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拍着岳震的肩头安慰道:“震少放心吧,凤英他们淮帮弟子积年累月的游走于齐、宋两国的边界,论起这方面的经验,还是比烽火堂强一些。我们一行近百人,八成都是精壮的汉子,没事的。不过准备得有些匆忙,有些货物没有备齐,后边还有船只会陆续赶上来,襄阳又刚刚换了长官,他们路过的时候,还麻烦震少……”
“没问题,小事情。”岳震摆手说:“交给我吧,只是申屠你这一去,山高路远,要多多保重啊。”
急着赶路,申屠婉拒了岳震进城吃饭的邀请,一对好友就这样匆匆相见,匆匆而别。
站在岸上频频挥手的岳震,虽说有些担心,但还是为挚友由衷的高兴。有红颜知己相伴,去追逐一生的理想,夫复何求?。
直到申屠希侃和蒋凤英并肩而立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岳震这才轻笑着回身,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嘿嘿··还真是挺般配的一对呢。”
有了不用着急回临安的借口,岳震先后送走岳云和姐夫。当然也不负所托,帮着申屠他们的后续船只靠岸、补充给养等等。闲来无事,听老爸讲讲‘左传’上的战争故事,兴致高的时候爷两个还要辩论一番。而且与父亲每日的晨练,也成了岳震的必修课程,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实战技巧可以说是突飞猛进。岳飞同样很享受这种父子朝夕相处的感觉,也就不再催着他回临安。
就在他悠哉悠哉的泡在襄阳时,京师临安却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变他命运的事情。
大内禁宫,静真尼姑的小佛庵里。福亲王赵榛和师太相对坐在蒲团之上,此时的师太已经褪去了僧袍,身着便服,头顶也长出了短短的茸毛。
“你能看明白吗?我是趁她睡着了偷拿出来的,待会孩子醒来看不见这个东西,那可不得了。唉……”望着师兄手里的纸片,静真摇头叹息着,决定还俗的她少了几分烟火之气,顾盼之间多了些淡定从容。
福王紧锁眉头,一边上下浏览着手里的东西,一边叹息。“唉,什么乱七八糟的?诗不是诗,词不像词,读起来真别扭。”
看着师兄一付老虎咬刺猬,无处下口的模样,静真‘噗哧’一声摇头失笑道:“老皇上的皇子们个个文采风流,不逊于半山、东坡。咯咯,怎么就偏偏出了你这么一个异类,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
听到师妹的笑语,福王也不禁挠头笑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有九哥他们那样的好福气,呵呵。当年有大哥主持朝廷,他们几个清闲自在,整日里不是游山玩水就是沉湎于文人墨客的词句之间。而我却要厮混于江湖,除了打打杀杀便是勾心斗角的阴谋诡计,何来闲情逸致?真是同人不同……”
“哈哈!被我听到了吧,背后议论皇家隐秘,该当何罪?”笑语声中,高宗皇帝赵构迈步走进小佛庵,福王师兄妹急忙起身。
皇帝一手一个把他们按回到蒲团上,自己也盘膝坐到地上。“唉,这里又没有外人,就免了吧。就让咱们像寻常百姓那样,一家人坐在炕头上闲聊几句如何?朕想听听,我这个兄弟和兄弟媳妇,因何在这里长吁短叹呢?”
一句兄弟媳妇,勾起了静真脸上的红潮,她垂下头暗自羞喜交集。
巡视着已经不再年轻的两人,皇上感慨中倒也倍觉欣慰。弟弟为家族,为了做皇帝的哥哥舍弃了一个皇子应有的一切,人到中年还是孑然一身,真是有些可怜。好在有情人将成眷属,膝下还有柔福这样的乖丫头,十弟的晚年也算是苦尽甘来。皇帝流动的目光还是落在了福王的手上,看到了写着字迹的纸片。
“这是什么?给朕看看,唉呦,这是谁写的字啊!啧啧……好似乱柴棍一般。”
福王递过去道:“这大概是那个混小子的手笔,听师妹讲,丫头总是看着它暗自垂泪。臣弟不甚明白,皇兄你来看看。”
“哦?”高宗皇帝微愕着接过,刚刚看清上面的字迹却是脸色大变。福王只见兄长的手一哆嗦,纸片滑落到地上。
“江南!”
“什么江南?”
“何为江南?!”
静真愕然的抬起头来,和师兄异口同声的问道。此刻,他们眼中的皇帝好似泥胎蜡像一般,呆若木鸡,只是脸上的表情实在是难以形容。平日里温文尔雅,喜怒不形于色的至尊王者,此时好像一个病入癫狂的狂汉,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红白交替,不停抽搐的面部肌肉,变幻着一个个令他们费解的神情。
猛然间,佛庵里的温度降至冰点,就好似有人敞开了所有的门窗,又好像一阵飓风掀去了屋顶,呼啸的寒风灌了进来。
再看皇帝,仿佛被厉鬼缠身一般,脸色铁青泛绿,两眼凶光迸射,双拳紧握,手指和关节都已失去了血色。一波波犹若实质的杀气,在他身侧不停的旋转流动着,犹如一股龙卷风的风眼,在不停的酝酿积聚着,随时都将肆虐而去,去摧毁他遇到的一切障碍。
可怜静真一身功力毁于一旦,那堪如此暴虐的杀气,立刻晕倒在地。牢固而结实的小佛庵眼看着就将难承重负,‘噼噼啪啪’的木材断裂声此起彼伏。须发皆张的福亲王拼命的抵抗着,阴寒冰冷的杀气中,王爷却是大汗淋漓,衣衫浸透。
当静真晕倒的那一刻,福王松了口气,有些时候,普通人受到的伤害反而会小得多。不再为师妹担心的他真正忧虑的是九哥此时的状态,忘却了自己身处风暴的中心。
啪!
佛堂正中,宝相庄严的净瓶观音塑像,猛然抖动着,菩萨手中的净瓶应声崩裂,一滴晶莹剔透的净水,穿过层层飞旋的气团,轻轻的滑落地面。
叮咚!
水珠落地,水花四溅,梵音四起。宛若千年古刹中有一群虔诚的僧侣,在咿咿呀呀的吟诵着经文,召唤着迷途的路人,规劝着痴苦的众生。断断续续飘忽的梵音慢慢远去,杀气不见了,气旋不见了,小佛庵里一团祥和,阴寒散尽。
压力骤减的福王,只觉得一阵疲惫袭来,摇摇欲坠。但他却顾不得休息,一只手撑在地上急切的看向兄长,艰难的张嘴呼喊。“九哥!……”
“不要说话,运功调息吧。”皇帝长身而起,用一粒清香扑鼻的药丸,堵住了弟弟的话语。
感到一股暖流从喉咙涌进来,福王爷不敢怠慢,急忙摆出本门独有的姿势,专心致志的吐纳调息。心无旁骛的他自然看不到哥哥真情流露,也没有听到哥哥心有余悸的自言自语。“好险啊,九哥险些害了你……”
当静真悠悠醒来时,看到高宗离去的背影,只听清了皇帝丢下的一句话语。
“让福丫头到御书房来,朕等着她……”
“皇帝叔叔,皇帝叔叔,快去看看啊!十叔他……他!”泪痕犹存的柔福跑进来。
这一段巴山蜀水中的磨炼,让原本就是清丽脱俗的少女凭添了几分秀美与喷薄欲出的青春活力。此刻的她好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叫人爱怜。
“呵呵……莫慌,福丫头莫慌。”高宗皇帝站起来,摆手示意殿内的宦官们退下。“是不是你十叔平常老是病歪歪的,今天突然红光满面一次,把你个傻丫头吓到啦?没事的,是朕给他服了些补药而已,放心吧,没有害处的。”
高宗轻描淡写的带过刚刚那场风波,亲手给女孩拿过了锦墩,把侄女按到了座位上。
柔福扬起精巧的下巴,仰望着皇帝叔叔,看到叔叔肯定自信的笑意,这才下意识的拍拍****,长长的松了口气。就在女孩后仰的那一刹,蕴华流动的聚灵珠落到了高宗的眼里,皇帝微微的一皱眉头,收回了女孩肩头的双手,走回到龙书案后若有所思着坐下。
“丫头,你脖子上的那颗珠子,就是岳震送你的吧?”
猛然听到皇帝叔叔问及自己的宝贝,柔福慌乱的拉拉衣领,把聚灵珠藏到领子后面。“是··是的。上一次瞎练武功,险些走火入魔,震哥送与我修心养气的。”
情根深种的少女不经意间真情流落,几许娇羞,几分骄傲,丝丝哀怨,种种复杂的表情缠绕在她的眉宇之间。看的皇帝也不禁有些失神,暗自摇头:唉,孩子真的长大喽,有了放不下的心事。
游离的思绪牵动着皇帝的视线,又一次落在案头的纸片上。
“粘住过客的思念,过客,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赤条条而来,了无牵挂的挥手而去,哪里有看不完的悲欢离合,何来道不尽的爱恨情仇?……”
柔福也看到了自己的东西,气恼的少女却被叔叔的自言自语岔开了心神,抛开要责怪师太的念头。“皇帝叔叔,您能看得懂啊!那您快告诉柔福,震哥写的这是什么词,怎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这个……”高宗皇帝微微一怔,摇头笑道:“这不是词,这是一曲来自异域的情歌。呵呵,傻丫头,朕怎么能看得懂呢?情歌嘛,有情人才能身临其境。告诉皇帝叔叔,我们的福丫头有何感受呢?”
少女被问道了心事,秀眸又是一阵酸涩,女孩低下头去,声音很轻。
“柔福也不是很明白,但是每次看到,心里面都非常难受。皇帝叔叔您通古博今,您能告诉柔福,真的有‘三生石’吗?老和尚爷爷曾说我们两个的缘份不在这一世,可是我不愿意相信,今生相遇近在咫尺,若不能共结连理,来世又能怎样呢?纵然相逢应不识,擦肩而过罢了,谁还能记得上辈子爱过什么人?爱到痛彻心扉……”
喃喃低语中,少女凄然泪下,纤秀的肩头轻轻耸动着。皇帝看在眼里,痛在心头,却也忍不住怒火中烧拍案而起。
“胡说!你虽不是朕的骨肉,却一样是朕的子女!是我大宋朝的公主!天子血脉,岂容凡夫俗子胡言乱语,我们的意愿就是天意,我们的命运就在自己手里!”
听到叔叔声音里的异样,泪眼婆娑的柔福抬起头来,看到了皇帝异乎寻常的狂躁。
“好孩子,不必怨天尤人,一定要记住,命运就在我们手里!”皇帝咬牙切齿的紧握着拳头,狂热的眼睛怒视半空。“正月十五,所有在外的大臣都要回京,回来与朕共渡上元佳节。朕就要颁旨赐婚!朕就不信,他岳鹏举胆敢抗旨不遵!”
“啊!”柔福狂喜过后,顿觉此事不妥,挺身扑到皇帝身旁,紧紧地攥住叔叔的龙袍。
“不要哇!九叔,震哥刚烈倔强,如此一来,岂不是把他逼上绝路。就算他们父子敢怒不敢言,柔福尚未嫁进岳家就与婆家势同水火,千万不要啊,皇帝叔叔!我们都还年幼,震哥总有一天能够回心转意,能够真正的接受柔福。您不要逼他好吗?”
凝视着侄女哀求的眼睛,皇帝蓦然想起了五哥和嫂子,愧疚与怜惜让他冷静下来,皇帝拍着柔福的小手,无奈的摇头道。
“那该怎么办?难道要像寻常百姓一般,找个媒婆去岳家撮合一番?就算朕有此意,去哪里找敢说这桩婚事的媒婆呢?”听出来皇帝叔叔商量的口气,柔福心怀一松,不禁‘噗哧’一声笑出了声。少女破涕为笑,宛若梨花带雨,更显秀美动人。
“不知道那个傻小子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神魂颠倒?”高宗摇头嘟囔着,想起了在襄阳捉弄岳震的情形,皇帝的嘴角也露出了笑意。
“来,福丫头,乖乖坐下,认真的听皇帝叔叔叔把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