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傻气十足就是品德圣洁
沈石岩
艰辛的童年与科学家的起步(1832—1868)
1832年3月19日,何塞·埃切加赖·伊·埃伊萨吉雷出生在马德里城的尼尼澳大街。父亲何塞·埃切加赖是萨拉戈沙人。母亲堂娜·马努埃拉·德·埃伊萨吉雷是阿兹科提尔人。埃切加赖这个姓是巴斯克人的姓。他的父亲是位医生,但是主顾很少。而且他对医学也没有什么兴趣,于是边行医边在中学兼课讲授植物学,以便补充家庭经济收入之不足。五岁前埃切加赖是在马德里度过的。以后随父亲迁到木尔西亚城。埃切加赖在父亲任教的中学学习,各门课程都是优秀。不过他最喜欢理科。一次在拉丁文课堂上,由于一个顽皮的同学的过错,老师罚了全班同学下跪,当然埃切加赖也在其中。他对这种不公正的体罚十分不满,这是他学习生涯中受到的唯一一次惩罚。课后,他常用纸叠成军队士兵做游戏或是外出放风筝,要么就大量阅读小说。这些感人的小说情节对他后来的戏剧创作中悬念的设置给予了极大的启迪。
在木尔西亚居住的童年时代,他有一件绿色连衣裤,小得穿起来难受,遮住双臂就不能盖住双脚。他把它看成是对自己自由的一种束缚,后来终于丢弃不再穿了,而这一天恰恰是玛丽亚·克里斯蒂娜
玛丽亚·克里斯蒂娜(1808—1878)。西班牙国王费尔南多七世的第四任妻子。国王死后,由于接班人伊莎贝尔女王二世尚未成年,由母后摄政(1833—1840)。这个时期发生了争夺王位的第一次卡洛斯战争。被废黜、埃斯帕特罗
埃斯帕特罗(1793—1879),维多利亚公爵,西班牙将军,1833年支持立伊莎贝尔为国王并与卡洛斯党的军队作战,1841年逼迫克里斯蒂娜将摄政权让给他。上台摄政的日子。他梦想西班牙也会像他摆脱那件绿衣裤一样,有朝一日成为自由的国家。
另一个童年的经历也足以说明埃切加赖为什么那么热衷于舞刀弄枪的戏剧场景。在木尔西亚他经受过可怕的内战洗礼,那种当时让人习以为常的残酷场面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打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随着年代推移、岁月流逝,他的脑海里流血的场面最终化作戏剧舞台上的一幕幕高潮。
埃切加赖一直对数学具有浓厚的兴趣,初次接触立体几何,就轻而易举地掌握了,从此兴趣大增。任何数学问题都难不倒他。当他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中学学业,选择大学志向时,父亲问他对什么专业感兴趣。“我想当土木工程师。”父亲听后很吃惊地对他说:“孩子,你想过没有,工程师这一行是最难学好的专业。”埃切加赖说:“我知道,但是我要学习最需要的专业,别人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父亲犹豫道:“但是,这是一个开支很大的专业,你知道,咱们又不是富人。”埃切加赖很有信心地说:“其他专业的开支也不会比它少多少,在马德里的开支对什么专业都一样,我可以住在最便宜的公寓里,如果可能,我还可以给低班的学生补习功课,增加收入。”父亲望着儿子渴望答复的表情回想起自己青年时代的不幸遭遇。他的父母一心希望他成为神父,而毫不考虑他的个人兴趣。为了不违背父意,他进了神学院,最后还是从神学院逃了出来,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谋生的出路。不,绝不能再让自己的儿子重蹈覆辙了。他想要当工程师,那就当吧。相信他一定能完成自己的诺言,好心的父亲终于同意了儿子的请求。
1848年夏,埃切加赖在父亲的陪同下来到马德里,住进一家最便宜的公寓,准备入学考试。一切安排就绪后,父亲又嘱咐了一番才放心地回到木尔西亚。埃切加赖开始了大学预科生活,健康的体魄使他能坚持学习,从未缺课,也能忍受公寓提供的劣质饭菜。尽管他日益消瘦,但很结实。他口袋里总是塞满栗子,常常边走边嚼,借以充饥。在准备报考工学院的这一年里,他每天都与书本为伍,甚至很少求教辅导老师,以便培养自己的独立工作能力。被工学院录取后成为住宿生,自然学校的伙食比小客栈的包伙要好,虽然无需再吃栗子充饥了,但已经养成吃栗子的癖好。
早在木尔西亚的时候,他就对戏剧产生了兴趣,看过不少戏剧演出,还在小朋友家扮演过独幕喜剧《买雷那的集市》中的一个角色。他兴趣十足地扮演角色,排练剧本,但并不满足于做个业余演员,认为这不是他的归宿。他在马德里学习,只要有可能就去看戏,有时囊空如洗,只好把买栗子的钱用来买戏票,从而有机会观看一些由著名演员参加的首场演出。他特别崇拜塔马约·巴乌斯
塔马约·巴乌斯(1829—1898),西班牙戏剧家。。《疯狂的爱情》《安赫拉》《玻璃屋顶》等都是他最喜爱的剧目。这时来自厄斯特列马杜拉的年轻人阿德拉多·洛佩斯·德·阿亚拉
洛佩斯·德·阿亚拉(1828—1879),西班牙戏剧家。
,在马德里写了一个剧本《国务活动家》,但不知道怎样才能搬上舞台,最后在内务大臣圣·路易斯伯爵的关怀下于1851年1月25日在西班牙剧场首场演出。埃切加赖非常想去看,只好冒着受宿舍学监惩罚的危险,偷着去了剧场。这是埃切加赖唯一的一次触犯校规。
1853年,他以极为优异的成绩从土木工程学院毕业,同年9月,被派往格拉纳达任助理工程师,1854年初方启程上任,后又被派往阿尔梅里亚城的公路局工作。由于养路工作轻松,他经常在俱乐部阅读荷马、巴尔扎克的作品。他既不靠后台也不靠推荐,仅凭自己的本事,于1856年被调回母校土木工程学院教书。23岁时他被任命为该校秘书,从此开始了为期十五六年的教师生涯。他25岁成家,膝下生有一女,但靠教师的工资无法维持家庭生计。这时他开办了一家补习学校,报名学习的学生很多。补校成为他的一个很好的财源,不仅维持了生计而且还颇有结余。尽管生活节奏紧张,但他是一位已经习惯于超负荷工作的人。学校校长认为这一双重职业是伤风败俗之举,可是当时所有教师都从事第二职业,校长只得睁一眼闭一眼,而唯独对身为学校秘书的埃切加赖寸步不让。埃切加赖只得向上级领导——公用局局长提出辞呈,校长闻讯后立即谒见局长请求协助挽留埃切加赖,因为埃氏是学校里最好的教师,是“学校的灵魂”。经局长说服后,埃切加赖以大局为重毅然关闭补校,重返讲台。此后不久,西班牙第一批企业家中的萨拉曼卡侯爵在意大利投资建筑铁路,知道埃切加赖是位少有的优秀工程师。他专程登门拜访埃切加赖并以高于埃氏十倍年俸(一万八千雷亚尔)的重金聘请他出山。校方以学校需要他,西班牙也需要培养工程师为理由再次挽留他。埃切加赖也就谢绝了这一待遇丰厚的聘请。在工作中他潜心研究工程科学,讲授数学、力学、几何学和水利学等课程,同时,撰写科普文章、技术性论文,还出版了一部西班牙数学史。他的科普作品深入浅出,清晰明了,且具有文学价值。后来在1883年,他还出版了题为《现代物理学理论:材料力学》的学术著作。同时,他也压抑不住对戏剧创作的渴望,为了消遣练笔写了几部剧本,有的被他烧了,有的保存下来,后来才搬上舞台。这样就开始了他生活历程中的第一阶段:勤奋刻苦的科学家。埃切加赖生平的大致分期还是很清楚的:科学家生涯,政治家生涯,戏剧家生涯。另有一些人如凯因斯,也是集经济学者、金融家、美学家于一身。他在生命旺盛时期同时从事各种活动,而埃切加赖在其生命旺盛的阶段里则是有节制地从事各项活动。正因为如此,埃切加赖活到84岁。而凯因斯只活了65岁。
他作为数学家蜚声于西班牙。他在科学会堂做的第一个演讲是有关宇宙星辰的学术报告。会场座无虚席,听众反应良好。艰苦的劳动和丰硕的成果使他在33岁时,即1864年4月3日被选为自然科学院院士。1865年3月11日在就职院士席位的会上,他作了题为《数学史与数学在西班牙的应用》的报告。埃切加赖认为,西班牙是各个领域的伟大艺术家——画家、雕塑家、诗人、小说家、剧作家的摇篮,同时还是在不少大陆赢得荣誉的勇敢远征队队长、造诣极深的哲学家、发现新海域的航海家的摇篮,但是西班牙却没有第一流的数学家,甚至连第二三流的也没有。作为科学家,他已经表现出能言善辩的口才,赢得雷鸣般的掌声,但经过“反刍”后,他的论点引起不少人的不满甚至酿成一场论战。埃切加赖以种种事实阐述他的论点反驳对手。这场笔墨官司一直打到1868年“圣丹尼尔之夜”——西班牙“光荣革命”前夕的政治事件爆发才被迫暂停。他晚年做的有关西班牙银行改革的报告是他的演讲中最好的。这个报告层次清晰、观点明确,表现出他对西班牙政治经济发展的远见卓识和巨大影响。
活跃的政治家(1868—1874)
早在1856年埃切加赖就对自由贸易理论、政治经济学发生了浓厚兴趣,参加了自由贸易派,反对当时的保护贸易制。他在报刊发表文章,进行演讲,口诛笔伐捍卫自由贸易理论。1868年伊莎贝尔二世下台后,成立了以鲁伊斯·索利亚等左派政治家为首的中央政府。作为索利亚的朋友,埃切加赖被动员出来从政,担任公用事业局局长,还被指定为阿斯图利亚斯的议员候选人,以后又担任过开发发展大臣。尽管那个时代政府的关注点并不在于发挥阁员的专业技术特长,但他碍于朋友的情面接受了任命,由一个著名学者变为真正的政治家。从事繁忙的部门行政管理工作自然使他介入了复杂的政治漩涡。不过,学者出身的他毕竟缺乏那个时代政客的两个主要条件:好斗和野心。他作为自由派政治家以能言善辩而闻名。他的演讲推理性强又富于戏剧性,使他成为当时与加斯特拉尔
加斯特拉尔(1832—1899),西班牙作家、政治家。并驾齐驱的著名演说家。他最著名的演讲是有关宗教信仰自由问题
在西班牙,婴儿一诞生就接受天主教的洗礼,自然成为天主教徒。宗教信仰自由问题是指允许脱离宗教或改信其他宗教。,曾在议会演讲时当场拿出从宗教裁判所焚烧异教徒的篝火废墟中挖掘出的一条受害妇女的发辫,做了一场极富鼓动性的报告。此外,他还鼓吹经济自由化、各种文学流派的多样性的自由发展等。虽然演讲获得不少掌声和欢呼声,但他并不精于争权夺利、尔虞我诈的政治权术。由于当时西班牙正处于王位被废黜后,应选择何种政体的十字路口,他管辖的开发发展部的工作并不十分受到重视。
当时他参与了选择君主立宪制王位继承人的工作。普里莫将军
普利莫(1814—1870),西班牙将军、政治家,参加1868年的“光荣革命”,主张建立君主立宪制,1870年被暗杀。最后决定,由意大利国王之子阿普鲁索斯公爵阿马德奥来西班牙做新国王。但1870年普里莫被暗杀,将埃切加赖推到动荡莫测的政治漩涡之中。埃切加赖被迫接受与另外两个大臣一同去卡塔赫纳
西班牙木尔西亚的港口城市。迎接新国王的任务。这个港口城市分裂主义者很多,还有人扬言要刺杀新国王。为了保证新国王的安全和让民众了解与拥戴他,埃切加赖发挥其卓越的口才不断替国王讲话,大力宣传君主立宪制,以赢得民众的支持。他还和别人一起起草了国王在君主立宪会议上的即位演讲词。最后,参加完马德里举行的普里莫的葬礼和新国王的登基仪式后,他辞职回家,又回到土木工程学院任教。1872年他再度担任开发发展大臣,后又被任命为财政大臣。他想尽一切办法努力巩固摇摇欲坠的新国王的地位,但国王终于被废。他进入常务委员会,为产生新的国家元首做准备。这时政局发生戏剧性变化:共和派掌权,武装分子占领了国会大厦,开始追捕常务委员会的成员。埃切加赖在加斯特拉尔的帮助下携妻逃亡法国。西班牙爆发了内战。卡洛斯党
1833年费尔南多七世驾崩后,在他的弟弟堂·卡洛斯与他的女儿伊莎贝尔之间发生了争夺王位的斗争。支持前者的被称为卡洛斯派或卡洛斯党。在北部,联邦派在各省举兵反对马德里的共和派中央政府。最后,帕维亚将军以武力解散国会,宣布立波旁王朝的阿丰索十二世为新国王,从而开始了西班牙历史上的波旁王朝“复辟时期”。埃切加赖经过七个月的流亡又返回祖国。当时,由于连年内战,国家财政危机重重,他又被请去担任财政大臣。为了使国家摆脱危机,1874年埃切加赖首先创建了西班牙银行,为经济发展提供了必需的资金,成为恢复经济、稳定政局、战胜叛乱分子的有力武器,并使西班牙摆脱了“外国高利贷者的束缚”。后来在谈到创建西班牙银行的原因时,他说:“1874年我创建了西班牙银行。当时不能按我个人意愿立即建立,而是必须与银行,与所有银行进行接触,谈判,订协议,这需要时间,一个月,两个月。不管怎么样,我希望在促进我国工业发展中有一个得心应手而又强有力的工具。何必隐瞒这点呢?那时我还希望手中有一个对付那场战乱的强大武器。我坚决需要这个武器,我需要有人借贷给我,但不得带有使我屈辱的任何附加条件。这样,我创建了西班牙银行。”
埃切加赖上面所提到的战乱是指试图把西班牙拉回中世纪的、卡洛斯党发动的争夺王位的战争。他创建西班牙银行的功绩比击败卡洛斯分子叛乱与迎来复辟时期的将领们的贡献还要大,至少是旗鼓相当。现在人们很清楚了:没有经济上的独立就不可能有政治上的真正自主。当经济在他的调整下很快走入正轨后,他再度辞官,转身投入他向往已久的戏剧创作之中。后来,他参加过共和党,于1880年与萨尔梅隆
萨尔梅隆(1838—1908),哲学家、政治家,西班牙第一共和国总统。、加尔多斯等人发表进步共和党宣言。不过,有人认为埃切加赖从政的这个阶段对于科学和文学来说无疑是个损失,甚至那些善于发明新词的人把这些年称作“愚蠢的年代”。其实,如果埃切加赖的一生不曾经历过这一动荡复杂的阶段,那么他可能创作不出后来壮丽辉煌的戏剧作品。还有人认为他对西班牙政治经济的贡献远远大于他后来在文学上的贡献。纵观埃切加赖一生的为人与贡献,应如何评价?我们不妨借用他的一出戏剧题目,“不是精神失常就是品德圣洁”,但改为“不是傻气十足就是品德高尚”,笔者认为他应当属于后者。
多产的剧作家(1874—1905)