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哥
离开曾经工作过的眉山文艺圈已有六七年了,除了得空时还和三四个文朋诗友偶有往来外,整天为生计而忙于读书审稿,几乎已经淡忘了东坡故里的模样。前些日子,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号码显示来自雅安地区,我很惊诧——记忆中,我最近一次去雨城已是2002年的事了,而且是因公出差,应该没有熟悉的朋友的。直到电话中报出“罗大佺”三字时,我才猛然间想起了他谦和而不失硬气的相貌。
早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期,我在一篇关于眉山地区文学创作的述评中写过这样一段话:
罗大佺是洪雅散文创作的后起之秀。这位在一贫如洗的农民家庭长大的年轻人,饱尝了人世的艰辛与坎坷,酷爱文学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如今正以不断变成铅字的作品步入文学的殿堂。他不仅散文创作充满了灵气,也有小说、诗歌问世,还为人作嫁,在一张不大的行业报上为更多与他类似的幸或不幸的文学爱好者放飞一只只理想的信鸽。
那时,我并不十分熟悉大佺,熟悉的是他的文字和他所供职的行业报纸《瓦屋山》报。《瓦屋山》报我每期都要收到,其前身是洪雅县洪川镇文学创作协会的会刊,后改由四川省洪雅林场主办,以发表文学作品为主。洪雅是隶属眉山地区的一个县,瓦屋山位于洪雅境内,是川南屈指可数的国家级森林公园。虽然只是一份四开小报,《瓦屋山》报却不随波逐流,始终坚持了文学性、地方性和可读性的特色,作者不仅来自洪雅,也没有局限于眉山地区,还覆盖了全国各地,甚至有名家为之撰稿。《瓦屋山》报刊发的文学作品,有不少被各级报章杂志转载,有的还在省内外的各种大赛中获了奖。作为《瓦屋山》报的创始人和副总编辑,大佺功莫大焉,肩上的担子也很重。
其实,大佺首先是一个码文字的人。尤其是在没有转换身份、没有吃上公家饭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他辗转于几个县的文化部门,还在一个市级文艺部门打过工,靠的就是手中的一支笔。无奈的是,虽然工作干得不差,却因人事政策的限制,最终又不得不回到农村,娶妻生子,日子过得十分艰辛。我想,那时的他,一定会时时记起自己小时候被同学骂为“书呆子”时的宣言:“我讨厌家乡讨厌故土,长大后我要远走高飞去外面工作。”那时的他,也一定不会想到,在真的远走高飞之后,对故乡的牵挂和期盼会是如此强烈——
故乡是根,没根的小树无法成长。故乡是河,离河的鱼儿看不到碧波荡漾。故乡是叶,没叶的树子只会慢慢枯萎。故乡是林,无林的鸟儿经不起风雨的袭击。
流落他乡,妻子的叮咛常常使你的眼角溢满泪水;流落他乡,老父老母病中的期盼令人揪心揪肺;流落他乡,小儿的顽皮捣蛋令人烦躁不安;流落他乡,朋友们的音容笑貌常常出现在梦里;流落他乡,故乡领导和同事们一声普通的问候常常让你感动不已;流落他乡,大都市的繁华与喧嚣代替不了故乡的山川河流;流落他乡,才发觉乡音乡情是那么的亲切无比……
于是,电话成为我连接故乡的桥梁,每月的工资打去三分之一也在所不惜。每一次回家探亲后离别故乡时双脚都在微微颤抖,仿佛小时候拽住妈妈的衣角不愿离开的样子。而刚刚返回异乡,心里就盼望着下一次的归期。我知道我患了思乡病,无法用得到的东西去医治。我这才明白当初离开故乡时的冲动是多么的幼稚。于是,我渴望上苍给我一个重新认识故乡的机会,不要在我离开故乡后就被故乡抛弃。
因为手中的这支笔,大佺终于迎来了命运的转机。一位伯乐,一张薄薄的招工表,一个梦寐以求的单位。沉甸甸的夙愿在不经意间得以实现,他挥别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困境,成了“公家人”。工作自是任劳任怨,创作热情更是空前高涨,不少作品变成铅字,见诸国家、省、市报纸杂志,有的被各种报刊转载,有的获了奖,个别篇章被国外刊物选用,引起了很多读者的注意,也让更高层次的伯乐青眼有加——大佺去了北京,借调到国家林业部《中国林业报》社工作,在专题与副刊部当责任编辑,创办了“名家新作”栏目。贺敬之、汪曾祺、刘绍棠、浩然、魏巍、李瑛、陈建功、高洪波、张锲、柯岩、刘震云、何申、关仁山、李小雨……他采访了一个又一个名人,聆听了一次又一次教诲。在市声喧哗的京城,他没有迷失自己的本性,依然笔耕不辍,依然记得去北京之前,高洪波对自己的谆谆嘱咐和一片苦心:“瓦屋山的清泉,依凭岚气的营养,流出山岫之后,可否仍有往昔的单纯?”
借调期满,大佺回到四川,担任瓦屋山管委会市场开发宣传处处长。不久通过公招,担任天全县委外宣办主任,因工作出色,又先后被任命为天全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天全县文化体育局局长。再后来,他一去四千里,调到了江西省林业厅,担任江西省林业生态文化建设管理中心副主任,离家乡是越来越远了。我们都不是闲人,整天忙于各自的工作,也就渐渐地断了联系。偶尔,在收到某一期《瓦屋山》报时,我也会想起他谦和而不失硬气的相貌,却毕竟不如以前那么生动了。现在接到他的电话,知道他又回到了四川,在雅安的一所高校任职,我很高兴。多年的游子,在年过不惑之后,终于回到故土——不管苍狗白云,一任云淡风轻,这该多好!
当然,大佺还是放不下手中的那支笔。他依然爱着文学,依然辛勤笔耕,还想把多年来的作品编辑成册,以为总结。作为他的朋友,自当为他写一点文字,既是祝贺,也是对我们多年友谊的纪念。然而,整日里读书审稿,大脑已然疲倦,思维不免迟钝,提起笔来竟不知道该从何处落墨。也许,我也应该像大佺一样,在人生的路上走得疲惫时回一趟老家,去故乡的山林看看,去故乡的田野走走,去故乡低矮的茅草房里坐坐。
就这样定了,大佺,就像你说的那样——
让故乡泥土的温馨,疗治心灵深处的伤痕。
原载《眉山日报》2012年9月25日等
(作者系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尚书文化传媒编审、原眉山市文联副主席兼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