阻止着我。”林玉珠坐在床上,仍低着头,不时的用手绢去擦拭眼泪。我看到她是那样的孤单,他就像摇曳在江中的一棵水草,那样地需要我的扶助。看到林玉珠凄然的神情,有一刻我就要坚持不住了,就要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向她伸出我的臂膀,把她抱在我的怀中。
我甚至想到,在这个漆黑寂静的夜晚,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在王大娘布置好的新婚洞房里,我和林玉珠相爱,与她和床共眠,又有谁会知道呢?几次我想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去抱住她,像枕头上的那对鸳鸯一样,和她共享生命的欢乐。可我的周身却像注满了铅水,一点不能动。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漆黑的夜在静静地流淌。透过窗户,我听到了王大娘一家人沉睡的鼾声。下边,我给林玉珠讲了我的过去。我讲到了自己坎坷的仕途,我对当今社会的一些认识,讲了我的思想。我倒了杯水,递给林玉珠,她接住了。
“玉珠,不讲别的了,假如你有兴趣的话,我给你讲讲我的一些经历吧。”“嗯”林玉珠好像从感伤中摆脱了出来。她看了我一眼,答应道。我叹了一口气,说:“唉,玉珠,那是我心中的隐痛,我不愿轻易地揭开它。其实,也不是多么稀罕,是当今社会发生在许多人身上的事情。可由于有了亲身的经厉,就有一些特别的感受。“我大学毕业以后,没有像母亲希望的那样去当个教书先生,而是被分配到了市委宣传部工作。宣传部的席部长和我是老乡,也是校友,对我很赏识。在他的关照下,我的仕途一帆风顺。
到宣传部的第三年就当上了副科长,又二年当上了科长。三年以后,在席部长的大力推荐下,我被安排到凤县任县委宣传部部长。到县里的第三年,市里换届时,我被调到常务副县长的位上。那时我才三十多岁,是市里最年青的常务副县长。人们说我前程似锦,我也这么以为。那时我心里想,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会当上县委书记,如果上帝照应,这一辈子也许还能干到厅级的位置。在我的职务不断高升的同时,席部长也当上了市委副书记。正所谓乐极生悲,好景不长。没过多长时间,情况却发生了变化,我的后台席书记出了问题,他被搅进了一个经济大案。那时我真是担心,要是席书记倒了,我的保护神就没有了,我的前途也将会随之而终结。我和市里席书记的几个最信任的部下为他四下活动。我们到省里,甚至到了中央有关部委找关系,不惜代价为他奔波,结果终于保住了他。保住了,省里却把他调到了外地。那个案子其实与他没有实质性的关系,实际情况是席书记和市委书记有矛盾,书记在借刀杀人。自那儿以后,我的仕途开始走下坡路。
“在县里工作时,由于认识上的分岐,我和县长产生了矛盾。那一年在安排年度资金时,我的意见是要向教育文化方面给予倾斜,扩建几所学校,另外建一所新小学,对县里的文化古迹拨出专款进行修缮等。在那之前,我专门到城里和乡里的学校进行了考察。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城内的几所小学一个班都是七八十个学生。学校的后门都上着锁,学生的课桌一下摆到教室的后墙边。孩子们被夹在桌子之间,连扭身都困难,还有几个学生就坐在讲台的旁边听老师讲课。有个乡里学校的教室不知多少年了,大梁折了,用一根柱子顶着。从房顶上的大窟窿里能看到睛朗的天空。地面凹凸不平。课桌是用木板钉的。窗户用塑料张着,连一块玻璃都没有。
这个现象令我大为震惊。我们过去一直说,建设现代化,教育是根本。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可我们只是把这些口号挂在口头上,实际中做得太少了。我到那个学校去的时候,校门口悬挂着欢迎的标语,校长老师列队欢迎。到学生们的班里时,学生们全体起立,向我敬礼,齐声说县长好。那一刻,我看着那摇摇欲坠的教室,看着校长、老师和孩子们那一双双期待的目光,我感到了自己的失职,有愧于父老乡亲,有愧于我们的孩子们。老师们的工资已拖欠了四五个月了,可他们还坚守在那所破房子里为孩子们上课。到了中午,校长和老师们不让我走。他们几乎是把我劫持到了他们的食堂里,在那个龀着大缝的白木茬桌上,摆着鸡鸭鱼肉,摆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