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有云: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此时正是南方的寒露和霜降时节,北方的天气却已经进入了立冬阶段,在人烟稀少的峡谷和高原地带,植被稀少,一场大雪就早早的来临了。
北方本来就比南方寒冷,二十四节气是以中原及黄河长江流域来计算的,是为农业而作,所以一般北方的气候都比相应的节气要更靠后,也就是说在寒露或霜降节气里会提前进入冬季,所以在北方寒露时节就会进入大规模的霜冻阶段,如果人烟稀少加上植被缺失的话,一层白霜也会像雪一样,个别高原地带出现降雪也就很正常了。
此时正值公元1047年,也就是北宋仁宗庆历七年九月十二,一轮明月高挂中天,清冷的月华洒在这片银装世界,十分耀目。
一个身穿羊皮坎肩,头戴翻毛皮帽,足蹬抓山虎快靴的少年正紧跟在自己的影子后面在雪地上赶路,近尺厚的积雪被挤压得咯吱咯吱作响。
立在雪谷两边星星落落的杨柳树摇着头,树枝枝条好像随着少年的行进步伐轻轻地摆动着,枝梢相互击打着拍子为他送行。看到这一切,少年心想着,自己并不孤独,至少还有影子陪着自己前进。身后,阴风裹着雪尘乱滚,他却当做没有看见,继续走自己的路。
这个少年有着荣耀的家世,身为世家子弟,将门之后的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最后却成了绿林好汉中的一员。
少年身材修长,猿臂鸳肩,体型高大显得并不那么雄壮魁梧,他身负大背囊,手提一杆黑油油的齐眉镔铁大棍,让人一看便知是身手矫捷勇悍型的年轻人,十七八岁年纪,却显得沧桑成熟,眉宇间杀气腾腾,这正是极具危险性的年龄段。
他从华山一路北行到延州府,再西行至羊牧隆城(今宁夏隆德)东的好水川,三个月来,不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忍着孤独在东奔西走。
“天一黑,不但蠢贼大肆活动,豺狼虎豹也四处猎食。这条山谷是处绝地,适合打埋伏,四处有不干净的东西出现,小爷我得加倍小心点了。”
少年自言自语的说着,随手稳了稳身后的大背囊,又紧了紧腰带,铁棒已挪到了趁手处。因大宋开国,宋太祖赵匡胤一条杆棒等身齐,打四百座军州都姓赵,使得后来习武的宋人跟风般大都喜欢用杆棒做兵器防身。这高大的少年自是也受了影响,不能免俗,防身兵器也是杆棒,不过是镔铁精制的棒子,看那分量可不轻。
这少年一路所行的官道皆在峻岭崇山中盘旋,经过不少峡谷,都是车辆不能掉头、步步生险的隘路,经常有强盗劫路,高山险路自古以来就是绿林好汉出没的地方嘛。
为了找寻父亲尸骨,报仇雪恨,一路行来,遇鬼杀鬼,遇魔降魔,已被他挑去了好几处绿林强盗的山寨,他却没有乱杀,只是教训了一顿就把他们给放了。现在到了西夏国国境内,作为大宋人,他只能昼伏夜行,避免碰上党项人,徒惹麻烦。
由于他生就一双鬼眼,自幼多灾。六岁那年,母亲抛下他魂归地府之后,他随着父亲在军营中受苦。
在大宋仁宗宝元二年(公元1039年),他九岁的时候,西夏兵犯边,对马匹有着绝对依赖心理的党项人是无法忽视六盘山这一天然牧场的。
有着“黄土高原上的绿色明珠”之称的六盘山,不仅是良好的军马场,更是进可攻取长安乃至中原地区,退可守卫自己的疆域。六盘山地区因而成了大宋、西夏对峙厮杀的前沿,西夏便将自己的战略扩张的棋子落在了六盘山地区。
他父亲随韩琦、范仲淹安抚使迎战西夏,把他送到了华山云台观,拜在了华山老祖希夷门下,跟褚玄老道学艺。说起这褚玄老道,那可真不简单,内外兼修,与其尊师希夷老祖(华山鼻祖陈抟老道)一样,也是个道高有德之人,智量宽洪,能辨风云气色。
八年来,他的师父褚玄老道教他读书识字,并亲自传授他武艺,和他相依为命。他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练就了一身好功夫,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兵策阵法烂熟于胸,周易数理信手可拈。趁手的兵器就是这杆他师尊褚玄老道拿出私藏的千年寒镔铁找有名的匠人精心打制而成的镔铁大棍,在老道严厉的教授下,他小小年纪,棍法已独步西北武林了。
学好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他自信将来可以指挥千军万马,驰骋疆场,忠心报国。
三个月前的一天,他正在研习阵法,闭目参道的褚玄老道突然睁开双眼,手指拈了几下颤声说道:“岳儿,你,你……,”又长叹了一口气“唉!“
他大惊失色,惶恐地问师父怎么了,八十多岁的褚玄老道看着惴惴不安的他,又叹了一口气说:“唉……,孩子,你父亲怕是没了。”
老道内丹已成,是个地行仙,他清楚老道的手段,知是所言非虚,老道的话犹如天雷奔顶,惊得他一屁股倒坐在了地上,瞪着双眼,浑身乱颤,半晌才哭出声来。
老头儿看着和自己相依为命八年的徒儿,心痛地劝他说:“孩子,起来吧,人死难复生,你父亲也是为了社稷而没的;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中亡啊!”
“朝廷昏庸无能,主上懦弱,听信谗言,累死千军!我高遵岳必屠尽西夏狗,不报此仇,死不瞑目!”他狠声说道。
老头儿看了他一会,轻声说道:“孩子,你错了,当今天子可不是个糊涂人哪,是个明君啊,文有包龙图,武有狄枢密。我们吃败仗的原因主要是太宗皇帝当年造成的呀。”
小遵岳看着仙风道骨的老师父不知所以然,只听那老仙长又接着说道:“当年太宗皇帝要不是贪大喜功,欲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想成为千古一帝,指挥不当,贪生逃阵,损失了我大宋百万精锐呀,这深深动摇了我朝根基,以至于几十年来都不能恢复元气。若不然,以西夏区区弹丸之地,敢与我战耶?再者,太宗皇帝要是采用了国舅李继隆将军的战策,消灭了李继迁、李德明父子,哪有此祸患。”
“师父,你不是以前说过,太宗皇帝是个战阵名家吗?怎么百万人也打不过契丹人呢?我们在汉唐时期,我大汉民族何曾如此窝囊过呢!”
“孩子,这不一样啊。汉唐两朝,我们汉人天朝对付的只是胡人部族联盟,何况还需和亲来安定边廷。而今我大宋是在跟一个又一个强盛的国家在作战啊!一个部族联盟的力量跟一个国家的国力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啊!契丹辽国和党项西夏并非汉唐时期所面对的匈奴、突厥等草原部落联盟,而是二元制的游牧政权,两国既保有游牧民族的军事优势,又吸取了我中原农业文明的组织管理优点,因此能与我朝长期抗衡而屹立不倒。更为不利的是,我朝立国前,北方屏障燕云十六州已被契丹占领,西北的主要养马地丧失殆尽,我朝骑兵数量远低于汉唐,更不及辽国和西夏啊。”
老道停了一下,看了看观外又继续接着说道:“我们华夏之地自古以来没有好马,现有的马匹不及胡人骏骥的十分之一呀。现而今我大宋和西夏国的战争,一定程度上是牧场的争夺,我们缺少良好的牧场,导致我大宋的养马业很不景气。当年的太宗皇帝文治武功还能过得去,他发明推演的步兵方阵阵法独步天下,确实克制了辽人铁骑的冲杀,有效的阻挡了辽兵的侵略,这是不世奇功啊!要不然,天下苍生又处于水火之中了。”
“我们大宋不还是战败了吗?”小遵岳噙着泪嘟囔着说道。
“那是因为太宗皇帝不是个帅才呀!做主帅的哪能轻身涉险、出风头呢,他的黄罗伞盖的出现让敌将耶律休哥实施斩首行动有了可乘之机,岂有不败之理呢?他要是能沉住气,稍微坚持一下,继续用方阵合围孤军深入的耶律休哥,历史可能要改写的啦。”
老道颓然地说着,像是慢慢的回忆着往事,喃喃着:“故人已去,历历在目啊!苍天不佑我大宋啊!”
少年人低头沉思不语间,老道看看云台观外天空中的几片黑云,苦涩的摇了摇头对他说:“时辰到了,真是天意难违啊!贫道试图改变你的命运,却是镜花水月呀!徒儿哪徒儿,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下山去寻你父亲的骨骸去吧。”
“师父,徒儿是不是又犯错了。我舍不得你!我不想离开你!”
“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你还是下山去吧,记住!遇险莫回头,遇险莫回头啊!快下山去吧,你将来的路是你自己选择的,好自为之吧。”
“师父,不,不,我不下山,徒儿要侍奉师父一辈子。”
“缘分已尽,乃是天意,去吧,下山以后不要跟人提说你是华山老祖希夷门下的弟子,我老道褚玄的徒弟。我不会再见你了,你来了也找不到我。我前面所给你讲的有些话,天机不可泄露,你闲暇时去细细体味吧,也许你能从中悟到不少有用的东西,可帮你度过几次难关。”老道说着掏出两样东西:“这把破龙宝匕乃是上古神兵,到了它回归的时候了,和这两本书你全拿去吧,将来你也会用得到它们的。……哈哈哈,哈哈哈……。鬼魅迷心,狼毒解祸。罪过罪过。”
老道说完大笑着递过书和匕首,旋风般飘到了门外,扬长而去。
小遵岳跌跌撞撞爬出观外,已不见老头儿的身影,老道已踏歌而去了,只听见歌声在耳边回荡:
华阴高处是我宫,出即凌空跨晓风。
台殿不将金锁闭,来时自有白云封。
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
紫绶金带土中来,朱门虽富不如贫。
愁看剑戟扶危主,闷听笙歌聒醉人。
携取旧书归侠隐,野花啼鸟一般春。
……
那小哥站在云台观外,倾听着老道长越来越远的歌声,不知偈语所云何物,他泪流满面,连番的遭遇打击对于一个半大的孩子来说是多么的孤苦和无助。
就这样哭着呆呆地站到了天黑才静了下来,黄昏慢慢降临了,在不知不觉中,高遵岳感到了冰冷和黑暗;这些痛苦来的太突然,如同一阵骤雨、一阵怒涛,让他来不急防范。他告诫自己要坚强,当自己承受了痛苦,那就会变的坚强自信,那么,此时,痛苦将会变成了一笔不小的财富。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和宝匕,老仙长的音容笑貌怎么也挥之不去,这是和自己相依为命八年之久的唯一一个关心他爱护他的亲人啊!
他的父亲是一个严父,与西夏国作战八年来,从来没有到云台观看过他,虽然一年两年给老道寄来一封书信,却没有只字片言对他说的话,这几封信就是他想念父亲的寄托。
他自母亲去世后,跟着父亲南征北战,没有片刻安宁,受尽了万千的苦难。父亲从来没有对他笑过一会,哪怕是稍微咧一下嘴也成,总是紧绷着、黑着脸对他说着话。
他先天而生的雌雄双目可害苦了他,在军营中,一到晚上,他能看到很多不干净的东西,折磨的他死去活来,却不敢与不苟丝笑的父亲交流,小小孩童的他只能咬牙硬撑着,倒也慢慢练就了一身的胆量。
自上华山后,老道长对他关怀备至;怕了自有老道陪着他,闷了烦了还是老道哄着他,想念父亲了总是老道安慰他。除了练功时对他要求严厉,说一不二之外,其余的时候,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甚至他时不时下山去闯点祸回来,老道也从不压制他,却是十分的护短。
现在他一没打断他人的胳膊,二没捉弄别人,就是死了个父亲吗,为什么老道长不认他做徒弟了,还赶他下山,让他不要再回华山了,他百思不得其解。
“你个老头儿,不认我,不理我,等我找回了爹爹的尸骨,回来后看我不薅你几根长须。”趁月色赶着路的高遵岳想着老道的话,不由得自语道。
话音刚落,他突然感到后脖颈子发凉,一股股血腥冲鼻而来,急忙定睛一看,左前方一片银装的小坡头上,一个灰白色的发着两道绿色寒光的长脸东西正犬坐在地,前脚下踩着一个须眉皆张的人头,都在怒目瞪视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