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薄弱的基础,不成熟的思想,以及你的年龄,决定了你现在的容量——就像这个小瓶。”他说,“而你那位老师的容量,就像这个大瓶。就算现在他把他的东西全都倒给你,你能装得下吗?……不过不要紧,你会慢慢地进步的。随着你基础的积累、思维的成熟、年龄的增长,你的容量就会越来越大,那时候,只要你努力,自然会把老师的东西全部拥为己有。并且,你的进步肯定会越来越快。”
我记住了他的话。回去后不再急躁,牢牢地打着基础,一点一点地锻炼着自己在各方面的能力,果然,进步比想象中要快很多。可是两年后,问题又来了。我发现自己再一次陷入到一种毫无方向的焦虑之中,好像,我再一次开始停滞不前。
于是,我拿着他留给我的地址,再一次找到他。
听了我的诉说后,他再一次拿出一大一小两个瓶子。不同的是,这次他把小瓶灌满了水。然后他把两个瓶子同时递给我,“现在,你把小瓶里的水全部倒进大瓶。”
就照他说的做。当然,小瓶的水全倒入大瓶后,大瓶里也不过只有半瓶水。
“现在,你已经达到这只大瓶的容量了。”他说,“而你的那位老师,相比之下,可能是那个小瓶的容量。就算把他的所有东西都倒给你,你也不会满的。”
“那怎么办?”我问,“难道我再也不能进步了吗?”
“那倒不一定。”他说。接着他再一次取出一个小瓶,灌满水,然后让我倒进大瓶。
当然,这次大瓶被灌满了。可是我不解,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仿佛看出了我的困惑,“你很想把自己这只‘大瓶’灌满是吧?那么,你只能再寻一只或者几只这样的‘小瓶’。也就是说,你必须继续拜师。显然,你现在的这位老师,已经满足不了你日渐增长的容量了。——当然,你永远别想把自己这只瓶子彻底装满。因为你必须不断增加自己的容量。一旦你的容量固定下来,那么,你就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当然,也就不可能有进步了。”
他的话,再一次让我顿悟。
回去后,照他的话去做,果然,再一次进步神速。后来我的作品多次在市里得奖,并最终在一个独资企业做了一名成功的服装设计师。我想,这与这位教育理论家的点拨,肯定是分不开的。
当然,我还要感谢所有教过我的老师。没有他们,我的这个瓶子,不管是大是小,也永远是空的。
暗夜的明灯
老人孑身一人,住着土街旁的一栋土房。老人很老了,脸上的皱纹,似荒芜的梯田。
土街在老城区,歪歪扭扭的,没有路灯。但在晚上,常有放学的孩子或抄近路的行人经过,布鞋皮鞋或者旅游鞋,轻奏着夜的音乐。
只因为,老人在她的土屋前,挂了一盏灯。普通的白炽灯,闪着温暖的淡黄。街不长,灯光便努力地延伸至土街的两端。老人心安理得地做着这一切,她说,她不喜欢黑暗中向前摸索的脚步,那让人不安。她说,这夜里,应该有一盏灯,一片光。
老人坐在屋里的藤椅上,抱着她的猫。她闭着眼,仿佛在打盹。过一会,老人突然对猫说,灯丝烧断了,我得再换一个。
老人便出门,果然,小街上已是一片黑暗。
只凭脚步声,她便可以判断出她的灯,是暗是明。老人说,有光的小街,脚步声是踏实和安稳的;无光的小街,脚步声便充满了试探和恐惧。
老人说,其实那些光,并没有照亮小街,照亮的,是夜行人的勇气。
老人说,这世上,怎么可以没有光呢?
孑身一人的老人,将这样一盏灯,一直点到去世。
但其实,老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光。
她是一位盲人。
不要站错你的队伍
一位年轻人找到一位智者,向他诉说自己的苦恼。
我是一位作家,年轻人说,我的作品虽然比不过鲁迅,比不过莎士比亚、泰戈尔、卡夫卡、卡尔维诺,但是我相信,我的作品还是非常优秀的。我出过很多书,得过很多奖。我自认为可以挽救人的灵魂,导人从善。可是为什么,似乎总是有人在排斥我、挤对我呢?
哦?智者问他,哪些人在排斥你?
如果是作家同行们,也便罢了,这说明我的作品还不够好。年轻人说,可是排斥我的都是与文学毫无关系的人,比如商人、农民、警察、白领……
何以证明他们排斥你?
比如说,我去参加一个商人的聚会。当论到我发言时,我就会跟他们探讨文学、探讨小说,这时候他们就会说,哦,文学!文学有什么用呢?小说有什么用呢?作家又有什么用呢?能促进贸易吗?能解决经济危机吗?再比如,我去到田头,跟那些农民们闲聊。当不小心聊到文学,他们就会摇着头说,哦,又是文学!文学有什么用呢?能吃吗?能穿吗?能改善生活吗?能灌溉庄稼吗?
就是说他们不但对你毫无兴趣,甚至会反感你的存在?
正是这样。年轻人说,因为这些,我很苦恼。
智者想了想,说,现在,你跟我来。
智者把年轻人带到一个花坛前。花坛里开满了红黄相间的郁金香,芳香四溢。智者指了指花坛一角,问年轻人,那是什么?
年轻人看了看,皱皱眉头说,那是一棵草。
你说得很对,智者走过去,弯腰将它拔掉,这的确是一棵大煞风景的杂草。
然后,智者对年轻人说,现在,请再跟我来。
这次他们来到一块田地前。田里生长着绿油油的庄稼,生机勃勃。智者指了指田地的一角,问年轻人,那又是什么?
年轻人看了看,再一次皱皱眉头说,那也是一棵草。
你说得很对,智者走过去,弯腰将它拔掉,这的确是一棵与庄稼争抢养分的杂草。
可是您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年轻人有些不解。
我想告诉你的是,其实,刚才我们在花坛里看到的并不是一棵草,它只是一棵瘦弱的庄稼;同样,我们在庄稼地里看到的也不是一棵草,它只是一株没有开花的郁金香。智者笑着说,之所以我们会认为它们是草,会认为它们毫无用处,甚至讨厌它们,不允许它们长在那里,只因为它们长错了地方,站错了位置。所以,它们首先会受到排斥,然后会被除掉……
您是说,人们排斥我,只因为我站错了队伍?年轻人恍然大悟。
正是这样。智者摊开两手,说,道不同不相与谋。不要站错你的队伍,是你事业成功的前提,也是最最简单的人生智慧啊!
菜里那根头发
很小的时候,家里条件非常糟糕。可是那天母亲突然做出一盘红烧肉,红烧肉端上来,浓烈的香气顿时让我口水澎湃。吃相自然是贪婪并且狼狈的,母亲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我,浅笑。
如果不是那根头发,我想,我会将整整一盘红烧肉吃得精光。
我不停地吃,不停地吃,我是世间的皇帝或者君王。终于红烧肉只剩四五块,可怜巴巴地挤在盘底。盘子里渐渐空旷,那头发于是闪现出来。
是长发,是黑发。漂亮的长长的有光泽的黑发。那时候,母亲还很年轻。
头发。我抬起头,说。
父亲正嚼着一小块咸菜。和母亲一样,他的筷子甚至没有碰过那盘红烧肉。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盘子里头发。没事,他用筷子挑走那根头发,继续嚼他的咸菜,不过一根头发。
头发怎么掉菜里去了?我顺嘴说。其实心中并不在意那根头发,说话的时候,我心花怒放地夹着一块肥墩墩的烧肉。
不小心掉进去了。父亲瞅我一眼,怎么那么多事?
菜就脏了!我将红烧肉塞进嘴巴,菜脏了怎么吃?
父亲扔下筷子,高举起他的巴掌。父亲眨眼间变得凶神恶煞,即使多年以后,我仍然想不明白父亲的无名之火到底从何而来。是因为不懂事的我独享了这盘红烧肉?是因为我对红烧肉的不敬?是因为我对母亲的不敬?还是因为我的喋喋不休?总之父亲的巴掌狠狠掴上我的脸,将我含在嘴里的红烧肉打飞。
我愣怔片刻,号啕大哭。母亲紧张地跑过来,一边护住我,一边大声斥喝父亲。可是父亲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天,父亲变成一只暴躁的狮子。
我是哭着睡过去的。后来我被母亲叫醒,月光下,我看到她的手里端着一只盘子,盘子里,静静地躺着最后三块红烧肉。
我终于没去吃那三块红烧肉。我想这或许是对父亲最严厉的惩罚。那三块肉被母亲热了又热,最后还是被父亲吃掉。为这件事,母亲和父亲大吵了一架。
——那是父亲第一次打我——那是他们唯一的一次吵架——只因为那根头发。
只因为那根头发。那根头发像针一样深深扎进我的记忆,让我时时想起,心怀愧疚。
今年夏天回老家,跟父亲谈及此事,父亲说,你特别恨我吧?我说我不恨他,可是我难受……我不应该淘气的,更不该一个人吃掉那盘红烧肉。父亲说你都吃掉还好了……就因为你漏掉三块,你妈她半个月都没有理我。
和父亲说这些时,母亲就坐在旁边。她的头发花白,皱纹堆积。曾经年轻的母亲,正在走向老迈。
这些日子,你妈开始脱发。父亲告诉我,脱得很厉害……真担心这样下去,她会变得秃顶。
母亲笑笑,不说话,起身,去厨房做饭去了。她当然要给我做一盘可口的红烧肉,她知道那是儿子最喜欢的一道菜。厨房里叮叮当当,母亲正在快活地忙碌。和父亲闲聊了一会儿,我决定去厨房看看母亲。
一进门我就愣住了。母亲正用锅铲翻动着她的红烧肉。香气弥漫中,她哼着曲子,神态轻松轻盈。可是她的头上,却缠了一条粗布头巾!
缠头巾干什么?我纳闷。
哦。母亲被突然出现的我吓了一跳。因为头发,她看着我,小声说,怕头发掉进菜里……
你每次做饭都要缠上头巾吗?
当然不是。今天,是你回来……
我想我明白了。为那根曾经的头发,我内疚了三十多年,母亲又何尝不是呢?而我所能做的,只是内疚罢了。这内疚没有任何道歉的举动,更没有任何试图的补偿。可是母亲呢?母亲为给她的儿子烧出的菜里不再有头发,竟然在夏天、在闷热难当的厨房里,包上了多年不用的粗布头巾!
我默默转身,退出厨房。我不想打扰母亲,更不想阻止母亲。这时的母亲是无比快乐的,我不想让她难堪。那时我只希望饭菜里不要再有头发。千万不要。
可是吃饭时,我还是发现了头发。仍然出现在那盘红烧肉里,只不过,那头发已经不再漂亮。它是花白的,干枯的。它没有光泽,它无精打采。它浅浅地黏在一块暗红色的红烧肉上,模样甚至有些丑陋。是的,单看那根头发,它的确丑陋并且哀伤。我偷看一眼父亲,我发现父亲也在偷看着我。现在我们完全可以用眼神交流。当然多年以前,因为那根头发,我们也曾有过交流,只不过那是一个成年人与一个孩子之间的交流,而现在,却是一个男人与另一个男人之间的交流。
我们做到了不动声色。我们都知道,假如母亲发现那根头发,那么今天,她注定是伤心和自责的;甚至一连几天,她都是伤心和自责的;甚至,也许这一辈子,她都会因为这件事情而深深伤心和自责。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让我,让我的父亲,全都大吃一惊。
……我看到母亲悄悄将筷子伸向红烧肉,伸向那块沾了头发的红烧肉。我看到她的筷子第一次没有夹稳,我看到她重新夹了一次。我看到她把沾着头发的红烧肉送进嘴里,轻轻咀嚼,慌张地咽下。我看到她在做这些的时候,一直装作漫不经心。然后,当这一切做完,她偷偷看我一眼,露出浅浅的笑……
母亲笑着说,海亮,多吃些,今天的菜里,不会再有娘的头发。
饭桌上我没有哭。饭桌上,我将所有的菜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可是吃完饭,当我站起来,当我背过身去,我发现,我在刹那间,泪流满面。
处境与心境
某地一个煤矿塌方,五名矿工被困在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