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当代学生经典必读:一生必读的名家杂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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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爱谁的国

杜重远。

在本刊的创刊号里有一篇警官先生作的《爱国论》,我最喜欢读它,因为他的道理既讲得十分透彻,而文字又非常浅显,真不愧是一篇大众的读物。他把爱国两字详细的解剖了,“国是什么”,“国有什么可爱”,“爱谁的国”,“怎样人才能爱国”,“怎样才算是爱国”。讲了这许许多多的道理出来,然后他在后面又条分缕晰的清清楚楚谈了一大套,不必我再来赘述。我对于“爱谁的国?”这句话,觉得既幽默又亲切,发生了一些感想,要在这里再补充几句。

一个庞大的中国,的确是包含着等等不齐的国家观念。比方说去年我到陕西去,听说距西安一百八十里地方,有位前清的老进士,他住在土洞里,天天慨叹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他不但不相信世界进化到几万里可以直接谈话,几分钟可以驾雾凌云,甚至连轮船火车他都不承认它实体的存在,因为他是一向没有看见过。一天有一架飞机轰轰地,从他那小小的天空飞过去,村里人都跑来喊他看飞机,他硬着头皮说不是。村里人便问他不是飞机是什么呢?他说那叫“国家多灾”“天神下界”。他不但出之于口,而且还要笔之于书,(听说写了很厚的一本)书的名儿就叫《辟邪说》。像这样七八世纪的老古董自有他的所谓“国”。还有上海的摩登士女们,天午未起,夜半不眠,吃洋餐,舞狐步,闲来看看武侠恋爱或侦探的影片,闷了扭开无线电播音机,听听“哥哥我爱你”的歌曲。她们哪里会知道人间有愁苦事呢?她们自有她们的所谓“国”。又如一些变相的洋奴们,把外国的洋货一五一十地运到祖国来,把祖国的原料一车一船的送到外国去,他们从洋大人吮吸下来的中国大众的膏血分出一点余润,他们也自有他们的所谓“国”。再有一些汉奸们,披着人皮,干些鬼事,“吃刘秀的饭”“给王莽效劳”,口头上还讲着复仇雪耻一片大道理,暗地里一宗宗一件件的都出卖给敌人了,他们也自有他们的所谓“国”。至于军阀们只爱他们的地盘,官僚们只爱他们的官儿,土豪劣绅们只爱他们那种强取豪夺的势力,他们也都各自形成他们自己的一种国家观念。这么看来,我们倒是爱谁的国呢?

警官先生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们说,中国是中国大众的中国;我们也许还可以说,中国应该是中国大众的中国,或可以说,我们应该努力使中国成为中国大众的中国。那么我们只有爱这大众的“国”了,换一句话说,就是要为大众来努力。然而这大众的国的确不是好爱的,大众要耕田,偏偏有人逼他种大烟;大众要制造国货,偏偏有人贩些洋货来;大众要学科学,求知识,偏偏有人提倡读经念佛,送往牛角尖里去,毒虫猛兽布满了全中国,几乎到处都是大众的仇敌。我们要爱这个大众的国,就有些人们在那儿下绊脚石。我们必先巩固了大众的力量,铲除一切的恶魔,然后大众才有生路。

1935年1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