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文学原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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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中国抒情文学原型论(4)

情结的生成有各种原因,既有内在心理的创伤性经验的凝聚,也有外在事物的剌激,它表现的个人情思或者无意识,却又常常触及集体无意识。比如,由四时变化、自然节律生发的“悲秋“情结和“循环轮回“的原型心理就是典型的例子。德国汉学家顾榕在他的《中国文人的自然观》一书中,研究了。寺经《楚辞》和建安诗歌中的秋,认为,诗纷中的不少诗篇不仅表现了秋天充满喜悦的特性,而且也描写了时序的更替,树叶的飘零,但并不像后世的作品那样总与直接的忧伤相关联,因为在当时还谈不上对时令的现实感受”。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诗人感受的变化建安诗人在对秋季及昼夜时间的揭示中强烈地表达了自己的激情。

在当时,秋天已成为忧伤的代名词,诗与歌也几乎无例外地带有感伤的色彩”。他还认为,中国诗人把“自然当做历史进程隋唐时期出现的文学家的历史意识与人生短暂的意识直接联系在一起,这是一个令人惊异的难以解释的现象。他举唐诗人孟浩然的五律《与诸子登舰山》中“人事有代谢,往来古成今“等诗句为例,指出,从孟浩然的这首诗中,还可以归纳出已成为唐代怀古诗固定标记的六点。1,登高。2,望远并追忆过去。3,江山依旧而人生易老。4,历史人物及过去时代的遗迹。5,眼前的真实自然。6,涕泪。这位研究者在解释诗人对于历史与自然关系的理解时认为诗人都无心去考察历史,他们是要用他们的历史观来表现自己的生活意识。因为生活现实向他们展示的是持续的衰败,所以历史也被看成是一种无可挽回的衰亡过程,从繁荣的昨天直到空虚的现在……而与此相对的是:大自然保持着它的短暂性,虽然过去了,却又能回来,如此循环往复。由此也就可以解释自然的双重性。

一方面自然的衰败使人想到死亡,同时他又是永恒的标志。“他还提出了“自然当做危险自然当做精神复归之所自然当做象征自然当做客观关联物自然当做心灵的宁静把“远游作为一种隐喻“等值得思考的中国人在诗中体现的自然观。这也从一个侧面可以看出人与自然关系的特殊理解和表现,确是中国古典诗词的重要特质之一。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原型心理与社会生活、文化积淀的关系,个人情结与原型的关系及其通过自然物象得以显现的特点。再比如,对土地的眷恋作为中华民族一种特有的传统原型心理,通过个体的情结表现出来形成普遍的现象,如客子思乡、家人怀远、生命漂泊,都从一个侧面与故土相联系。而“恋土“情结也许与中国神话中女娟传黄土做人的原型故事有关,也许与《易经》中关于天地交婿的观念有大的代码一一圣关,它是一种民族的集体无意识。

最后,在抒情文学原型中,神话与诗歌的关系,也值得充分注意。

神话学的中心思路每个时代都由诗人进行了再创造”。尼采认为神话是诗歌的故国,在也《悲剧的诞生》中讲到希腊悲剧的产生、奥林匹斯山诸神的产生与人对于人生的认识等等。神话与诗歌的这种关系,首先是一种神话思维方式的运用,其次是一种神话语言的表达方式,再次,是,表明了先民与自然宇宙的一种关系,从而表明了一种民族特性。中国神话由诗人再创造的现象十分突出。

从神话与诗歌的直接关系说,中国诗歌,首先是《诗经楚褂》与神话有密切的关系。比如《诗经》的一些内容与早期宗教信仰的关系,使辞中奇思异想具有神话色彩,离勘中直接包含了神话内容。

又如中的大多数诗篇都包含有神与神或人与神相恋的情结。

湘君“帝子降兮北洁,目渺渺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下“则在清秋候人的画面上,表达的是难以言说的凄迷惆怅之情,其中渗透未曾消退的、相信人与神共处的巫文化的影响。从间接关系说,中国诗歌的浪漫主义与神话思维有关,诗歌的意象创造,奇特的想象、夸张的比喻,就有神话的影响之因素。神话与诗歌的关系从另一角度说明了中国文学中抒情原型源于自然物象,这种自然物象既是神话的原型也是诗歌的原型,它产生于同一心理基础,为了同样的目的。

(第四节)艺术思维、格律与原型

整体、直观的艺术思维方式与原型

中国诗歌中意象的丰富和任意组合,与中国古代原始思维方式的保,留有关。

中国文艺的特质产生在对天人关系的深刻感悟、对于生命意识的独特理解上,而独特的艺术思维特征是中国人的文艺观念得以体现、艺术目标得以实现的重要保证。直观、顿悟、整体把握、注重“关系”、“在瞬间包藏性质“就是具体的表现。

荣格在价析心理学的理论与实盼第二讲中说过亚洲的那些居民具有一种神奇的洞察力。为了理解无意识的某些事实,我不得不研究东方。我不得不研究东方的象征主义。

你终于明白道“可以是任何东西。我用另外一个词去指称它,但仍显这个词不够味。我把这个“道“叫做“共时性“(synchronlcty )。当东方人察看由很多事实组成的集合体时,他们是将其作为一个整体来接受的,而西方人的思维却将其分解为很多实体与微小的部分。

荣格在这里和别处都讲到这样一个问题,就是在东方、特别是中国人的“道“中,注重的是许多东西“在一起“的意义,并认为这与原型有关。

这涉及中国的整体思维、直观把握、顿悟直觉的艺术思维特点。这一点决不应忽视,实际上,原型意象及其意义,就有一个在一定的模式中使其重新组合尔后生发新的意义的问题,换句话说,当许许多多的人类的记忆碎片在特定的情势下进人某种原型模式中时,这些碎片就不再是零星的、无意义的,或者不再是原来的意义,而是构成了一种新的可以引发人的心理原型的图景。比如,同样是反复描绘过的竹、兰、梅、菊,但在不同的画家的笔下和不同的情景中,经过画家的重新组合,生成新的意境,它就可能激发新的特殊的原型心理,引起新的共鸣。因为同样的东西“在一起“之后的组合和存在方式不同,它通向人的心灵深处的途径向度也就不同。中国艺术“以数言而统万形,元气浑成,其浩无涯矣“谢棒《四溟诗话》,这种气势、这种艺术效果的取得,一个重要原因是中国的艺术家注重在不同的事物中寻求共同的联系,打破事物的表层界限而打通深层的关系,诗词中的意象任意组合、思绪的跳跃并不影响对深层意蕴的表达和人们的理解,而“中国画中的气与势的真正的内涵,就是人的感受的内涵。没有人会从画面上发现哪一块墨是气、哪一笔是势,一切只是一种关系的内涵而不是实际存在的内涵”。

“中国艺术常常通过对与人周围存在物进行打破类属边界形态区别的处理,使人与物之间分离对立的状态转变为物我混一一一“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状态……通过自然物类属边界性态一一形象值动态的艺术哲的变化,表现人的精神和形体活动”。句么,是什么保证这种看似互不相关的事物之间取得联系、将不同的意象组合成有意蕴的作品而又能读者所意会呢?这就是以不同的事物“在一起“之后所产生的特殊的意境(画的空白和诗的跳跃也是构成意境的成分)与人的心境的自然契合,是原型的作用,是以集体无意识作为共同心理基础的物我同一。正因为如此造境或者说创造意境就成为中国抒情文学更具原型特征的一个重要表现。而这一切都依赖于独特的艺术思维方式。

格律的原型功能

弗莱认为,在高度程式化的文学中,最容易观察到原型。中国古典,抒情文学,特别是诗词的创作原则,在一定意义上说是一种高度“程式化“的文学,有许多“造境“的具体手法,有一些特殊的规律和“规定比如赋比兴,比如诗词的格律、对仗、平仄的要求等等,也可以观察到其中的原型特点。譬如赋“和“比“是一切诗歌中最基本的表现手法,而“兴“则是《诗纷》乃至中国诗歌中比较独特的手法。兴字的本意是“起兴“又兼有了比喻、象征、烘托等较有实在意义的用法。这些特殊的手法被反复运用本身就具有模式和原型的功能,一门充分程式化的艺术中,原型也即可供交流的单位基本上构成了一套奥妙难解的符号”。呼重要的是,它们成为一种特殊的艺术创作的思维方式,具有特殊的功能。诗词的格律一方面限制了自由,另一方面同时又便于造成特定的意境,描绘一幅精致而有深邃的画面,一种不是分散而是凝聚人的思绪的原型情感模式。诗词的最高境界是意境,要求气,韵生动、虚实相生、言有尽而意无穷等,其落脚点实际是“激活“心理原型。它不是纯粹的象、形,也不是纯粹的理、意,而是一种集体无意,识的载体,是一种通过“形象“才能触动的心理情感,其妙处在于从表面上看它是自然形态的物象、景物,却在深层通向观念。叶维廉先生曾认为,中国诗歌的特点之一是因诗人“丧我读者可以与物象直接接触而不隔,它超脱分析性、演义性,而使事物“直接具体的演出”。而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在构成“境“的时候有联想物、意象或象征物,同时把这些联想物构筑为能引发人的深层心理的心理图式,与原型对应。这种图式的构成需要借助于一定的模式。每一种具体的文学作品,都离不开这种模式的规范,读者对它的阅读欣赏也是带着这种预先的模式去解读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格式也是一种特殊的原型,因此,形式在这里就有重要作用。

诗词的跳跃、意象的组接,不仅使容量增加,而且造成一种特定的意境和氛围。闻一多在《律诗底研》多中对中国古典诗歌的一些艺术特性做了极为精到的分析。关于“短练底作用他说抒情之作,宜短练也。此事兴物,侧托旁供,“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斯为上品。

盖热烈之情感,不能持久,久则未有不变冷者。形之文词其理亦然……盖情则如是之多,铺延之以增其长度则密度减,缩之以损其长度则密度增。抒情之诗旨在言情,非为炫耀边幅,故宁略其词以浓其情。

从原型的角度说,闻一多这种看法正好解释了中国诗词格律的独特意义,即:通过简短的句式承载密集的意象“以浓其情它呈现出的是精致深邃的意境,是与心理图式对应的情感模式,而不是铺陈的长幅。从这个角度说,中国古典诗词是最便于表现原型的。他在谈到“紧凑底作用“时说……边幅有限,则不容字字精华,棒芜尽变。繁词则易肤浅,肤浅则气势平缓,平缓之作,徒引人人睡,焉足以感人哉?艺术之所以异于非艺术,只在其能以最经济的方便,表现最多量的情感”。这就是说,诗词的短练不仅是篇幅的需要和格律的规范,而且有其表达情感的特殊的需要。中国古典诗词能在简短的篇幅里表达无尽的情感,而且易于流传,实在有着更为深层的心理方面的原因,同时又有一套便于达到这种艺术目的的手段和形式“规则”。所以闻一多自豪地说律诗的体格是最艺术的体格……他是纯粹中国艺术的代表。

因为首首律诗里有中国的人格在。

“对此,宗白华有一段相似的论诗人艾里略说一个造出新节奏的人,就是一个拓展了我们的感情并使它更为高明的人。“又说创造一种形式并不是仅仅发明一种格式、一种韵律或节奏,而且也是这种韵律或节奏的整个合式的内容的发觉。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并不仅是如此这般的一种格式或图形,而是一种恰是如此思想感情的方式们看不见所谓诗,而但注意着诗所指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