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皇帝叔叔,福丫头你为什么喜欢岳震呢?”皇帝弯着腰两手支在膝盖上,含笑看着女孩眼睛,看的柔福一阵娇羞,垂下了头。
“是因为他家世显赫与你门当户对?还是因为他文武全才,英俊潇洒?”
听到叔叔的口气很认真,柔福慌忙抬起眼帘,却只是一个劲的摇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唉,你呀。怎么你们女人都是这样呢?”轻轻的点点女孩的额头,皇帝直起身,无奈的摇头叹道:“看看福丫头你现在的样子,就能证明一句话,热恋中的女人都是傻瓜。唉,傻到不可理喻。”高宗皇帝走回到龙书案后坐下,以手抚额思索着,御书房里安静下来。
“为什么不能这样?!”沉思中的皇帝猛然一拍书案,把柔福吓了一跳。“好了,福丫头不用发愁。算算日子,岳震应该在回临安的路上了,等他回来,朕就跟他谈一次,皇叔保证让他欢天喜地的把你娶回家。”
没有理会柔福惊喜却又将信将疑的目光,皇帝自顾自的说着,眼神渐渐炙热起来。“以前叔叔不知道,现在总算明白,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岳鹏举抱着一块宝,却在那荒废着,真是浪费。等你们完婚以后,该给他一个什么样的官职呢?还得给咱家驸马爷量身定做一个合适的才行。还有,这小子满脑子的奇思妙想,不榨干怎么……”
随着皇帝的滔滔不绝,柔福泪渍未干的秀眸越睁越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一直很困惑,皇帝叔叔为什么对震哥的印象那么差?她从没有想过,也从不敢想,情郎在叔叔心目中的地位如此之高。恍惚中,柔福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切变得那样的不真实,只能看到叔叔在不停的说着,却听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不出高宗皇帝的所料,命运突变而懵然无知的岳震此时已经离开了襄阳,他没有直接回京,而是取道楚州,按照来时的路线原路返回。
路过泗水关的时候,岳震还专门拜访了韩正彦,邀请他出席大哥岳云的婚宴。
虽然哥俩欢笑如故,但是岳震还是察觉了韩少帅的低迷与消沉,明白上次的事情在韩正彦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记。不知该怎么开解他的岳震不免暗自感慨一番:父母处处都想保护孩子,未必是什么好事情,有时候会在不经意间损伤到孩子的自信心。就像眼前的韩少帅这般,一位朝气蓬勃的年轻将领,自信受损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揣着无奈的感慨,岳震与韩正彦挥手相别,当日就赶到了楚州。行走在夜色将垂的街道上,隐隐约约有零星的鞭炮声传来,岳震紧紧身上的棉斗篷,加快了脚步。
‘吁……快过年啦!该回家喽。’
想想上次楚州的种种遭遇,岳震实在不愿再去惊动韩世忠夫妇,只是悄悄去找自己的‘临时部下’解元。费了一些周折,在淮帮的帮助下岳震才知道了他的确切所在,地点是在城外临时搭建的码头。
进城又出城,这么一折腾,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七拐八拐的还遭遇了几次盘查,要不是有淮帮的兄弟带路,岳震肯定是无法接近码头的。闪烁的火光越来越近,若有若无的声音好似骤然被放大,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码头就在眼前。
踏上码头,看着繁忙却井然有序的场面,岳震不由一阵窃喜,韩世忠夫妇无意之中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这么繁杂琐碎的装卸、清点、登记、造册,倘若是让韩正彦来驾驭管理,肯定没有解元做的这样干净利落。再看看选在隐密水洼里建起的这座码头,岳震不得不暗暗点头。世上没有侥幸成功的人,正是韩世忠麾下的这班精兵强将,铸就了前护军百战不殆的辉煌。
一路寻找,终于在码头的边缘看到了解元的身影,热闹喧嚣的大背景下将军的背影有些单薄孤寂。
“呵呵……犹如千军万马纵横交错,将军尚能闲庭信步,游刃有余,小弟佩服!佩服!”在他的身后,岳震由衷的抱拳拱手道。
“哦?岳公子……”解元微愕着回身,看来是对岳震的突然出现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公子过奖了,末将只是奉命尽责而已。要说佩服嘛,应该末将对岳公子你,佩服的五体投地才对。”他口气一变,表情里不但没有任何敬重的意思,反而尽是讥讽与不屑。“岳公子你瞒天过海,上下其手,将这些朝廷明令禁运的东西随意调配,挥洒自如,末将怎敢不肃然起敬?”
岳震先是一窒,随即就想明白原因,不由得笑出了声。“呵呵呵……解将军怨气冲天,是对小弟不满,还是对韩帅和夫人心怀怨忿呢?”
一句笑语点到了解元的痛处,也让他哑口无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低下了头。
“将军的心思小弟一清二楚,所以说,解大哥你想错啦。”岳震上前两步,背着手站到解元的身旁,像他刚才那样,眺望着暮色沉沉的河面。“谢大哥你以为激怒小弟,就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能保全大哥你来之不易的名节?错了,你接过韩帅这支将令的那一刻,一切已成定局,无法改变。”
解元闻之脸色一黯,默默的转身与岳震并肩而立,脸上阴晴不定,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岳震所说的全是实情。
静悄悄、黑黝黝的河水,让岳震没来由的一阵心灰意懒,嘴里没头没尾的说道:“你我的努力在这里都变成了文人雅士深恶痛绝的铜臭,但谁能想到正是这些不堪之物,能让我们袍泽弟兄的饭菜里多一点荤腥,帐篷里多半卷毛毡,冬衣里多添几缕棉絮。想想这些,小弟早已将一文不值的虚名丢进了臭水沟。”
一点荤腥、半卷毛毡、几缕棉絮……多么微不足道的东西,却让解元心神剧颤,也让军官忆起了自己也曾是一个小兵,也曾风餐露宿,也曾蜷缩在冰冷的草甸上。
一阵无法抑制的酸楚,冲上解元的鼻腔,热泪几乎要奔涌而出的军人羞愧万分。
“震少!我……”解元转头哽咽着,却发现少年已经挥手而去,留下一串让他更加羞愧难当的话语。“人各有志,小弟不敢勉强。解大哥你能尽忠职守,小弟已经心满意足,别无他求,也只能替那些受惠的将士道一个‘谢’字。将军保重,小弟去了……”
登上淮帮为他准备的小舟,岳震总算是踏上了回家的路,可是他的心情并没能轻松下来,反而充满了莫名的惆怅,沉甸甸的。
在船上休息了一晚,天光大亮时小舟驶进河道,眼前的情景让岳震顿时后悔不已,这个时节选择走水路,根本就是一个最大的错误。
不算狭窄的河道上挤满了大大小小船只,新年迫近,商旅、游客、学子,乃至船家,哪一个不是心急如焚、火烧火燎的往家赶?设在岸边厢军的个个税营关卡,当然不会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一律是雁过拔毛,往往在争执之间后面的船只便排起了长队。
虽然淮帮的船小,能在桅杆如林的水面上转折穿行,但是速度明显的慢了很多,而且还得走走停停。
岳震郁闷了一阵后,还是放弃了弃船登岸的想法,将几位行船的淮帮兄弟丢在半路实在是过意不去,怎么也要把他们带回临安家里,舒舒服服的过个年才行。
就这样大家掰着手指头,一边算着日子,一边蜗牛般的慢慢前行。好在除夕渐近,水面上的船只也渐渐变少,年三十的下午,他们终于离开船只稠密的水道转进了支流。巍峨的都城已经遥遥在望,船上的兄弟们与岳震相视而笑,大家都松了口气。
想想在家里等候的亲人,岳震心中一团火热,怎么也无法安静的坐在船篷里烤火,索性就披上斗篷站在船头,热切注视着远方的都城。
母亲和姐姐在新家里住的习惯吗?
大哥应该把新嫂子接回来了吧?
姐夫把我准备的年货,都交给姐姐了吧?
热切的幻想着家里喜气洋洋的气氛,岳震怎能不想起远在襄阳的父亲和雷哥,忍不住又要暗骂几句:什么破规矩嘛,军队的主帅要等到正月十五才能回京过年,害得我们一家人不能团聚。唉……这么多年,恐怕娘和老姐都已经习惯啦。
“诸位大哥,不用着急啦,晚饭以前咱们一准能到。”余光里瞅见淮帮的兄弟们依然卖力的摇橹挥桨,岳震放下心事,想劝他们休息休息。看到弟兄们憨厚的笑着点头,手里却不见半分放松,他一阵感动,也甩掉斗篷投身其中。
所谓‘望山跑死马’,眼看着没多远的路程,他们又奋战了近两个时辰才真正抵达临安近郊,周围的景色又慢慢暗了下来。
“休息,休息!进城后咱们还有挺长的一段路要走呢,”满头大汗的岳震强制着夺走兄弟们手里的工具,把哥几个拉进船舱,一起围坐在火盆边。
直到身上的汗水干透,他们回到船头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点几支火把插在船舷,再看向不远的目标,静静耸立的都城已是灯火通明,照亮了夜空。倾听着隐约可闻的鞭炮声,岳震出神的看着水面,看着跳跃的火焰在水中的倒影,光影被波浪不停的拉长、揉碎、再抛向两边,小舟滑行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好一幅夜行船梦幻般的美景,似幻似真。
“震少姗姗来迟,让我们等得好苦啊!”
前进的航道上突然来一条大船,淮帮的水手们手忙脚乱的减速、转向,小舟骤然而止在原地打转。岳震稳住摇晃的身体抬头望去,在记忆中搜索着似曾熟悉的声音。
“雍大哥,是你啊!”大船上亮起一排火炬,萧雍挺拔的身形跃入眼帘,岳震顿时一阵惊喜连连摆手示意。“好久不见啦,雍哥,一向可好?怪不得多吉大哥找不到你呢,原来你真的留在了江南。正好,和小弟一起回家里过年吧。”
俯视着开心的岳震,萧雍用力抿了抿抽搐的嘴角,脸上看不到一丝好友重逢的欢欣。
“对不起震少,恐怕家……你是回不去了。大哥是来接你到大金国的黄龙府去,去大哥的家里住上一段日子。”
“雍哥,别闹啦……”岳震话说到一半就嘎然而止,不是因为萧雍表情肃穆,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样子。而是因为一股庞大的压力由身后传来,是那种让他倍感沉重的压力。
“唉!小岳先生别来无恙?三公子说得没错,金龙密谍处心积虑的等你很久了。家,小岳先生你是肯定回不去啦,因为你的手下败将,老汉我,也是他们的帮凶。”女真尊者土古论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岳震呆若木鸡,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过了好久,岳震才醒过神来,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相信义气豪爽的萧大哥与所谓的金龙密谍有什么关系。
但是现实就残酷的摆在面前,土尊者强大无匹的气势在身后吞吐不定,萧雍高高在上的盯着自己,岳震慢慢地觉悟过来,自己正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危局。危险的迫近反而使他冷静下来,脑筋急转间瞥见淮帮的兄弟正在悄悄的接近武器,岳震急忙制止。
“各位老哥且慢,不可轻举妄动,一切交给兄弟应付如何?”
看到他们暂且放弃了拼命的打算,岳震这才转过眼神逼视着萧雍,苦笑道:“雍……萧……我该怎么称呼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